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迴房添衣,從席上離開的一笑靜靜立在後園一處青石花壇邊,月光透過樹葉,夾著如柳絮一般軟綿綿的寂寞,斑斑灑在她臉上。

    輕聲安慰抱著她大哭的雪影時,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仿佛是做了一場很長又很荒唐的夢,醒來時候卻發現自己真的不在原地。

    而夢裏的每個人,鳳歧山也好,鳳隨歌也好,鳳戲陽也好,夏靜石也好,甚至包括自己在內,都隻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用各自的角度與標準衡量著別人,最大的區別,不過是有人考慮問題自私一點,有人為旁人想得多一些。

    走廊一側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忽然一頓,顯然是看到了她,轉朝這邊走來,一笑歎了口氣,轉身對麵色不愉的蕭未然投降道,“我承認是故意逃席的,但我隻是想一個人呆一會”

    蕭未然麵色稍緩,仍嚴肅道,“現在形勢不明,你不能再這樣由著性子胡來”,一笑聽了竟笑起來,“你的口氣真的越來越像殿下了,我從不知道這也是會傳染的”

    蕭未然若有所思的看住她,輕聲說,“臨淵慕魚,不如退而結網”,一笑含笑搖頭,“世上有一種人,天生有如星月般光華蘊蘊,讓人不自覺的傾慕,卻又太難接近。愛這樣的人太辛苦,與其纏孽,不如兩忘”

    蕭未然微笑著點了點頭,“一笑真的長大了——能放下就好,”,一笑假意嗚咽起來,“世間知我者,竟隻有未然一人……”說笑間,二人開始朝內宅走去,蕭未然走到廊間轉角,忽然轉頭向方才站過的地方看了一眼。

    夏靜石正緩緩從不遠處的花影下走出來,麵上是一片滄海般的從容淡定。

    時間雖然倉促,但王室嫁女不比尋常百姓家,到了大婚當日,該準備的物事一樣也沒有少。

    外城牆上彩旗飄揚,城內四處都是象征喜慶的紅色,所有主要街道都在幾天前作了一番修飾,從王宮到行館的大道裝飾的最為華麗,鮮紅的地毯從宮門一直鋪至行館前,每隔數步就有一名衣甲鮮明的夙砂禁衛。

    眼看到了時辰,行館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門前等候的儀仗已有些騷動。

    夏靜石已經換過一身金色鑲錦剪絨禮服,卻悠閑的倚在前廳敞椅上閉目養神,蕭未然終於忍不住提醒道,“殿下,時辰就要過了”,“不急”,夏靜石不慌不忙的說。

    又過了一會,腳步紛雜,寧非的聲音從老遠就傳了過來,“來了來了來了,”蕭未然終於舒了口氣,迎到門口,差點撞上衝進門來的雪影。

    雪影一把推開他,冷笑道,“果然是英雄本色,夠狠,夠絕,淩雪影佩服得五體投地”,夏靜石不以為忤,淡淡的問,“一笑在哪”,雪影輕蔑的嗤了一聲,轉身朝門外走去,寧非連忙向外一指,“已經上馬等著了”,夏靜石這才站起來順了順衣擺,對蕭未然道,“出發吧”

    雪影趁著儀仗整隊的空當溜到一笑馬前,輕聲道,“不想去就不去,他總不能強行押著我們進宮觀禮吧”,一笑微笑,“不要緊,趕快迴車上,要出發了”,雪影抿了抿嘴,“要不你也坐車,路上好說話”,一笑欠身捏了捏她的臉,“快去,我跟在你車旁不也一樣”雪影這才怏怏的揉著臉去了。

    蕭未然遠遠望見,稍稍放下點心,目光迴到儀輦中的夏靜石身上也轉為不讚同。

    快出發的時候沒見到一笑,夏靜石便命他去催,他隻得如實稟告說一笑與雪影不打算前去觀禮,而他也留出了足夠的人手在行館保護她們,可沒想到……這樣做或許是為一笑的安全考慮,但未免太不近人情。

    蕭未然輕輕咳了一聲,一旁的寧非聞聲抬頭,見他眼色,微一點頭,調轉馬頭向後奔去。

    一笑正和半掀著車簾的雪影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見寧非馳來,雪影一聲不吭的放下了簾子,寧非尷尬的瞟了車窗一眼,對一笑說,“不要緊吧——殿下其實也是怕留你們在行館會出事,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堪的。”

    一笑扯出一個笑容,“我懂得。不想去隻是因為不喜歡太複雜多禮的場合,你們不要過於敏感。”寧非點了點頭,但仍是不太放心,叮囑道,“去了以後若覺得為難便去找未然,讓他先帶你迴來,我一個人跟住殿下就可以了。”

    雪影隔著車簾冷笑,“跟住做什麽,人家公主寶貝他還來不及,難道還會害了他?”寧非此刻並無心情與她吵鬧,隻是鼓勵的拍了拍一笑的肩,又馳迴自己的位置。

    一笑微笑的看他背影,“有一次殿下命我接替他帶兵入陣,他重傷未愈還硬撐著說自己能去,被未然冷不丁的當胸打了一拳就麻袋似的從馬背上翻下去了,我去扶他,他和剛才一樣在我肩上拍了兩掌,惡狠狠的說,你要敢橫著迴來,老子一天三頓拳頭打到你醒過來為止……”

    雪影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打起了車簾,聽到這裏撇嘴道,“果然是寧非本色——你們那時打仗,就是和夙砂吧?”“嗯,”一笑從袋中摸出一個東西擲進車裏,“這個好像沒給你看過”,雪影撿起一看,驚唿起來,“繡工真精致,填的香料也很名貴呢”

    一笑幾乎掉下馬背,“我是讓你打開看”,話一出口,忽然和記憶重疊。

    “一笑不會女紅……”“我是讓你打開看”

    鳳隨歌……

    那天被鳳隨歌一掌推出門外,竟然會直覺的想說句謝謝,幸虧話未出口門已經關上,不然她定會被自己嚇死……

    “……護身符……”恍惚間聽見雪影說話,一笑猛醒的迴頭看她,“什麽護身符?”雪影懶洋洋的倚住窗,將那枚箭簇拋起來又接住,“我是說,能想到在箭簇上刻字做成護身符送你,心意可嘉,哪裏來的?”

    一笑忽然有了玩笑的心情,“當然是從人身上起出來的,”雪影停下了拋擲的動作,白她一眼,“少故意惡心人”,一笑眨了眨眼,正色道,“真的,你仔細看看,血跡都在,還掛著碎肉……”

    “付一笑!我要和你絕交!!”雪影氣急敗壞的把箭簇向她扔來,她眼名手快的接個正著,大笑起來,雪影恨恨的把手在車簾上擦了又擦,“還要香囊就自己過來拿——付一笑你真是太惡心了!”

    聽見吵鬧,寧非莫名其妙的迴頭看了看,和同樣不明所以的蕭未然交換了個疑問的眼神,兩人又不約而同的向夏靜石看去。

    夏靜石仍是一副淡定的樣子,嘴角卻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不管是為了什麽,這是四年來第一次聽到她這樣開懷的笑出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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