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言剛到老梅庵時實在有幾分不習慣,這輩子生下來就有侍女婆子的圍在身邊服侍,上輩子雖然沒這輩子的好條件,但那年代想喝水,直接飲水機就好了。到如今,真的有幾分悲催。

    尤其這老梅庵不是她家使銀子進來的,而是她老爹腆著臉拚著人情硬是把她塞進來的,庵裏的女尼都是服侍老梅師太的,老梅師太也沒給她個小尼姑服侍,宋嘉言自然不會腆著臉去要人,倒不是她使不出那樣的臉皮,實在是她們老宋家還沒這麽大的臉呢。

    一切,都得親力親為。

    早上的洗臉水都是自己燒的。

    其實,這老梅庵有也不是沒有別的好處,起碼一樣,寬敞。

    宋嘉言分到了一個小院子,雖然不比她家裏寬敞,不過別忘了這是庵堂。往日裏她隨著老太太去廟裏禮佛,捐大筆布施,那廟裏頂多給他們收拾出兩間廂房做歇腳而已。原本,宋嘉言以為,她最多隻有一個房間呢,結果,庵裏的女尼卻給她安排了一個院子。

    院裏正房三間,東屋兩間,雖不寬敞,住她一個小女孩兒也足夠了。而且,裏麵的一應的用物都是好的,隻是顏色偏素。譬如,她臥室的帳幔是上好的暗花青絲錦緞,連攏掛帳幔的玉勾都是水潤潤的青玉,更不必提小書房的文房四寶,比她在家裏用的都要好。

    三間正房,一間是臥室,一間是小書房,另一間算是個小廳了。東屋裏有爐有灶有案有刀,燒個水做個飯的也方便。就是……沒人服侍。

    她這院裏,有小尼姑送來柴米油鹽醬醋茶,但是,想吃什麽菜,就得去庵裏的菜地裏自己拔了。

    剛來時,宋嘉言種種悲催。

    灶如何升火不嗆煙,煤爐晚上如何封嚴致使第二日不滅,甚至於大米用什麽火侯蒸出來的飯最好吃……若是宋嘉言知曉小紀氏為她來老梅庵還嫉妒的眼中躥火,她寧可換了宋嘉語來。

    若宋嘉語來,估計第二日就得在床上挺屍了。

    宋嘉言此人,嘴巴甜,臉皮也厚。她第一天自己折騰半日,連頓正經飯都沒吃上,接著下午她就去蹭飯了。當然,她也不白蹭,到廚下笑嘻嘻的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起碼洗個菜掃個地倒個水的沒問題。她都這麽主動的勞動了,再說了,伸手不打笑臉人,廚下那些女尼也不好意思不給她碗飯吃。

    一連半個月,宋嘉言才學會了怎麽用爐灶、怎麽蒸米飯,至於炒飯,這倒是難不倒她。不過,宋嘉言不大喜歡自己做

    飯,她這人愛熱鬧。哪怕她想去給老梅師太請安,老梅師太從不見她,她就跟著庵裏的女尼混。

    這些女尼,多是以往宮中的宮人,各有辛酸,終身未嫁,難得有這麽一片清靜之地。

    人年紀大了,總會頗多寬容之處。

    宋嘉言一個小女孩兒,年紀不大,人也有眼力勁兒,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大家小姐類型,沒多少時間,宋嘉言就跟這些女尼混熟了,起碼能說上幾句話。

    首先,最讓人驚訝的就是宋嘉言的飯量,以往在家裏,有魚有肉有蛋有菜,宋嘉言都要吃兩碗飯的人。現在在庵裏,除了菜就是菜,連蛋都沒有,宋嘉言就得吃……三碗飯才吃的飽。

    當然,女人用的碗都比較小。

    廚房裏掌勺的叫如玉的女尼就說了,“嘉言,你倒是不胖,不過,少食多餐比較好。”畢竟宮人出身,非但舉止禮儀最好,便是說話蠻是慢調斯理、柔而不膩,隨便一個都是呂嬤嬤的水準。

    其實,庵裏的素齋也做的很好吃。但,素的就是素的,再怎麽燒,也燒不出肉味兒來。宋嘉言對於自己的飯量也很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吃不飽就渾身沒勁兒。玉姨,我能出去走走麽,在庵外頭。”

    如玉道,“不要走遠,就去附近的咱們的庵田默林中走走就成了,太遠了不安全。”

    宋嘉言連忙應了,說,“玉姨,你放心吧,我就是出去看看。平日裏在家,可沒有這樣的機會出門呢。”

    吃過午飯,宋嘉言一並幫著收拾了,又跟如玉說了一聲,她就出門了。

    另一個女尼如蘭笑,“肯定是出去找肉吃了。”

    如菊也笑,“這些天我看她大中午的不睡覺,用麵粉淘了麵筋粘在竹竿上粘樹上的知了下來,還裝模作樣的裝乖說是怕知了叫吵著咱們休息。”

