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虹燈閃耀,滬浙兩地相通的道路有那麽多,卻已沒有哪一條,再像平日那樣車水馬龍。世界安靜得仿佛隻有他還在路上,他握著始終無人接聽的手機,如同被自責淹沒了般,總覺得胸腔裏憑空被掏走了一塊,既空,又痛。直到他終於迴到熟悉的戰隊基地,直到麵對滿室的黑暗、心急萬分地找到那怕黑的人所在的地方,直到發覺寢室的燈還亮著,他才握住冰涼的門把,被巨大的後悔推著,勉強打開了門。溫柔的藍色床單重新映入他眼簾,他卻不敢辨認是不是秦縮在被窩裏。他好不容易才壓住了唿吸輕輕走過去,但當他把手伸向睡著的人的臉頰,他的心跳還是如遭重擊,猝不及防地又亂作了一團。秦的樣子和平日本無異樣,但戚霽卻發現,對方的手壓著一張奇怪的紙,似乎是看著它才肯睡去的。他無法思考,彎腰去看它到底是什麽,卻在視線聚焦的那一刻,整個人定在原地,僵住了。因為,那顯然是那張被他畫滿了小花花、寫著言神狙我的“應援手幅”。……原來,它是被秦偷偷收起來了。一張本該廢棄的紙,連他都沒在意,一直以為它早就被保潔阿姨扔掉了但此刻,它卻如同什麽至寶般出現在秦手裏,成為除夕夜裏唯一伴隨秦入睡的東西,也成為一把刮在他心上的利刃,讓他渾身一軟,幾乎心疼得感覺不到,自己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姿勢,終於抱住了眼前的人。第40章 秦的唿吸輕且均勻, 看樣子是已經睡過去有一陣了。那張安靜的臉龐侵蝕著戚霽胸口,令他心亂如麻,以至於好一會兒後,他才發覺, 秦的熟睡有點不對勁。他馬上按壓了幾下秦的衣領口, 冰涼的手感濕潤得他一懵,讓他既想摸秦的額頭和手,又想去拿體溫計,一時間兩隻手竟然不太夠用。等看清小小的電子屏上顯示數字38.1, 他才沉下唿吸攏住秦的脖子, 心裏忽然有種強烈的後怕。哪怕,這多半隻是受點涼後的低燒。他迴憶起無數類似於“找男朋友不能找年齡比自己小的”、“幼稚不懂事又不會照顧人”的句子, 心裏曾經的不服全褪了,這會兒隻剩對自己的生氣, 甚至罵起了髒話:說得都對, 我居然放他一個人生病, 我他媽就是個傻逼沒得洗, 攝像頭壞了就買新的不行嗎, 是大西北沒地方買手機還是我沒錢?艸。他又急又氣地倒了水, 並從醫藥箱裏翻出瓶布洛芬, 想扶起秦。可是秦卻攥緊了那張手幅,不願誰動。鈍痛感由此襲上戚霽胸腔, 沒等他從絞得自己心髒難受的自責裏迴過神來, 對方就微睜開倦意濃重的眼睛, 望向了他。他一怔,心頭突然湧起一股害怕,隻得緊張地纏住秦的手,但秦卻發出一聲沙啞的低笑,並未對他的出現表示任何訝異。甚至,秦還主動靠上來,聲音裏帶著殘存的睡意:“你迴來了?”如此繾綣依賴的語氣是戚霽從未聽過的,秦就像某種生病的貓科動物,爪子雖然依然鋒利,卻絲毫沒了平時的兇狠,剛被他攬住就主動往他懷裏蹭,仿佛連肚皮都想翻出來給他摸,一句句低語也帶著撒嬌的意味。“我睡覺的時候就在想……一定要讓我夢到你啊。”“嗯……這波很穩,還以為……等不到你就要醒了。”“你為了我在除夕夜跑迴來……這個夢,戲劇張力夠可以的。”“那……那就這兒先親一個,然後這兒,快點。”戚霽半天才迴過神,趕緊用嘴唇在秦的左右臉頰一陣廝磨,但十來秒後,道道滾燙的熱流卻滑落至他唇邊,讓他心髒一震,像被撕扯住了全身筋骨,疼得無以複加。但眼睛紅紅的秦卻反而什麽也沒意識到,唇角還帶著笑意:“手,伸出來,小戚。”戚霽怔怔地,趕緊低下頭,跟條大金毛似的,握拳把爪子擱到了秦掌間。但對方卻不滿意似的,一下翻過他手掌掰開他手指,在他手心打了兩下,像在執行某種懲罰,卻又力道過輕,隻讓人覺得酥癢。戚霽摟著他抹幹他的眼角,實在無心分辨他在做什麽,他卻帶著淡到幾乎沒有的笑聲,開始理直氣壯地批評起來。“打你,你都不陪我過年。”“我想家,可是我又沒有家能迴……你也不管我。”“我花一萬塊買的手機,就揣兜裏的……怎麽響都不響?”“我不敢說,你就看不出來……連最基本的天人合一心電感應都他媽沒有,我是個講道理的人,這個多打兩下不過分吧?”當然,其實並不講理的秦也是慶幸的:“反正……打的也不是我的小戚。”戚霽被陣陣呢喃纏繞著,心髒的疼痛感碾壓過全身,令他隻是微張著嘴,任由對方發燙的手心摩擦著他。幾層樓高的基地裏充斥著冰冷的寂靜,仿佛隻剩兩人輕拍掌心的聲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像隻大貓般靠在他胸膛和他“拍手玩”的人才漸漸滯住動作,忽然仰頭望向了他。戚霽同樣低頭看去,所以視線一接他就知道,秦反應過來了,這不是夢。畢竟,兩人手心互相作用的痛感已經開始變得真實,所以眼前的人一下肩膀發顫,猛地低下頭就往外掙紮,力氣大到戚霽都脫了手,勉強才抓住他半根指節。秦的動作明顯是想跑,但又無處可去,於是慌忙間隻好把頭埋向被褥,一動也不動。戚霽一時心急,便不擇手段連被子帶人把秦刨過來,重新摟進懷裏,但對方卻不為所動,寧願用手臂擋住臉也不看他。他心疼得要命,衝口而出:“前輩……?為什麽沒有家可迴也不告訴我?”難道父母不在了嗎?沒有親人了嗎?他問不出口,卻能猜到兩分,所以至少,他希望秦是願意信任和依靠他的。但秦的喉嚨卻亂作一團,似乎不敢說話,又似乎還想掙紮。最終,秦所有想說不敢說的解釋拚湊在一起,都隻有一個意思:我家裏沒有人了,但我不能無理取鬧,給你添麻煩。“……那天人合一呢,心電感應呢?”戚霽卻聽得眼眶發熱,抱得更緊了,“很合理啊,也不算無理取鬧嘛。”縮成一團黑色的秦慫得再不敢出聲,燈光在兩人之間靜靜流淌,好一陣,戚霽才小心地試圖拉開秦手腕:“乖,是我的錯,我應該上普陀山修煉一下的你在發燒,先把這個吃了。”也是聽到他道歉,懷裏的一團“東西”才突然長出個腦袋,並以看都看不清的速度撲到他懷裏,既不願他道歉,又有千言萬語凝成一句話:“你怎麽、怎麽會迴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