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搶了孩子迴來立即飛赴上州同德宮去了。

    見廿熹還未迴來,他等不及等她迴同德宮來與自己會和,連忙攜著幼子飛往七海去尋她了。

    誰知?

    來到七海,他才發現龍宮的正殿被兩個仙娥把守著,那些仙娥隻是說仲海公主並不在殿內,卻不讓他進到殿裏去。要離顧不得多想,又連忙去水晶龍宮尋廿熹去了。

    在水晶龍宮的殿裏,要離尋不到廿熹的身影,卻見小熠昏迷在地上。他十分疑惑,連忙去扶他,可小熠卻昏迷著,要離連忙渡了一些真氣給他,小熠才醒過來。

    “這是……”小熠隻覺得身上有一股滾燙的仙力在六脈不停地運轉奔湧著,他緩緩睜開眼睛,見要離抱著孩子正盯著自己,這才大驚道,“姐夫!快去阻止姐姐!”

    要離疑惑道,“小熠,你此話何意?”

    小熠感覺腦袋裏麵昏昏沉沉,也來不及矯情休整,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姐夫,姐姐偷了父王的海王晶,去委舾報仇去了。”

    要離大驚失色,“啊!她怎會如此糊塗?”

    小熠聽了這話,卻不悅起來,“要我說,這事擱在誰身上都咽不下這口氣,你怎能說姐姐糊塗?!”

    要離不解,小熠也不願意開口,隻是揮動手臂,在要離的麵前變出來一麵銅鏡,那銅鏡上正是此時此刻青玉龍宮正殿內的情形——海王被捆在海柱子上蓬頭垢麵,耷拉著腦袋十分悵惘,海後遮著黑色的麵紗淚流不止,她才剛剛摘下黑色麵紗想運功修複自己的容顏,卻被巨大的疼痛感覺弾得倒在地上,不禁懊惱起來。

    要離認得這是委舾神獸的毒火燒的,他想到當年貉貊上神被毒火所傷,不由地失聲道,“難道……”

    小熠堅定道,“正是你的娘親。殺子之仇,毀家之恨,你讓姐姐如何忍得住?她是最不糊塗的人,如今也被逼得走火入魔了。”

    要離想到這裏,心中的怒氣便熊熊燃了起來,想不到他與娘親之間的誤會竟會如此深,如今竟有多了一樁。他隻覺得心裏怨氣難以疏解,剛想拔劍卻發現自己隻有一隻手臂,還要抱著小文無,隻得“哎呀”地輕輕痛了一聲。

    此時,小熠才看見地上滴的那些血來,“姐夫,你怎麽了?”

    要離不願說話,隻是敷衍起來,“啊……無妨?”

    “難道是……你這娘親下手也太狠了吧?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放過,我行走九州十幾萬年,天上人間,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娘親。”

    要離不想承認自己的娘親並不愛護自己,連連否認,“不,這是我自己情願斷臂的。”

    “你休想瞞我,好端端地,你為何會突然想斷了自己的一隻手臂?”

    “……”

    “姐夫,想來你也不容易,我便不怨恨你了。”

    要離正要傷感,可是看到懷裏的孩子,又立即振奮起來,“我不能在這裏再待下去了,我要快去尋妮妮,她若真的走火入魔了,隻怕會十分危險。”

    “我和你同去。”

    “不,你身受重傷,還是留下來好好休養吧!嶽父和嶽母大人還需要人照料,隻能辛苦你了。”

    小熠聽了這話,也不推脫,便看著要離飛走了。

    要離抱著孩子去委舾尋廿熹去了。

    不曾想,半路上竟遇見她騰雲駕霧正從委舾迴來。

    可是,那個真的是她嗎?

    鐵甲戎衣,白發飛撥……看她的側顏,那身形像極了她,卻又比她消瘦冷漠,寒氣逼人。

    要離定睛細看,眼中含淚,雙唇發抖,原來那個冷若冰霜的白發鐵衣仙子,真的是她。

    他失聲了,“你的頭發……”

    要離心疼不已,在心底裏恨著自己的無能。

    他咬破了上唇,撕碎了最後一絲尊嚴,在心底裏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看看懷中安睡甜鼾的幼子,要離深情道,“妮妮。”

    廿熹知道要離在一旁定定看著自己,卻隻十分冷淡地輕輕轉頭看了他一眼,停在雲間,“哦?是你啊?你便是那毒婦的好兒子,她適才還想拿你來壓我,說我不敢報仇,因為有你會阻止我。可是她低估了我的膽量,哈哈哈哈……”

    要離見廿熹一身蒼茫,濃妝豔抹,儼然完全換了一個人,不禁十分自責心痛,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妮妮,都是我不好,你跟我迴去吧,我已經與他們劃清了界限,我們日後浪跡天涯,再也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

    “我跟你迴去?你是哪位仙上啊?我可是堂堂七海公主,怎能和那毒婦的兒子廝混在一起。”廿熹目眥決裂,狠狠地說完,便將頭轉向一邊。

    她已經走火入魔,心中恨透了要離,她認為這一切都是要離帶給自己的,凡是委舾來的人,她全都視作是仇人。

    是啊!