    如梅接了如菊的話笑,“可不是麽。自己偷偷的把粘來的知了放在盆裏抹上鹽醃一個晚上,第二天用油煸熟了吃。弄得她院裏香的很,還當別人不知道呢。”

    庵裏來了個小女孩兒,似乎格外的多了許多樂趣,女尼們一道說著宋嘉言自作聰明的趣事,笑一笑方各做各事了。

    宋嘉言這點兒小心思,在這些宮人出身的女尼麵前根本不夠看,好在她也未耍過什麽心機之類的。她就是有些嘴饞了麽,偷偷摸摸的弄些知了肉來吃,還當別人不知道呢。

    宋嘉言出門就是找肉吃呢,她早想好了,身上還帶了火

    折子與細鹽,腰間挎一把柴刀,沿著山路,四下尋摸。

    後來,吳雙在形容他與宋嘉言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第一次遇到,在一個姑娘家的眼裏,一隻野雞比我這個絕世美男子更有魅力。”

    其實,宋嘉言倒不是覺著野雞比美男更有魅力,當時,她根本沒看到邊兒上還有個男人。她尋羅大半個時辰,才尋羅到一隻在林間散步的野雞。看到野雞之後,大半個月沒正正經經吃一次肉的宋嘉言當下飛出腰間柴刀,柴刀飛過,一刀砍掉了野雞的半顆頭。而可憐的野雞,叫都未叫一聲便斃命當場。

    吳雙挽起的弓箭沒能射出去,野雞已斃命宋嘉言的柴刀下。宋嘉言顛顛兒的跑過去撿起野雞,撿迴柴刀,正想找個地方弄個叫花雞來吃呢,迴頭就見一個小子臂挽長弓,兩隻桃花眼正瞅她呢。

    宋嘉言倒沒覺著這小子是刺客,若是刺客,早趁她撿野雞的時候一箭射死她了。隻是,唉喲,這小子怎麽生的……唉喲……這麽叫人流口水哩。

    宋嘉言並不是沒有見識的人,自己老爹就是帝都有名的大帥哥,年輕時人稱宋玉郎。當然,宋老爹現在年紀有些大了,已經是美大叔了。不過,就是現在,宋嘉言自己的哥哥宋嘉讓,雖然沒有老爹宋榮的俊秀,但也是濃眉大眼的帥哥一枚。還有秦崢的清俊,李睿的俊美,宋嘉諾的可愛……反正,宋嘉言自認為見過的少年不少,卻似乎都比眼前的少年少了些什麽。

    有句話來形容美女,是說“荊釵布衣不掩其天香國色”。其實,叫宋嘉言說句良心話,這句話,也很適用於眼前的少年:真是粗繒大布不掩其豐神如玉。

    以至於宋嘉言恨不能弄道靈符來試試這小子是不是山中妖精變的,唉喲,怎麽生的這樣好呢。

    宋嘉言打量吳雙兩眼,於內心深處悄悄的嫉妒了一下人家的美貌。但,美貌又不能拿來當肉吃,宋嘉言拎著野雞就要走人。吳雙卻上前一步,擋住宋嘉言的去路,拱拱手,道,“姑娘。”雖是小尼姑的裝扮,不過沒見哪家尼姑能這樣辣手催雞的。故此,吳雙喚了宋嘉言一聲姑娘。

    宋嘉言語氣不善,問,“幹嘛?要搶我的雞嗎?”吳雙既不是刺客,又身帶長弓,背上還背了個竹簍,看不清裏麵有什麽東西。宋嘉言想著,這小子該是來山上打獵的。不過,打獵打到老梅庵的地盤兒就不對了。宋嘉言幾乎想代老梅庵沒收了這小子的竹簍,裏麵肯定是吃的。

    吳雙淺淺一笑,眉目間似

    有盈盈光輝一般,俊美之態,難以形容,“我這裏有在山上采的山菇,姑娘身著尼衫,想來是住在庵堂的,這雞要拿迴庵堂吃,不大方便吧。我與弟弟住在這附近,正是默林的守林人。若是姑娘不嫌棄,小子手藝尚可,正好用野雞燒山菇,味道鮮美極了。我願意請姑娘用飯,如何?”

    人生的好看就是沾光,宋嘉言多瞅了幾眼吳雙的美貌,抬抬下巴,立場堅定,“放心,我自己能收拾。”她自己的雞,幹嘛要為一點子山菇就分給這兄弟兩個吃啊,她才舍不得呢。

    吳雙依舊笑吟吟地,“姑娘就是自己收拾,如今山上也沒有幹柴。姑娘先把拔雞毛,掏內髒,再尋柴火來烤雞。這山上樹木鬱鬱蔥蔥,幹柴難尋啊。”

    宋嘉言歪著腦袋瞧吳雙兩眼,說,“萬一你是拐子可怎麽辦?”

