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斐然歪頭,問:“他們是誰?”秦欲言又止,唯一還完好的臉頰上又止不住滑下眼淚,說:“……我媽媽。”所以隻片刻,對方就張大了同樣稚嫩的嘴唇,很快便生氣地抓住他手腕,要帶他去找大人理論。皮膚接觸的一刻,秦觸電般渾身一震,本能般想抽迴手,兩人才走廊拐角,就碰到了放學來接秦的哥哥。秦一下驚恐地甩開陳斐然的手,對方倒絲毫不懼,即便比拐角處那半大的少年矮上幾十公分,也走上前去,仰頭說:“廬揚哥哥,秦被人欺負了,你不知道嗎?”他氣得臉頰鼓鼓,廬揚則低頭撇他一眼,硬生生掰開他抓著秦的手,隻一把將秦拽過來,迴答:“我知道。”秦的手腕被捏得生疼,隻是後來踉蹌轉身跟哥哥離去時,他還是一邊害怕地求哥哥不要告訴媽媽,一邊又忍不住迴頭看了陳斐然一眼。夕陽西沉,晚霞像一片火燃了起來,直至很多年後,秦長成1米84行為粗放的少年、早已不記得當初那個小男孩的長相,但他卻似乎始終還記得,年幼的自己在那一刻,被疼痛和絕望淹沒的感覺。他努力配合治療,拚命做出了改變,可一切似乎無濟於事,他發覺,自己還是無法注視班上最漂亮的小女孩,隻有麵對他喜歡的小男孩時,他才會雀躍歡喜,隻想和對方拉拉手,一起買糖。可是就連他手裏最後這一塊糖,都很快有人來打掉,還踏上幾腳,隻留下肮髒的泥土印子,不讓他撿。***一切發生在某個酷熱難耐的夏日,北方的天氣難得上了35度,秦獨自蹲在老院廠房的角落,觀察牆根縫隙開出的一朵小花。他捧了點泥土,又吭哧吭哧地打了半桶水,小心地照顧出現在這裏的一抹亮色。自從不再跟其他小男孩玩耍後,他就常常一個人在這裏拿木棍和稀泥做東西玩,見到昏暗處竟然有花,他開心得不像話,連木棍都丟了,隻想讓它成長得更茁壯。然而他的工程才進行到一半,敞開的卷簾門口卻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咂著嘴巴唿喚他:“秦秦,我給你帶了雪糕。”秦轉頭望去,就見到陳斐然晃著手裏的巧克力小雪人,笑盈盈地在看他。秦捂著泥巴的手一僵,臉卻止不住地發紅。很快,他心裏湧起的歡喜還是蓋過了恐懼後來接過陳斐然手中的冰棍時,他雖是低著頭不敢看對方,卻仍說:“謝謝斐然哥哥。”他曾以為,即便童年漫長得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但能和斐然哥哥多在一起待一秒,都是好的。隻是那個沉悶的夏日,牆根的小花還是被人踩死他剛抿著嘴裏光禿禿的木棍想要迴家,哥哥廬揚便帶著幾個人,在門口圍住了他和陳斐然。世上或許沒人能說清,年少不更事的小男孩之間的團結和惡意究竟源自何方,反正廬揚一開口,那群大孩子便製住秦和陳斐然,強脫了他們的褲子。夏日燥熱沉悶的空氣壓在廢棄的廠房,驚惶的秦剛感覺一陣涼風從腿上皮膚吹過,周圍就響起了嘲笑聲。諸如“男的喜歡男的,好惡心啊”,“秦想做女孩兒,好惡心”,“秦想給陳斐然生孩子,真的惡心”那些話全部以惡心結著尾,爆發在秦耳邊,讓他一下急得眼圈發紅,隻拚命想反駁。然而他一個人的聲音哪蓋得住他們一群人的聲音,很快他們就在他麵前吐著舌頭,強行將他摁在了陳斐然身上,讓他們模仿男女之間的姿勢。刹那,盛夏時皮膚粘膩的觸感便爆發在秦腦海。