    廿熹已經不認要離了,兩人之間,想起來,也就僅僅隻剩下他給自己帶來的這許多的傷痕。

    “妮妮,你這樣,讓我很傷心,都是我害了你。”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廿熹提高了聲音,說著便想要同要離廝鬥。

    要離怎能與她兵戈相向,隻是防著她傷了孩子,任憑她使出多少仙法來,都一一受著。

    “你這怪獸,你以為你躲著我,我便能放過你嗎?”

    廿熹見要離不出手,心中的恨意卻更弄了,難以平息,更加狠心地使出陣陣仙法想激怒他。

    可要離隻是伸出右臂或轉身用肩膀默默擋下廿熹的那些打鬥和毫無保留飛過來的仙法掌刑,並不還手。

    這時,廿熹才注意到他懷裏的孩子,“哼!原來你是顧著你懷裏的小嬰兒啊,看來,本公主還真得好好感謝你一番了。”

    廿熹使出仙法想將那孩子搶過來,要離卻怕她一時激憤傷了孩子,仍然擋下了這一掌。

    廿熹狠狠瞪著他,眼中全部都是怒火,“妖獸!你竟敢不把這孩子給我?看來,必要將你的元神捏得粉碎你才肯招降伏誅。”

    要離卻一直靜靜地看著廿熹,絲毫沒有畏懼。他緩緩伸出手來,摸摸她冰涼的素麵,摸摸她肩頭垂下來的縷縷雪發銀絲。

    一時間,他的眼中熱淚盈眶,語塞難言。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廿熹,眼中有千言萬語,默默訴說。

    廿熹的心也被這柔情似水的眼神頓時融化了,她雖然強裝堅強,卻仍忍不住落下來淚來,她發現,原來自己還會愛,原來自己還愛著他。

    可是……

    我們之間隔著?

    隔著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隔著娘親臉上的道道傷痕,隔著韁繩捆綁下無力的父王……還有,隔著許多許多。

    想到這裏,廿熹不得不狠下心來,睜大眼睛抬起下頜,讓風吹迷了雙眼,盡量讓眼中的清淚收迴去。

    可是……覆水難收。

    既已情動,如何收淚?

    她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和深情,她做不到。

    廿熹隻得轉過身去,留給他一個拒絕的背影。

    可要離讀懂了她心中的無奈和傷痛,他如何還能去怪她呢?

    等了良久,待到廿熹風幹了淚痕,藏起心事。

    要離這才抱著嬌兒,從廿熹的身邊緩緩走過去,仍然站在她的麵前,與她對視。

    這一眼,天長地久,山盟海誓。

    然而,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然後,他溫柔說著,“妮妮,我知道你是這孩子的娘親,必不會傷了他的,你放心,我這就把他交給你。”

    要離試探著緩緩靠近廿熹,小心抱著孩子。

    廿熹卻十分警惕,見要離離自己尺寸之間時,連忙一把將孩子搶過來。

    她見要離並沒有同自己打鬥的意思,便先低頭在那可愛的嬰兒額頭上深情吻了下去。

    爾後,她麵帶微笑,十分慈祥溫柔地伸出玉指去點那孩子的鼻頭和嘴唇,“咯咯咯,文無乖,到娘親這裏來了。”雪色的銀絲白發輕輕蓋到孩子的臉上,逗得那孩子也“咯咯”地笑起來。

    此時的她極盡溫柔,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片刻前她還像是一個怒火衝天的女魔頭一般發狂,現下卻已經恢複了溫柔。

    要離見廿熹又迴到了往日的模樣,本想靠近些去與他們母子親近。

    怎料?

    廿熹輕輕後退半步,並伸出右掌,重重地將要離擊飛出去。融了海王晶內的靈力後,她的仙法威力巨大,連要離也防備不住。這一掌的力量難以估量,要離隻覺得五髒都被傾翻了,差點要口吐白沫。

    要離強忍住,安靜地爬起來,又走迴到廿熹的身邊,“妮妮,隻要你開心,想怎麽樣都可以,我隻希望你和孩子能平安快樂。”

    廿熹卻並不想理他,從他身邊閃過去就要走。

    要離一把抓住她的手,“妮妮,別走。”

    廿熹卻瘋狂地甩開他的手,轉過身來,“難道你傷我傷得還不夠嗎?”

    “妮妮,我真的無意傷你,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隻能任你發落。”

    “那你便從我的眼前消失,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

    “妮妮,你說……永遠?”

    “對,永遠。我仲海,再也不想見到你這頭讓人惡心的野獸。”

    “妮妮,你還記得,我們為何給這孩子取名叫‘文無’嗎?”

