鳳隨歌苦笑,“我可以當作是讚美嗎?”“自然可以,不過——我很記仇,也愛忘恩,鳳隨歌,小心呀”她黠然一笑,已轉身向側門走去,雪影似笑非笑的看了鳳隨歌一眼,小步趕了上去。

    “付一笑,”鳳隨歌喚住一笑,大步走上來,“沒錯,我是很狂妄,態度也很惡劣,所以——”他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忽然踏前一步,緊緊的擁抱一笑,灼熱的氣息拂在她頸間,“你定不會介意多記一筆”

    雪影掩嘴望著僵直的一笑,又是吃驚又是好笑,不等一笑掙紮,鳳隨歌已經放開她,退後幾步,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進去吧,這裏的衛兵馬上就要迴來了”

    一笑緊繃的身體漸漸恢複柔軟,唇角一挑,“不會忘的”

    鳳隨歌的笑容在門掩上後漸漸消失。

    從前她的眼神不是這樣的,那時她的視線不會拐彎,就好象要一直射到別人心底,偶有靈動和嫵媚,那也是透著危險,就像在車裏那次……但現在,她的目光少了很多犀利,帶著點倦意,還有一種看透人心之後的無謂和深沉。

    短短幾天時間裏,她竟然變了那麽多。

    找不到人的蕭未然正急得冒火,見二人迴來才放下了心,卻沒有埋怨什麽,隻是輕輕說了一聲,“安全就好”。

    此刻鳳戲陽已換上新的頭冠,同夏靜石一起從宮女手上的托盤中取過合巹杯對飲。

    鳳歧山不露痕跡的朝去而複返的付一笑和淩雪影瞟了一眼,才看向悄然迴位的鳳隨歌。

    夏靜石來得倉促,所以他並未注意到夾在隨行人群中的付一笑,但鳳戲陽突如其來任性之舉讓他大為光火,趁著夏靜石未答,鳳歧山看著在左下的鳳隨歌,盤算著如何提醒他出言圓場。

    忽然鳳隨歌微微側過身體,狀似無意的朝左後方看了一眼,鳳歧山不由自主的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付一笑穩穩的站著,失了血色的唇還噙著淺淺的笑。

    鳳歧山不禁有些心軟,真是個特別的女子,時時刻刻從骨子裏透出驕傲和倔強,哪怕單獨麵對他的威勢也不曾流露出一絲怯懦,所以鳳隨歌離位時,他不僅未加阻止,更是一副不曾留心的樣子。

    那對青玉合巹杯放迴托盤的時候,鳳隨歌也悄然迴到原位,察覺到上首投過來的視線,他抑住心中忐忑,對鳳歧山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又很自然的看向被酒氣熏得麵色酡紅的鳳戲陽。

    禮官早就笑彎了眼,唱道,“答拜——”

    鳳歧山笑容滿麵的步下龍座,走到夏靜石與鳳戲陽麵前時,二人已行畢三個稽禮,鳳歧山一手一個扶起,笑道,“既然已是一家人,就不必行那麽大的禮……”

    聽到國主開口說話,所有的語聲戛然而止,樂師也停下了演奏,殿中安靜得足夠聽到一個鄙夷的尾音,“……虛偽”

    所有人一同色變,齊齊轉向聲音的來源,鳳歧山也惱羞成怒的喝道,“大膽!”

    寧非臉色變了,夏靜石眼中的淺淺笑意也漸漸轉為閃爍的銳凜,眾人注視的焦點之處,立著兩個人,一個是付一笑,一個是淩雪影。

    鳳歧山臉色發青,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兇狠,“是誰說的”,一笑與雪影竟同時答道,“是我”“我說的”,接著又相互瞪了一眼。

    鳳隨歌肅然上前一步,“父王息怒,或許是聽錯了也說不定……”“那隨歌聽到什麽了?”鳳歧山冷笑。

    鳳隨歌張了張嘴,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另一邊,寧非眼巴巴的望著夏靜石,指望他能出言求情,但夏靜石卻如沒覺察到一般,失溫的視線凝在一笑身上,刀鋒般鋒銳。

