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皇城的不雨之咒未解,複又現了兩個苦大仇深的小妖,想令那昏聵無道的靖王引咎自責又艱難了許多。

    獻藝元君無奈道,“靖王無道,自有報應,然你二人驅蝗引災,致饑民餓殍,雖有血海深仇,亦哀矜懲創。”

    綠衫男子聽到獻藝要懲罰他們,悲慟不已。

    他將女子推至身後,對獻藝等人忿忿說道,“蜢妹自修行以來緣慳(qian)命蹇(jian),藏怒宿怨也皆因舐犢情深。如今我更不忍她銜傷毓子,蝗哥斷臂殘軀不足惜,但請仙君允我一人應下所有罪名,雷霆電火,陰曹地府,蝗哥心甘情願。”

    獻藝聽了這蝗精一席話,便使出仙法探了這女子的妖身,果然是身懷六甲的人。

    看來世子所言不虛,這蝗蟲蚱蜢毓子孕孫生生不息,數月間便可枝外生枝。

    廿熹動了惻隱之心,如是說,“本公主見你傷勢甚重,暫且放你一馬。我等此行亦是為了令靖王束手就擒,你二人且寬心在此調養,待我師兄弟收了靖王再處置你二人。”

    紅衣女子恨靖王入骨,咬牙切齒道,“如仙君能令那昏王收因結果,令我焚骨挫灰,也絕無怨言!”

    獻藝一行從赤練酒莊離開,便鬱鬱迴了靖王府。

    廿熹見世子羅綢加身,獨自在廊下駐足發呆,便要上前理論。

    獻藝卻怕廿熹說了重話,便勸下了廿熹,隻帶無聲、無息兩位師弟去同世子敘話。

    雪諾世子緩緩開口,“災荒去了又來,果真是天神降怒了。”

    獻藝隻淡淡答道,“哦?”

    世子淺淺看了獻藝一眼,哀戚戚說道,“獻藝兄已來城中多日,恐怕早已對我王府之事聽聞一二。我雖貴為世子,可我父王卻獨斷專行,修陵建寢,暴虐無常。如今城中百姓都道是父王無德擅政,惹了天怒,故而我朝百裏不水,寸草不剩。雪諾身為人子亦處窘境,父王不願聽我勸告,一意孤行。這金山銀山,華宮玉殿,隻道是為我與千秋子孫而置,雪諾竟成了招致禍端的孽障,讓我以何顏麵存於天地之間?”

    獻藝見世子如此自責,便寬慰道,“世子不必惱了自己,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善惡有終,輪迴六道,這並非世子之過。王爺欲壑難填,應知束身修德乃是予以世子來日繼位的絕佳慶禮。王爺所求家財萬貫,玉樓金閣,多是為平一己私欲罷了。”

    世子聽了獻藝一席話,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便急切問道,“獻藝兄,你可願隨我一同勸說父王懸崖勒馬?”說著,世子便移身行禮,竟要伏地叩首。

    獻藝見狀,連忙止道,“世子莫要多禮,在下與王爺素昧平生,不宜出麵勸說。世子乃王爺愛子,可曉喻情理,勸王爺就此仁德濟世,伏罪祭天。如此或可感天動地,求雨得水,使黎民安樂。”

    世子有心去勸說,卻為難道,“我已勸說父王多次,他非但不聽信於我,反倒將我囚禁。”

    獻藝卻說,“往日王爺隻知流民四散,不知民怨紛紛。如今,即便天降甘露,卻稼禾俱毀,蝗災又起。城內饑荒難除,人人隻道‘天道好還’,恐王爺也不得不信了。”

    世子聽罷,便決定再次勸說父親。

    這次,雪諾世子決定以死相諫,令靖王悔改。

    靖王房內,隻見世子跪地慟哭,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父王,如今饑荒又起,定是您的暴行惹了天怒,城中百姓揭竿起義,一片混亂。孩兒寧可不要滿堂金玉,瓊樓玉宇,隻懇請父王罪己告天,為萬民祈雨請福。如若父王執迷不悟,孩兒也不願令父王為了王府千秋萬代而勞民傷財。今日,孩兒既對著列祖列宗發誓,若不能勸得父王迷途知返,便以死謝罪!”