    吳雙哈哈大笑,“就是拐子也會怕姑娘的柴刀的。”

    宋嘉言是個傻大膽,更兼吳雙生的秀色可餐,反正暈頭暈腦的,宋嘉言就跟著吳雙去了。見吳雙有小背簍,宋嘉言就把野雞放在吳雙的小背簍裏叫他背著。

    吳雙極擅言辭,笑道,“姑娘想將這雞怎麽吃?”

    宋嘉言道,“做成叫花雞來吃。”

    “我看姑娘唇色泛幹,眉心似有一縷火氣,不如喝雞湯,我放一些藥草進去,清涼去熱的。”吳雙一看就是走慣了山路的,步子輕盈靈敏,難得宋嘉言還能跟得上他。

    吳雙剛一迴家,屋裏就出來一位與他一模一樣的少年,宋嘉言頓時呆了,既驚且歎,“你們是雙生子啊!”哇,真是了不起。雙生子倒是常見,但長的這樣一模一樣、俊美無雙的少年,可就實在難得了。

    吳雙解下背上的竹簍,笑著介紹一句,道,“這是我弟弟,吳玉。”

    “阿弟,這位是宋姑娘,住在附近的庵堂。”

    吳玉對著宋嘉言拱拱手,就沒再理會她,轉而去看兄長竹簍裏的東西,道,“阿兄獵到了野雞?”

    “是宋姑娘獵到的,我采了不少山菇,宋姑娘拿山雞入夥,我們一並吃飯。”

    吳玉的桃花眼冷冷的掃了宋嘉言腰間的柴刀一眼,與兄長道,“昨天捉來的魚養了一夜,也可以殺了。”

    吳雙笑,“你去把魚殺了,我來收拾雞,宋姑娘,麻煩你把山菇洗幹淨,咱們也可以快些用飯。”

    宋嘉言看這山間三間瓦房,就去找盆舀水洗山菇,一麵洗一麵問,“我聽說山上

    有許多蘑菇是有毒的,這些蘑菇能不能吃啊?”

    吳雙笑,“到時我先吃,萬一有毒,也是先毒死我。姑娘見我被毒死,就不要再吃了。”

    宋嘉言哼哼兩聲,說,“你們是帝都人嗎?庵裏怎麽會請你們看守默林啊?”老梅庵雖然不算非常大,不過,老梅師太圈了好大一處地盤,都算在老梅庵所屬範圍之內。庵堂裏麵有女尼們打理,外麵就需要幫手了。隻是,看這兄弟兩個的模樣,實不像尋常的守林人,剛剛他去廚房裏拿盆洗山菇裏,往裏間兒掃一眼,還看到了好些書冊。

    宋嘉言有所問,吳雙卻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兄弟兩個一看就是做慣了的,非常利落和將雞和魚收拾好,宋嘉言也把山菇洗幹淨了。吳雙的手藝,一個灶來煮飯,一個灶來燒菜。小半個時辰就都弄好了。

    一樣山菇野雞湯,一樣燒野魚,一樣炒山菜,葷素相宜。

    宋嘉言大半個月都沒好生吃過一迴肉了,這迴見著雞魚,眼睛都綠了,抄起飯碗就是埋頭一通吃。人家斯斯文文、俊美成雙的吳家兄弟沒吃幾口,宋嘉言已經席卷了一碗飯、半隻雞、一條魚、半盤子山菜、連帶兩碗山菇雞湯。

    吳玉看他哥一眼:為著人家的山雞,找了個飯桶迴家,真是虧死了。

    吳雙心下也是苦不堪言:這麽丁點兒大的小姑娘,他盤算著頂多吃上半碗飯,喝上半碗湯也就飽了,他實未料到這丫頭胃口這般驚人哪。若早知是個小飯桶,他哪裏敢打山雞的主意。

    宋嘉言好一頓猛吃,直待肚子鼓起來,宋嘉言方打了個滿意的飽嗝,摸出帕子擦擦嘴巴,一臉幸福的彎著眼睛讚歎,“好好吃。”

    瞅一眼天色,宋嘉言笑,“我得迴去了。大吳哥、二吳哥,我就先走啦,謝謝你們招待啊。”說完,宋嘉言起身,就告辭了。

    吳雙還客氣一句,“妹妹有空來玩兒啊。”

    宋嘉言完全不懂客氣地,“會的會的,你做飯很好吃,我肯定會常來的。”

    吳雙當即想抽自己一嘴巴,怎麽這樣話多!這丫頭可別當了真才好。

    宋嘉言已經揉著肚子迴庵堂了。

    兄弟兩個看著桌間的殘湯剩飯,吳玉道,“真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吳雙挑眉,“雞不是偷的。”蝕把米便是真的,“吃吧,跟個小丫頭,計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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