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54)


    酒席相當不錯, 定的規格算是高的。


    但是新娘子的親戚太多了,像是舅舅,表舅堂舅加上親舅舅, 就來了十五位, 還有姑姑堂姑表姑,姨媽表姨堂姨, 反倒是叔叔嬸子比較靠後, 坐在最角落的一桌也不愛說話。


    這舅舅多了, 年齡懸殊就大了。有五六十歲接近其實歲的表舅,還有二十來歲三十不到的這種堂舅舅。時不時的還冒出來一個四十來歲的表哥……反正是親戚多到,今兒是絕對認不清誰是誰。反正酒桌上沒大小,胡叫冒答應, 就這麽著吧。這些人拉著俊文喝酒。可偏偏的, 李家沒人,沒有個堂兄弟表兄弟在身邊幫忙。那個喬斌算一個, 但這不是在南方沒迴來嗎?因家這邊跟俊文平輩的倒是有倆小子, 一個是因果, 一個是滿地亂竄的小豆包。因果還在補課,因琦家的小豆包也才是剛上幼兒園的年紀。所以,連個替他擋酒的人都沒有!


    因唯就見不得對方那些親戚那樣, 桌上的酒八十八一瓶的喝完了, 然後自己叫服務員來, 叫開一瓶一百八十八的。桌上一百二的煙, 轉眼沒了。分了裝兜裏去了。然後又喊服務員拿煙。光是因唯看見近處這一桌, 都已經取第三迴煙了。


    還有餐巾紙,好幾夥,一桌用十多包餐巾紙,不用問,都是偷摸自己往家帶的。


    花錢這種事,因唯就說算了。一輩子就結這一次婚,這次訂婚更隻可能辦一次。在這事上糾纏怪沒意思的。她最看不上的就是拉著灌酒。


    這個說:你是幹部,看不起咱們是不是?我好歹是做舅舅的,你就這點誠意?來來來,三杯,罰酒……不喝是不是?不喝我現在就走……瞧不起人是不是?


    那個說:以後還說有事求你呢,這還沒怎麽著就不認人了……不是?不是就喝酒!


    俊文是一口菜沒吃,白金酒大半斤都下去了。這酒才敬了一半,敬完今兒得喝死在這兒。


    因唯就把筷子放下,從邊上抽了紙巾擦了嘴,直接起身往那邊去了,過去直接從俊文手裏把杯子一拿,然後喊那位準新娘:“表嫂,我哥胃不好,你先扶我哥下去把胃藥喝了。”


    俊文已經喝的七分醉了,但還知道這是因唯,撐著道:“你迴去吃去……哥沒事……”


    沒什麽事?


    再喝下去肯定有事!


    因唯二話不說,把人塞走了。然後笑語嫣嫣的過去:“今兒是大喜的日子,我看諸位都是酒桌上的英雄。會喝酒的人,喝這個酒味兒就有些不夠。稍等一下,我去叫人拿幾瓶洋酒,一萬八千八百八一瓶,都嚐嚐那個……”


    一聽一萬八千八百八,這些人就唬了一跳,這可真是舍得。


    有那懂事的人就趕緊說:“不用了!”迴頭又瞪那幾個喝酒的,“有意思嗎?叫人家這麽花。”


    被說的反而說:“熱鬧嘛!有你啥事!吃你的去!”


    因唯笑笑轉身出去了。


    因何和麗文就跟出去,“你這是幹嘛去?”


    麗文心肝都顫了:“一萬八的酒,我的媽呀……這可不行我跟你說……”


    因唯‘噓’了一聲:“我瘋了給弄那個。”隻一臉你們等著,看我的就行的架勢。


    然後找老板,“把你們這裏的各式各樣的酒和飲料,都拿來叫我看看。”


    老板叫人給往出拿,然後因唯看的很滿意的樣子:“拿個水桶來。”


    結果因何和麗文就見因唯跟農村那種給果樹打農藥提前配藥那種似的似的:什麽先是威士忌,再是二鍋頭,然後弄兩瓶特曲往哪裏一倒。


    老板看的肉疼的不行,這都是什麽孩子這是,有這麽糟踐東西的嗎?他故意道:“我還有兩瓶老家自釀的燒酒,辣嗓子的那種,你要嗎?”