他完全懵住,隻覺心裏升騰起無邊的恐懼,周圍一圈更為刺耳的嘲笑聲一下湧動起來,讓他喉嚨裏開始發出混亂不自知的稚嫩哭喊但這卻似乎更讓他們遂意,壓著他的力道又重了。接著,廬揚便踩爛了牆角的花。夕陽下,他麵對著兩個比自己小幾歲的男孩兒慌亂無助的哭聲,但他年少的眼睛裏卻沒有一絲溫度,反而趁著燥熱的風,跟同伴道“看到了嗎,這個就叫同性戀,很惡心的。”那時蟬鳴聲此起彼伏,倒下的水桶弄得周圍的泥土狼藉一片,秦也忘了,年幼的自己究竟被那群人壓在陳斐然腿上亂蹭了多久,才被放過,他隻記得,反胃的感覺的確一直在他喉嚨翻湧。在那之前,他以為自己隻是想和心愛的男孩兒拉手吃吃雪糕,但在那之後,他卻頭一次從哥哥嘴裏知道了,原來自己這樣的,自己是同性戀,是惡心的。畢竟,連他自己都覺得反胃。那時的夕陽照著那株植物的殘骸,似乎讓他還在跳動的心髒沒了一絲生氣,也不知是不是從此就疼痛得麻木了。***那件事鬧得有些大,後來,秦就再未見過斐然哥哥的麵,漫長的暑假一結束,他便聽說陳家帶著幾天不願吃喝的兒子搬走了。他仿佛成了所有不幸的源頭,周圍的一切也開始發生起巨變。母親經曆了兩次極為失敗的婚姻,兩個兒子更是分別繼承了兩任丈夫的暴戾和惡心的性取向,她也終是心灰意冷,選擇了遠嫁他鄉。這是她第三次嫁人了,她覺得自己能找到男人要已是不錯,男方不讓她帶拖油瓶過去,她自然也就把兩個孩子扔給了老人。後來的那幾年,她知道了小兒子被欺負到毀容,也知道大兒子逐漸不學無術進了監獄,更知道老人重病纏身,但她早已拚命生了新的孩子,丈夫對她還算不錯,所以要她放棄現在的生活,肯定是萬萬不能的。那些時光裏,秦也漸漸長大,隻在老人葬禮上見過媽媽一麵一切恍如隔世,對方蒼老了幾分,磕了幾次頭後,就匆匆想離去。那時的秦站在角落看她和幾個兄弟姐妹說話,哪怕全程沒能等到她半分追問和關切的目光,都還是紅了眼眶。直到那一刻,他仿佛才願意承認,原來這些年來,自己其實早已被母親放棄,對方哪怕是再打他帶他治療,都不肯了。側臉的疤痕仿佛在發痛,讓他攥不緊顫抖的拳頭,也讓他無法向母親述說半分自己的恐懼。他還記得哥哥入獄前,笑容和聲音都是冷淡而自信的他說,小,你一定要等著我出來找你啊。算算時間,離哥哥出獄也不遠了。那時他十五六歲,他的血緣至親都尚在人世,但他卻有如孤身一人,隻聽見母親轉身離去時,給出了一個誰也無法反駁的理由:家裏孩子還小,沒人照顧不行。那聲音清晰地烙印在秦心口,讓他終是有些無力地從牆角蹲下,將臉埋進膝蓋,甚至無法上前告訴她,媽媽你看,我現在已經1米8幾了,我會逃課打架、會打遊戲罵人,我是你想要的粗糙男子漢的樣子了。世界如此之大,他卻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角落。他舍不得家鄉,舍不得這裏所有曾經傷害他的過去,但在葬禮上那片昏暗的光裏,他卻閉緊了眼睛,無可奈何地知道,自己已是不得不離開。第48章 十多歲的時候, 秦為了躲避出獄的哥哥,第一次離開家鄉,來到了陌生的上海。這裏是傳說中的中國電競之都,可以給他更多和職業電競接觸的機會, 也讓他孤身一人置於其中, 一夜之間就被迫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