    廿熹想到了那一萬年,她度日如年,在鳳囹寶塔外種下了一片片文無,日日夜夜期盼他能早日破塔而出,那些時光,如今再迴頭看,雖然萬分辛苦,卻又那麽齁甜。轉而再看眼前,她心裏猶如刀割火燒,“住口!我不許你再提。”

    可要離卻並沒有閉嘴,“相贈以芍藥,相招以文無。我心裏生生世世,便隻有你了。”

    “什麽生生世世?我連今生今世都過得如此不順,何談來世?你萬莫再來打擾我了。”

    “妮妮,難道我們就再沒有可能了嗎?”

    廿熹見要離糾纏自己,十分心煩。她從懷裏取出那枚犄角,狠狠地扔在地上,“反正這也是假的,你給我的全部都是假的!”

    廿熹覺得還不解氣,接著向前一步,將那犄角踩得粉碎。

    當年,要離在羌溪西岸便用一根獸毛變作了這犄角,廿熹親手刻上了“天涯共此時”這句話。

    “傻獸!你不是說那犄角是你元神的宿處嗎?你既把它扔了,日後若遇險境,你該如何逃命!?”

    “無妨。本獸法力無邊,此生若遇生死,便是與你白首到老了。”

    “我很相信緣分的,假使有一日你那犄角又迴到我身邊,我怕我辨不清,要刻上記號才行啊。”

    “你是仙,如果想辨認真假,使了仙術便可啊。”

    “不嘛,如果我一開始不知道這犄角還有真假兩個,我便不會想著先用法術查探了。你知道的,我最是不會防備人的。再者,若我老了,失去了記憶,記不得它們的來由,還是細細刻明白的好。”

    如今想來,實在是可笑,他竟然想用一根獸毛來換我傾心相待,我仲海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傻事了。曾經的我對身外之物從不看在眼裏,現在我才發現,在這天地之間,除了權利和七金山上的金子,全是假的!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廿熹長舒一口氣,做了最後的訣別,“當年犄角定深情,白首同歸不相欺。怎料緣來一鴻毛,家破人亡難複卿。我仲海今生眼拙跟了你,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死生不複相見。”

    “妮妮!”要離失聲叫道,連忙去抓她的手,可是廿熹早已經走了,他隻抓到了廿熹的一塊裙角,“令你遍體鱗傷本非我意,我既負了你,便遵守當日之誓,覆滅元神向你賠罪。”

    廿熹的心徹底涼了,她頭也不迴地便直直離去了。

    留下要離在那裏,感受她唿吸過的空氣餘溫。她的鐵甲白發,消散在冰涼的空氣中。

    地上那堆粉碎的渣滓,慢慢在白霧中聚合,又變成了當年那根獸毛,輕輕飛飄起來,迴到要離的頸間了。

    當年為她梳了第一個新婦的盤發,曾立下誓言——你若白發,我便陪你白發。

    如今,伊人發已白,不見璧人雙。

    若不能陪你白發,唯殞我命,以慰你心。

    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著往日的種種。

    她曾經淚如雨下,“小獸,我不敢相信你就在我麵前,我等了你一萬年。這一天來了,我卻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曾經穿著嫁衣,“我這個樣子,真的很美嗎?”

    “嗯,特別美。”

    “那我以後每日都穿這身嫁衣,你可歡喜?”

    “我當然歡喜,你穿什麽,我都歡喜。”

    “油腔滑調,你就知道騙人。”

    可是,他也曾經說過,“妮妮,一萬多年前,你我在這無忘海邊相識。我們剛剛喝下的,乃是這無忘海的海水。一飲不忘真情,我要將你牢牢記在我的心裏,刻在我的骨上。”

    “小獸,你為何總是有這麽多哄我開心的把戲?”

    當年,他還說過,“如果有來世,我隻願生就是你的,一生便隻是你的。妮妮,要離從今以後,生生世世便隻是你的。如若負你,元神俱滅。”

    然而這一切,都被他毀了!

    愛而不得難將息,世間沒個安排處。

    此刻,要離已經心如死灰,他曾被父母兄弟所棄,如今廿熹也離他遠去了……

    要離絕望地伸出手來就要自斷仙根,他的清淚從右眼中滑落了一行出來。就在這時,一陣狂風吹卷過來,接著,他便聽到了海浪洶湧的聲音。

    可是他如今在委舾上空,底下全是陸地和山丘,怎的這浪聲滔天會如此清脆。

    要離從腳下的雲朵縫隙中向下看去,隻見委舾的土地上全是黑水,黑色的浪花拍打著焦黑的山脈,整個委舾被一片汪洋大海覆蓋了。

    那片汪洋肆意吹打著山川,仿佛不多時便會順著委舾流到楚粵和上州去。

    要離呆呆地看著雲彩下的這一切,心中涼意頓生。

    他自幼受到爹娘的冷遇,如今又與他們發生了這許多的事。看到這片土地已經被大海淹沒,海麵上橫屍無數,他心中百感交集。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見死不救。看見族人或死或傷,要離不禁緩緩轉過身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巫山比目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巫山比目魚並收藏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