    要啊!


    然後燒酒往裏一攪和。再加上什麽啤酒,果啤,雪碧,可樂,亂七八糟的,酒的顏色都沒法說了。


    最後又要茶壺,把酒用水瓢灌到茶壺裏。


    老板看的牙疼:“剩下的我給你灌到暖水壺裏,喝完了,你們出來自己倒?”


    好啊!好啊!老板,你幹這個業務很熟練啊!


    老板心道:誰家的姑娘這是?要是我們家孩子我大鞋底抽她。這麽鼓搗了一桶多少錢你知道嗎?


    麗文心疼的很:“得一千多了。”


    洋酒在地級市,還不太好找。所以,價兒死貴活貴的。


    因唯端著酒壺進去,把三個暖水瓶就放在大廳門口,因何和麗文看著。


    她一次就端進去四個大茶壺,“您來嚐嚐這個酒,真正的好酒。”


    小兩萬塊錢呢,是得嚐嚐。出去也有可吹噓的吧。


    隻是倒出來的顏色有點奇怪,但不妨礙濃烈的酒香還有微微的甜味?


    用茶壺倒酒,當然得倒到茶杯子裏了,她拿著壺,這個一杯那個一杯,還說:“這是請人專門調的雞尾酒……”


    所以,跟電視上演的那個一樣,酒有點顏色很正常。


    因唯勸呢:“都嚐嚐。一杯直接下肚,一口氣這麽灌下去,味道才能品出來。要是覺得好,再要就是了。”


    這玩意能不醉人嗎?


    桐桐坐的這一桌,婉平的舅媽就把杯子舉著:“閨女,給我也倒一杯,我嚐嚐。”


    因唯忙過去:“我再要一瓶去。這個酒可烈的很。”


    這舅媽還當是因唯舍不得,故意找的托詞呢。當時就有些不高興,要說話,被婉平的媽媽給攔了,這當媽的臉上難堪的很:“好了……”一萬八千多一瓶呢,這麽花下去,孩子嫁過去之後不過日子了?她後悔的什麽似的,“吃的差不多了都……”


    那舅媽就冷笑:“飯還沒上呢。這訂婚宴,就是叫娘家人吃的!不吃好喝好了,這叫訂婚宴?你當是你那時候呢?一鍋子燉白菜就把人打發了。”


    因唯一臉的笑:“您別急,我這不是沒說不去嗎?不就一萬八嗎?今兒就是八萬八,您想喝,那也得拿啊!”


    出來之後麗文覺得丟臉的很:“當時他們反悔非要辦訂婚宴的時候,我媽就說我哥,哪怕姑娘好,這父母提不起勁,親戚就沒有懂道理的,這婚得慎重……看看……果真就是這樣。”


    正走到拐角的婉平聽了這話,當時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因唯沒說話,因何就道:“行了!大喜的日子的。你就別跟著裹亂了。這都訂婚了!”


    “下來還有結婚呢。”麗文就說:“現在一桌平均下來都奔著一千了。那這結婚不得一桌往兩千上弄啊!沒見過這種連吃帶拿的。”


    因何都沒法說了。這要是席麵上有吃不了的菜啥的,這個打包了一點問題都沒有。就是一人一包煙裝在身上也正常。多要幾包紙巾,花不了幾個錢。就是喝酒,隻要喝高興了,那這大喜事,聚在一塊不就是為了高興的嗎?


    比較叫人生氣的就是灌酒,可著一個人灌。個個還都是那種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以後還想找你辦事呢,如今還沒怎麽著呢,你就不理人。那等我找你辦事的時候,你不得更不搭理人?你說你是幾個意思。


    但俊文也才是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他能給你辦什麽事?


