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手中的刀兵映得靠坐在石崖上的付一笑臉色蒼白如紙。

    她靜靜坐著,低垂著眼簾,輕輕彈撥手中銀弓的弓弦做節拍,歌聲因靜極淡極而顯得慘烈,“……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她很慢很慢的唱完了最後一句,艱難以弓拄地站起身來,迎風仰望著天空。

    寧非幾乎忍不住眼底的濕意。一笑,這個青梅竹馬的朋友,這個三年來並肩作戰的朋友,可以一個眼神就不再迴頭把全無防備的背後托付給對方的朋友,什麽樣的執著,支撐她走到這樣慘烈的境地?

    蕭未然雙手垂在身側,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再握起,反複多次,終於緊握成拳,“一笑,你若自縛請罪,我與寧非定會在殿下麵前替你求情,若你一意孤行,便真是陷我們於不義了”他的聲音透出一股蒼涼的無可奈何,因為他隱隱猜到,一笑絕對不會聽取他的一字一句。

    衣襟獵獵飛舞的付一笑靜靜的聽他說完,卻不迴應,隻是將銀弓背好,迴身對他深深一揖。

    寧非緩緩合上雙眼,又緩緩睜開,一笑幽深的眸子裏,除了漫無邊際的空茫,那裏麵什麽都沒有。

    “我謝未然卻不謝你,知道為什麽嗎?”一笑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嘶啞。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寧非一字一頓說完,聲音轉柔“你可有什麽事情放不下?我答應你,一定替你做到。”

    付一笑的笑容依舊溫暖,“有你這樣的朋友,一笑這一生便夠了……我放不下的事情,你過來,我說給你聽”

    寧非毫不猶豫的朝她走去,一笑望著他的目光始終清澈如水,“告訴殿下,千萬不要忘了一笑,要做好準備,一笑將纏他生生世世。”說罷搖晃著奮力將肩胛上穿透的鐵箭拔出,拋給寧非,“你要保重”, 隨即迴身向懸崖飛躍而下。

    殿下,既然你不能給我想要的情,那麽就讓我來掌控你的人,讓你不得不記住我付一笑,一生一世,刻骨銘心,深入靈魂。

    寧非怔了一瞬,一把扔了手中的箭撲跪到崖邊,嘶聲吼道:“混蛋一笑!你就這麽扔下我了麽?!你就這樣死了麽?!”

    刹那的失態之後,他神情惘然的喃喃道:“罪臣付一笑已畏罪自盡……下去複命吧……”

    參與圍捕的禁軍亦被這慘烈一幕懾住,一時竟沒有領會寧非的命令。蕭未然一歎,命道,“隨我下去複命吧,把那支箭也帶上。”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個禁衛畏畏縮縮的去寧非身後拾起箭,隨著蕭未然快步轉下山去,不一會,山頂便隻留下崖邊臨風而坐的寧非。

    你究竟是為了什麽?為什麽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我不能了解你如你了解我一樣……

    “一笑”,寧非仰天長嘯,山穀上空無數迴音激蕩著,“一笑……一笑……”,無休無止越傳越遠,終於弱不可聞。

    崖下,夏靜石的手在接過還帶著一笑鮮血的鐵箭時微微有些顫抖,耳邊還響著蕭未然機械的描述,心裏忽然一陣陣抽搐般的疼痛,他仿佛看到了一笑仰望著天空的樣子,是為了掩飾淚水嗎。

    “寧非還在上麵,一時間應該不會下來……一笑要他轉告殿下,她將纏你生生世世。”蕭未然長長的歎了一聲。

    夏靜石攥緊了那支箭,輕聲吩咐道,“調頭,我們迴麓城……”

    十日後,錦繡王朝傳出消息,鎮南王夏靜石在前往夙砂國迎親的半途中身患重疾,隻得返迴麓城休養,聯姻之事隻能後延。

    付一笑沒有死,重創的身體在山穀下湍流的長河中沉浮,不時撞上露出水麵的大石卻從沒有攀爬上去的念頭。

    忽然飛來一個繩索套住她的脖頸,她掙紮著想從索套中掙脫出來。

    不要救我,如果你不是他。

    無視她的抗拒,繩索有力的一下一下朝迴收,最終她被拖上淺灘,對上一雙好奇而擔心的眸子,“你真的沒死啊”。

    “為什麽救我。”一笑呐呐的問,“笨蛋,我不救你,你真的會死。”淩雪影翻了個白眼,將繩索從她頸上解下。

    付家是不能再迴去了,所以傷勢痊愈後,一笑隨雪影迴了淩家,滿院裏行走的下女都麵目嬌好,目不斜視,輕聲細步,而雪影的父親,一個為了妻女退隱市集的俠士,在聽雪影說了她的故事之後,隻輕輕的說了一句話,“要快樂,就要學會放棄。”

    放棄,多麽舉重若輕的一句話。

    四年來,極致的愛、恨、悲、痛交相折磨著她難以自抑的身心,她將銀弓鑲死在牆壁上,開始縱情聲色、遊戲人間,醉酒長歌成了發泄的手段,平陵雪影,紅顏一笑成了平陵世家子弟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然而,曲終人散後的淒涼紿終緊隨著她,每個長夜的寂寥令她受創的心越加空虛,因為身邊沒有一個人是他。

    心膨脹著,遮蓋著,不敢收緊,不敢揭開,不敢碰觸。稍微的擠壓,就會發現思念流了一地,稍微的窺伺,就會發覺滿滿的都是他的影子,輕輕的碰了,馬上就會疼得厲害,想他弦繃得太緊,經不住任何拉扯,不敢流淚,不敢想念。

    四年,是雪影一直陪著她,她醉,雪影為她烹煮解酒的濃茶,她哭,雪影為她擦幹眼淚……淩雪影,一個給父親溺愛得不像話的千金小姐,卻是這四年以來,唯一形影不離的安慰著她的人。

    陪雪影逛書市的時候,一笑曾問她,“我們無親無故的,你為何待我那麽好,”雪影聞言直接將手裏正在翻看的書拍在她頭上,“若你死了,我哪去找借口成天跑出來玩。”話音剛落,雪影已經大笑著跑開……

    日子便這樣過下去吧,直到弦斷了,心裂了,直到思念重得再也承受不起的那日……

    要快樂,就要學會放棄。

    雪影第二天便走了,臨走時候再三交代一笑,一定要等她迴來才能前去麓城,一笑一口就答應下來。

    雪影,並不是一笑敷衍你,若沒有猜錯,這些天整個平陵都已經給寧非翻過來了,很快就會找到這裏。

    很快。

    馬蹄聲踢踏,很快便接近了平陵的城門,不遠處人聲喧雜,雪影揭起紗帷,向前看去。

    原本通暢的城門處積塞了一大群人,而守門的軍士仍然不緊不慢的吆喝著,指揮車馬和行人分成兩路,逐一檢查之後才放出城去。

    “怎麽迴事,”雪影的侍女朽木不耐的皺起眉,“偏趕在小姐出門的天要盤查”,車夫一邊牽動韁繩將馬車馳向排成長龍的車馬一邊,一邊順口答道,“這幾日都是如此,衛兵天天拿著兩幅卷軸在對人臉呢,也不知是城裏大戶丟了東西還是跑了家奴,不過小姐放心,耽擱不了多久。”

    雪影的視線落在城門口混雜的人群中,好像……忽然她放下車簾,吩咐道,“調頭,車資照樣付給你,我不出城了。”車夫一愣,爽快的應了一聲,驅動馬匹向後折轉,朽木驚疑的看著雪影,“小姐……”雪影皺著眉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要慌張,迴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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