    靖王見這癡兒如此糊塗,便無奈答道,“罷了,本王不日將在聖壇祭天求雨,你且迴去吧。”

    世子聽聞父王要認罪祈雨,喜出望外道,“多謝父王,無論民怨天怒之聲如何激切,孩兒定將陪在父王身邊。”

    三日之後,靖王在聖壇設了祭祀大典。祭壇之上,清酌庶羞,撮(cuo)土焚香,文武百官俱列席膜拜,誠心告天。

    獻藝與眾師弟、師妹皆在壇下觀瞻看禮,待靖王伏罪後請海神池樹解了這皇城的歇雨之咒。

    當日,萬民聚集,都欲看這暴虐的昏王如何認罪伏誅。

    隻見靖王登上祭壇中央的高台,行揖敬香,雪諾世子也在旁虔心參拜。

    敬完香火,靖王轉身麵對壇下諸臣與萬民,高喝道,“皇城王都已三年不雨,人心惶惶。三年前,本王夜裏夢入太虛,一玉身仙君自稱是海神之子,見我天朝王脈不正,遂托夢本王為陛下遷宮西南。本王不忍勞民傷財,卻不想這天神卻令皇城三年未雨。昨日,我已請高人查探風水,本王決定,應天神之命擴建行宮於西南之地,大修糧倉,告慰雨神,為百姓祈雨求福。”

    靖王話音剛落,壇下一片嘩然。

    文武百官皆對靖王此舉不解,百姓亦是怨聲載道,大喊著“昏王無道,罪己告天”。

    廿熹等人見這王爺言而無信,貪心不足,竟連親兒子也蒙混過去。

    師兄弟一行甚是氣憤,廿熹沒好氣道,“好你個昏庸無道的靖王,謊話竟也說得這般冠冕堂皇。我六王叔根本就沒有兒子,你竟然生生編出了這樣精彩的戲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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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見父王如此一意孤行,便憤然地奔到靖王麵前,指著壇下怨聲四起的百姓說,“父王,您為何如此糊塗?!如今國本動搖,朝綱岌岌可危,您竟又要大興土木!”

    靖王隻生氣地丟下一句,“癡兒無知!”

    在靖王爺的心中,王權即是一切。

    他認為,隻需用強硬的手腕令臣民稱服,便可避免天下大亂。

    遠處,紅男綠女兩個小妖今日也來到聖壇。

    他們本意要親睹靖王被天道懲罰,萬民唾罵,不曾想卻見到了這令人切齒的一幕。

    那紅紗女子心灰意冷道,“昏王竟如此不知悔改,我必要他嚐了骨肉分離、家破人亡的切膚之痛!”

    說著,女子躍至半空中,逆風飛上祭壇,將雪諾世子捉了便逃之夭夭。

    廿熹見狀,情願他們捉了靖王去,那樣還可假意作打不過這妖精,任憑他們處置了這昏王。

    可為何這妖精要捉了世子呢?

    獻藝與眾師弟、師妹不能對雪諾世子見死不救,正要飛身去追上那個女子。

    不料,綠衣男子在人群中投下數枚“香丸”,且引來成群結隊的蝗蟲。

    一時間聖壇大亂,百姓四下奔逃,場麵一派混亂。

    獻藝隻得令廿熹去追了那小妖,師兄弟四人留下來疏散百姓。

    說話間,廿熹已追著女子來到一片枯黃的樹林中。

    這林間鴉雀哀嚎,淒涼不已。

    廿熹見這女子懷中挾了昏厥的世子,便直唿,“本公主念你傷勢甚重,允你調養時日,你卻怎的又來搗亂?”

    這女子卻發瘋似的咆哮起來,“你們這些言而無信的小人!那靖王如何束手就擒,恭行天罰了?你卻厚顏無恥地反問我為何捉了他的兒子來?我今日便信了善惡有報,但這報應須得我親自動手,交由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隻會讓惡人逍遙快活!”