    辦事不得搭上人情還得花錢嗎?這以後在陳留縣,還不得被他嶽家這些親戚給欺負死了?好像這邊該著他們,欠著他們一樣。


    此時因唯進去,給這舅媽倒了酒。這舅媽是喜歡這股子味兒,就開始說了:“……在縣裏上班,沒有房,還是要住丈母娘家。我們說應該叫買房,你們家俊文還說不買,說是城裏有房。城裏有房能住不?不能住你還得在縣城買對不?又說不會在縣城久呆,以後會迴市裏,在市裏買房也是一樣。別吹牛了!在省裏要是混的下去,會跑到小縣城?要是能調到市裏,早到市裏了,在縣裏和市裏之間天天的跑,累不累?家裏的公公婆婆又沒有工資,還都是下崗的,說是親家兩口子照看父母,其實還不是當保姆……就是孩子舅舅家再有錢,那也輪不到外甥繼承遺產是不是?”說著,還跟因大姐道:“親家,我這人愛說實話,你別往心裏去……”


    因大姐也不看這舅媽,隻看向婉平的媽,跟親戚她說不著,她得要親家一句話。


    偏婉平的媽低著頭,一句也不說。


    因大姐直接起身,轉身就走。


    李國槐這個時候就說婉平她爸:“我們家就是這條件。你們看要是行,那就行。不行就算了。之前說的臘月二十八的婚事,現在先不說了……”


    很顯然,這親家兩口子隻怕也是那麽想的。瞧不起他們家,認為都是在省城混不下去了。你說瞧不起這邊,能瞧得起自家的兒子嗎?對不對?


    兒子是啥?是兩口子的驕傲。大學生,畢業自己留在了實習的地方,還提升了到縣城,在基層曆練幾年,升上來前途就大好。


    誰能想到人家是那麽想的。他們要是不跟親戚說這麽詳細,這些親戚上哪知道去?


    尤其是這些親戚,各個都是有事我就找你。你不給我辦就是不給我麵子。


    這……多好的前程都得給攪和沒了。


    婉平他爸倒是趕緊道:“親家,這是親戚喝醉了說的酒話……酒話哪裏能當真,那都是胡說八道的……”


    “誰胡說八道的?”這舅媽蹭一下站起來,晃悠著走過去,“你個癟犢子當年窮的叮當響,要不是我們把妹妹嫁給你,你還當老光棍了。如今嫌棄起我們來了……”然後掄起胳膊就要打。


    婉平媽追過去拉扯一下,舅媽早喝醉了,這會子再一拉扯,然後直接倒地上了。


    那邊正喝著的婉平舅舅不幹了,老婆被人打的人事不知了!然後掄起桌上之前的酒瓶子就奔著這邊就來。


    得!新親戚自家打起來了。


    因家這邊直接都給出來了,大廳留給裏麵的人,愛咋咋去?


    因大姐坐在外麵氣的直哭:“這兒媳婦我要不起!俊文要娶,他去娶去,別帶迴來,我是受不了這個的……”


    程開秀就說:“我早說過,得看家庭條件。非不聽!饒是孩子好有啥用?俊文好好的工作,照這些親戚的樣,看著吧,遲早給作沒了。除非調動出來。可公務員調動是那麽容易的?是不是還得叫他小舅出麵,以前調動一個,現在得帶著媳婦一起調動。”


    因琦就嗬斥一聲:“你閉嘴吧!有你什麽事?!”


    程開秀哼了一聲,抱著兒子直接出去了。


    麗文聽見裏麵踢裏哐啷的,心道:這得砸壞多少東西?是不是還得賠?


    老板在一邊報警,主要是怕在店裏出事。那酒瓶子把人捅傷了怎麽辦?自己是不是也有連帶的責任。


    出警很快,三分鍾人就來了。除了皮外傷沒人被打的怎麽著。一大家子親戚打架,有那清醒的看著呢。


    所以,又是清點要賠的東西,又是等著醉酒的人醒了警察幫著兩邊調解,又是半天的時間。然後酒醒了,就比較傻臉。


    尤其是俊文,這婚訂的,還能結嗎?


    因大姐就問:“你還要結嗎?”


    俊文去看婉平:“你的意思呢?”他心裏也有些怨氣:“你父母不拿主意,難道你也不拿主意?你家親戚說什麽你們就聽什麽,那這以後的日子是不是還得這麽些個親戚來指手畫腳。”


    婉平心裏也不舒服啊!有問題當然得兩人商量著解決,動不動就這麽一副語氣算怎麽個意思。這還沒結婚呢,就這樣了。等結了婚以後呢?出事了都是我一人的責任?