    一聲輕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蕭未然不慌不忙的從一旁走了出來,長揖道,“國主請息怒,付都尉與淩小姐方才說話的時候,小人正好在旁邊,聽得一字不漏,但看情形,應是被攝政皇子猜中,國主聽錯了。”

    “哦?”鳳歧山一挑眉,雖然他很確定剛才聽到的就是虛偽二字,但看蕭未然神情鎮定,定是已經有十足的把握才會開口,他慢慢斂了怒氣,靜待下文。

    蕭未然微微一笑,“小人鬥膽,請問國主聽到的是什麽?”鳳歧山眼中閃過殺意,過了好一會才答道,“孤並未聽清”。

    夏靜石麵色稍緩,墨蝶般的眼睫垂下掩住了所有情緒,再揚起時已恢複冷靜。

    蕭未然仍然一副謙恭的樣子,低頭稟道,“付都尉與淩小姐是在談論殿下與新王妃的婚事,國主關心的應該是最後一個詞——虛位以待”

    周圍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鳳歧山定定望了蕭未然一會,含笑點頭,“好個虛位以待,看來孤真是聽錯了,還差點錯怪了兩位貴客”

    雪影順勢上前皮笑肉不笑的禮了一禮,“是雪影魯莽了,雪影第一次得見明哲(千羽飄過:明哲是對皇帝的尊稱,不要以為老鳳的字叫明哲哈),也是第一次參加皇家大典,一時興奮驚擾了國主,還請國主恕罪”

    到了這個時候,縱使鳳歧山,也不能再與她計較,假笑道,“今日戲陽大喜,理當熱鬧些才好,何罪之有——繼續吧”最後一句卻是衝著禮官說的。

    禮官以前從來沒主持過那麽多難的皇家典禮,目光已有些呆滯,吞了口口水,努力讓聲音發得平穩,“國……國主,可以賜宴了”

    雖是婚宴,但赴宴的人總少不了互相串聯,套套近乎,寒暄嘻笑聲不絕於耳。

    鳳歧山應該很疼愛鳳戲陽,竟然命宮人在禦座旁加了一個席位,讓夏靜石和鳳戲陽與他比肩而坐。

    夏靜石冷眼觀望著階下的夙砂眾臣,他們閃躲著投來各色目光,或嫉恨他在兩國軍中久傳的盛名,或不滿他以錦繡王侯的身份與國主同席,或不解他怎會贏得本朝公主鳳戲陽的傾心相待,所有人的虛情假意,他心知肚明卻懶得點破。

    在夙砂,除了鳳戲陽之外應當沒有人喜歡他,但為了這場契約式的聯姻,他隻能抱著看戲的態度,欣賞著這些人無可奈何又隻能強作歡喜的醜態,而他靈魂站在另一個角落,看這具高居殿首的身體,證實著他是真真實實的在經曆著這些。

    夏靜石的視線緩緩掃過賣力演出的眾人,最終落在了付一笑的身上,她穿著淺紫月花圖案的象牙白箭衣,鬆綰的頭發垂散在身後,和雪影湊在一起低低的說笑著,或許是在說有關“虛位以待”的笑話吧。

    想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和鳳歧山毫不掩飾的殺氣,夏靜石眼中蒙上一層暗黑的顏色。

    鳳戲陽捧著鳳冠含笑看他時,他本應該象一個疼愛新婚妻子的丈夫那樣,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但,情感背離了理智,他不由得探尋的看進鳳戲陽的眼底,隻要裏麵有一絲得意,他便……他微微震了一下,便怎樣呢?

    迅速湧迴的理智催促著他,他聽見自己說,“好”,伸出的手偏像石碑般沉重,身後那道視線沒有溫度,卻把他的五髒六腑燙出血來。他不由得想,不知道有沒有人死於五內俱焚……剛想微笑,驟然消失的痛覺讓他在接過金冠的瞬間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空的。

    是正在失去,還是已經失去。

    不重要吧,一直以來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他在心裏低低的笑,也罷,終能心靜如水。

    “……虛偽……”,很輕的聲音,擦著耳廓飄過,刮出尖銳的囂鳴,那是雪影和他說話時常用冷嘲熱諷的口吻,恍惚間差點沒能反應過來為何鳳歧山會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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