    說完,這紅紗女子便又逃了。

    廿熹正要追上去,心中卻不是滋味。

    這時,綠衣男子從天而降,又同廿熹打鬥起來。

    那妖精的幾句話一直在廿熹耳畔迴響,廿熹想到自己確實未能信守承諾,便覺愧對了她。

    因廿熹心中七上八下,竟被這蝗蟲精占了便宜,扔下幾枚“香丸”就脫身逃了。

    靖王府內,靖王大怒。

    世子被那妖精捉了去,眼下他心中焦急萬分。

    靖王遂摒退文臣武將,割腕放血,傾倒入一墨色圓盆之內。

    這盆內養著一株黑色蓮花,墨色的蓮葉,墨色的花蕊,直教人心中感到幽暗憋悶。

    靖王的鮮血在盆內四散劃開,驟而便被這黑蓮吸食殆盡。

    此時,隻見蓮蕊間有一團黑色的濃霧彌漫開來,那濃霧散播到廳內的雕花梨木座椅周圍。

    忽然,便見一著黑衣的神秘人坐於這椅子上。

    靖王急得滿頭大汗,語無倫次道,“那兩個餘孽將本王的愛子捉去了。你若不幫本王,恐我兒性命不保啊!”

    隻聽這神秘人說話聲陰陽怪氣,鳶肩豺目,“那便讓他們破卵傾巢,灰飛煙滅!”

    靖王聽了這話,便知有了為自己撐腰壯膽的倚仗,就同黑衣神秘人脅(xie)肩諂(chan)笑起來。

    正在陰笑之際,一蝗頭飛鏢從院中飛入,狠狠釘到房內的屏風之上。

    靖王急忙取下,隻見內中紙箋上寫著“明日酉時,西南城外百裏,替你兒收屍。”

    是日未時,靖王一行已至城郊,如臨深穀。

    這片荒野竟與別處不同,田野間獨留了一片青蔥翠綠的禾田,油亮的莊稼草木在夕陽裏映襯得甚是歡愉,仿佛時稔(ren)年豐的盛景一般。

    然除卻這片稼田,四周盡是不毛之地,對比之下,荒蕪淒涼。

    獻藝亦攜師兄弟五人在遠處鹿伏鶴行,欲借機救下雪諾世子。

    酉時已至,隻見紅紗女子攜一偌大織麻布袋,自西麵飛來。

    是而,獻藝便知世子被困於袋中。

    這蚱蜢精今日濃妝豔抹,蹁躚落地,將麻布袋徑直扔到翠綠油亮的田地裏。

    她怒目圓睜,對盤足靠在椅上的靖王大喝一聲,“昏王,今日我便要你嚐了這骨肉分離的滋味!”

    靖王卻雲淡風輕,不痛不癢道,“蜢蝗餘孽,不自量力!本王今日也且讓你嚐一嚐灰飛煙滅的味道。隻可惜本王肉體凡胎,不能體會這等蝕骨錐心的滋味了。”

    要離於遠處聽了這話,便憤憤說道,“這靖王如此心狠手辣,若化作一般人,早痛哭哀嚎,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換了兒子來。他卻隻顧與這隻蚱蜢精逞口舌之快。”

    廿熹見要離如此感歎,答道,“這昏王已然鬼迷心竅,連心也不似尋常凡人一般柔軟悲憫了。不然,怎能做出一樁樁、一件件天理不容的壞事來。”

    蚱蜢精聽這昏王如此執迷不悟,便不再廢話,隻仰天大笑,伸出雙臂做出一通唿風喚雨的手勢。

    頃刻間,漫天都被密密麻麻的紅褐色蝗蟲蚱蜢籠罩起來。

    星星點點的飛蝗蜢蟲,遂即撲到荒野中的這一片青蔥的稼田上。

    隻片刻過去,一片綠田便被啃食殆盡,連同袋中之人也齧噬得隻剩一堆累累白骨。

    獻藝等人頓時驚呆,不曾想這蚱蜢精的手段如此狠毒!