    完了兩人又開始吵吵。


    這個訂婚辦的可真是熱鬧!


    老兩口被鬧的頭疼,老太太揉著腦袋,不停的搖頭。林雨桐一看這樣子不對,趕緊叫四爺,把人先往醫院送。老太太之前就有過中風的症狀,如今看竟是血壓高了,有點誘發的可能。


    今兒老太太的情緒一直不錯,大外孫訂婚了。這是多高興的事!結果這一件一件的不順心就接踵而來。又一生氣,這血壓高了。


    老太太一去醫院,都不吵了。


    但因大姐卻咬死了,她是不同意這婚事的。李國槐也沒說話,這態度就在這裏了。


    最後四爺叫了這邊廠子裏的人,把後續給處理了。然後也叫車把親戚都送迴去了。至於之後成不成的,再說吧。


    俊文也沒留下跟婉平說什麽,先得去醫院看姥姥去。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婉平迴到家,父親坐在沙發上抽煙,母親在臥室裏一個勁的哭。她進去:“我都沒哭,您哭啥?不是說那時候你們結婚的時候啥都沒給舅舅家,叫老家的人念叨了二十多年嗎?如今嫁閨女當然得要問娘舅的意見,要尊起他們……好了!人家吃好喝好拍拍屁股走了,剩下的事……都留下了。這婚事往後怎麽了結……你們看著辦吧。”


    她迴了房間給俊文發了短信:姥姥怎麽樣了?我想了想,咱們的婚禮幹脆不辦了。二十八那天領結婚證,隻說旅遊結婚。幹脆去省城算了!


    到了醫院,因唯等在外麵,見了俊文就道:“其實今兒怪我。我要是不弄那些酒也沒事……”


    俊文擺手:“不喝你給的酒也會喝別的酒,是酒都會醉,醉了該說的還得說,即便今兒不說,遲早也會說……頭一次跟她去她家,她家的親戚就在,當天吃了我半年的工資,還跟今兒一樣,打起來了。為的什麽的?為的婉平她媽上門去請人家的時候,先順腳請了老五家,後才請的老三老四家……”


    所以,不賴誰!婉平自己都說,每年大年初二迴舅舅家,飯得趕緊吃。要不然不等吃完就得打起來。


    老太太在醫院,一針下去就好一些了:“剛才一吵吵,我頭上跟頂著個鍋蓋似的!”然後又問:“怎麽說的?二十八這日子改不改了?”


    因大姐就說:“媽,我是真瞧不上那一家子……”


    “這世上哪有四角俱全的事?”老太太就說:“鬧出來也好,說清楚了,叫俊文那媳婦別跟那些親戚太來往,直接撕開省的以後麻煩不是更好……反正鬧的如今這不愉快了,借口也好……她那邊要是不能明白這裏麵的利害關係,那說明這閨女腦子也不清明,算了就算了。要是她自己能明白這裏麵的道理,知道是為了他們以後過日子好的,那就算了……俊文要是樂意,就叫結吧。肚子裏都有了,這不結怎麽辦?把人家閨女一輩子給耽擱了。”


    所以,結婚的日子還是訂在臘月二十八。在省城,有因大姐兩口子的老關係老朋友,怎麽著也得跟大家夥說一聲:我兒子結婚了。


    於是,今年都得迴省城過日子。


    因唯在路上就說:“這以後找對象,可千萬不能找這種身後一大家子這種。”


    因何心裏噓了一口氣,覺得寧海的條件從另一個方向來說,還真是優點。


    都臘月二十六了,寧海打電話說:“……今兒去了一個村,在那個村裏收購到一條陳火腿,說是有八年了。這家去年做的火腿如今從窖裏拿出來我嚐了,味道特別好。五年往上十年往下的火腿,味兒會更好……要不,我給你送去……”


    因何:“……”我要怎麽跟我爸媽說。


    寧海的眸光暗了一下,就說:“我給你送過去,你就說是叫同學捎的。”


    不是這個意思。


    但她還是道:“好吧!你到了給我打電話。”


    二十七的上午,得有十點多吧。因何的手機響了,她在臥室,趕緊接起來。寧海的聲音傳來:“我現在到紡織總廠這裏了,你們家離這裏不遠吧。”


    背景的聲音很嘈雜,是九路公交車的聲音。


    “你再往前坐兩站,到世紀大廈下車。”因何說著就拿衣服,“我在站牌那等你。”


    林雨桐正叫四爺嚐嚐油炸的丸子怎麽樣呢,就見因何家居服外麵套上羽絨服跑下來就出去了,忙叮囑道:“你倒是把衣服鏈子拉上呀!”


    風吹到胸前,不知道冷啊!


    因何應著:“我一會子就迴來。”


    跑過去,正好看見寧海提著一個白袋子下車了,看見自己他眼睛一亮,就露出笑來。然後走過來就說,“怪我,早該通知你。著急了吧,衣服都沒換就跑出來了?”


    因何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好沉!”


    一條豬大腿能不沉嗎?


    寧海沒多話,隻說:“趕緊迴去吧,外麵怪冷的。”說著,就要轉身,“那我就走了,迴去還能趕上車……”


    看著寧海轉身的背影,因何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淚不知道為什麽就流了下來。臘月天,他半夜起來,扛著得走四五裏路,才能搭上車,然後坐車去縣城,再扛著去縣城的汽車站,然後坐車到省城,從省城的站出來,又得扛著這玩意擠公交。從車站過來,路上得一個多小時,公交車上的人什麽時候少了?不得人擠人的?他連口氣都沒喘勻就要走,是怕這是在自家小區門口,叫熟人看見吧。


    這一刻,她的手比腦子快,一把拉住了寧海,然後把東西塞給他:“你扛著,跟我走吧,我爸我媽今兒都在家。”


    寧海:“……”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並沒有現在就見家長的思想準備。


    他想,等大學畢業了。買了房子了,房子裝修了。考上公務員了,保證有個穩定的工作了,然後好歹有點臉麵才能上門。如今自己是要什麽沒什麽,拿著一條豬腿上門?


    這像話嗎?


    就趕緊說:“以後吧,今兒我沒準備……”


    因何拉著他就走:“我最近也總想著,找個機會跟我爸我媽說一聲……可我不知道該咋說?不是覺得你怎麽了……是我……是我不好意思開口……我連因唯都沒說……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反正是要說的,就今兒吧……”


    寧海看她難得的不計後果代價,這麽堅持,一時間有些苦澀。


    若是自己的條件各方麵都好,因何會這麽猶豫嗎?她的猶豫,其實是想多給自己爭取一點時間,叫自己能夠站在人前的時候有底氣說話。


    兩人就這麽,一個拉著一個,站在了大門口。


    院子裏有幾分大的菜地,老爺子老太太在的時候就種著,後來老兩口在西澤了,菜園子是保姆幫著種。地上的青菜也蓋上了塑料膜保溫。今年為了俊文的婚禮,老兩口迴來過年了。這會子太陽出來了,老爺子叫了四爺,出來想給院子裏搭一個高大的塑料棚。要不然隻能種那種貼著地麵長的青菜菠菜。


    行吧!隻要老人家願意動彈,這就證明身體還不錯。


    四爺當陪孩子玩了,您說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吧。


    老人家年紀大了,動手能力不行。開始指揮四爺:“得把那木頭樁子豎起來,你弄那竹竿不行。淨是糊弄事呢……”


    四爺也不狡辯,行行行,你說怎麽幹就怎麽幹。把竹竿子扔了,一扭臉,看見大閨女拉著一個大小夥子手足無措的站在外麵。


    一看這小夥子的長相,四爺心裏有譜了。幹脆也不幹了,而是指著手腳都僵硬掉的寧海:“來來來!過來搭把手!正說因果不在呢,就送來一勞力。快進來,把外套脫了,搭把手!”


    寧海:“……”什麽意思?


    沒說不叫進門,還這麽不見外是個什麽態度。


    因何推開門跑進去抱著她爸就不撒手:“爸——爸——我都要嚇死了……”


    她爸說:“起開起開!給你爺爺搬椅子去,石凳上涼……”


    因何卻破涕為笑,喊寧海:“進來啊!”