    眾人心中悲慟,竟還未見世子之麵,便無端端被這些蝗蟲噬殺了!

    修行數十萬年的師兄弟一行五位仙使,竟不能護得一文弱書生的周全!

    正在師兄弟五人不知所措之時,靖王爺卻仰天大笑,喝到,“妖孽!親手將心愛之人殺害,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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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蚱蜢精聽了靖王之言,心中狐疑不已,這昏王為何這樣說。

    於是,蜢妹低頭定睛一看。

    隻見在攤開的布袋束口處,一枚金枝玉葉在夕陽的餘輝下,被照射得分外明亮。

    蚱蜢精頓時驚覺,難道……

    這枚金枝玉葉乃是七千四百萬年前,她與蝗哥的定情之物。

    這時,靖王命人從軍中抬出一隻一模一樣的織麻布袋,取開布袋的結繩,遂見雪諾世子昏睡在內。

    一時間,蚱蜢精才知,適才被飛蝗所食之人並非靖王之子。

    隻見靖王抬手命人將雪諾世子送迴王府,得意地大笑起來,“你這妖孽,定不知本王還有這等偷天換日的本事。”

    蚱蜢精知心愛之人慘死在自己布下的飛蝗陣中,痛心不已。

    她狂奔到堆滿白骨的淒涼稼田之中,捧起那枚閃著亮光的金枝玉葉和數根隱隱帶血的白骨,牢牢按到心口之上。

    跟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心痛之音,她隨即仰天長嘯一聲,“啊……”

    那聲音撕心裂肺,令廿熹一行聽了心驚不已。

    她哭道,“蝗哥,為何竟是你?是我害了你啊!”

    紅衣蚱蜢精椎心泣血,聲淚俱下。

    愛人已逝,那般蝕骨錐心的痛楚竟一點點、一滴滴的從她的指尖,從她的眼角,從她咬破的唇角彌漫開來,那痛竟直直的將她心中最後一絲希望,蹂躪撕扯得粉碎!

    此時,她隻覺五內俱焚,天降火雷。

    人無一絲求生欲,欲赴黃泉會閻王。

    可是,大仇未報,奸人仍在逍遙,她不甘心!

    蚱蜢精強忍悲慟,將金枝玉葉與一根白骨置入胸口的衣物內。

    她與靖王怒目相視,眼眶幾近齜(zi)裂,淚光寒冷決絕,誓要將這荼毒世人、殺夫弑子的奸人千刀萬剮、煉石祭天!

    她緩緩站起,漸漸飛升至這片淒涼的稼田之上,使出畢生法力,欲要手刃仇人。

    頃刻間,靖王身後閃出那日的黑衣神秘人,他使出暗黑邪術,將蚱蜢精打得五髒俱碎,口吐鮮血。

    霎時,這紅衣女妖的身下流出汩汩鮮血,綠瑩瑩的鮮血滴到了這片稼田之上,匯成一片閃著微光的河川。

    接著,那血越流越多,竟匯成了一片綠海。

    女妖已知,她腹中之子皆被這邪靈殺死,流下的乃是成百上千的腹卵稚子之血。

    她從半空中緩緩跌落,無力的身影在落日餘輝裏冷漠又淒苦,眼角流下最後一串孤寂滿足的淚來。

    如今,雖大仇未報,但終究,她可以與愛人、與稚子、與三年前葬身火海的子孫共赴黃泉。

    稼田之上,一汪碧色海洋輕輕蕩漾著。

    天將入夜,昏暗中,如螢火蟲般閃耀著的綠色微光飄散開來。

    那是紅衣女妖的孩子,和她未及道別的愛人之亡靈。

    終了,她還是嚐遍了這灰飛煙滅、蝕骨焚心的滋味。

    另一邊,靖王居然還不肯善罷甘休,竟要火燒稼田。

    廿熹實在忍無可忍,盛怒之下便使了仙法,將紅衣女妖一家的殘軀斷骨卷了,徑自朝赤練酒莊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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