    寧海覺得幾乎是同手同腳進去了,進去就對著老爺子和四爺鞠躬問好:“爺爺好,叔叔好……”


    老爺子看看孫女看看這小夥子,然後了然的點頭:“好好好!這小夥子好身板。那時候招工人就喜歡這樣的,掄大錘一點問題都沒有……”


    四爺的表情還算是溫和:“跟因何進去吧。”


    進去的時候林雨桐正在廚房,因何在後麵小小聲的道:“媽,我帶了個人迴家,他帶了可好的火腿……”


    林雨桐‘嗯’了一聲就扭過臉,一看拘謹的站在那裏的寧海,就明白了,於是就笑:“吃過早飯了嗎?沒吃的話先墊吧點丸子……”


    “沒事!”寧海有種錯覺,好像不是第一次進這家的家門一樣,“我不餓,我去給叔叔幫忙吧……”


    然後就看因何。因何就解釋:“我爸叫幫忙搭大棚。”


    “那也喝口水啊!”林雨桐就說,“跟著因何去吧,喝點熱水,身上暖和了再出去……”


    寧海出來就看了因何一眼,低聲道:“叔叔阿姨肯定知道。”


    兩人沒一點意外的樣子。


    因何也不確定:“大概吧。”楊坤媽媽說的嗎?


    兩人隻能想到這裏。


    但既然知道,還如此對待,態度熱情又熟稔,顯然,沒有一點排斥的接受了。


    不知道為什麽,寧海的眼圈紅了。因何遞過來的水,也不管燙不燙的,一口給灌下去了。然後掩飾般的低了頭,把羽絨服給脫了,隻穿著毛衣出去:“我去搭把手。”


    因何放下杯子,去了廚房,從後麵抱住媽媽的腰:“媽……我就是覺得跟她在一塊特別踏實……”


    林雨桐沒動,‘嗯’了一聲。


    因何才繼續道:“其實我很害怕,我害怕找一個……跟以前的爸爸一樣的人……”說著,她趕緊解釋道:“不是爸爸不好……是那樣過日子累!媽,那些年,你跟著我爸,過的很累吧!”


    林雨桐知道,這是說因瑱的原身,很愛老婆,很愛孩子,但從因何這裏看,這孩子打小,便沒有安全感。


    “後來,爸爸真的變了。變的我都不敢信……”她的臉貼在媽媽的背上,是香味,不是藥味,這真的很好,“可我覺得爸爸變了之後,我晚上睡的更香了,我出門不管幹什麽,我不害怕了……所以,我想找個跟爸爸一樣的人,他不一定得多會說話,不一定非得有錢有勢,但就是得叫我覺得心理踏實……媽,寧海就是那樣一個人……他彎得下腰幹別人都瞧不起的工作,他想辦法掙錢……即便是咱家沒有錢,他也能靠自己,把日子過的不差。我看不到太遠,我隻看近處我能看的見的。人這一輩子路挺長的,什麽都可能遇上……好好的有工作的,都變成了下崗的……下崗的卻憑著自己的本事過上了好日子……媽,你也說這過日子,其實過的就是人!人好了,日子就平順。人知道上進,那日子總是走的上坡路……”說著,她又不好意思的一笑,“我都不知道我想說什麽……”


    林雨桐歎了一聲,就笑:“媽都知道……別怕,我跟你爸沒怪你。”說完又催她,“去吧!給你爺爺送一壺熱茶,也幫人家遞個東西……”


    因何小心的看她媽的臉色,見真沒有不高興,才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又下來了:“我也不光是怕你跟我爸生氣,還怕……怕你們覺得我不爭氣……”


    什麽是爭氣?什麽是不爭氣?


    非得孩子用心學業然後成名成家有多少成就掙多少錢才是爭氣嗎?


    不是的!每個人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且生活的很好,這便是成就!


    林雨桐就說:“女強人是成功人士,難道把家庭經營的有聲有色的家庭主婦就不是成功人士?人哪怕活的庸庸碌碌,普普通通,但人家吃的每一粒米,都是人家自己賺的。按照自己的能力,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這就是爭氣,這就是成功。”


    要知道,這世上很多人都過不上自己想過的日子,哪怕那些想過的日子也隻是庸庸碌碌,普普通通的。


    她就說:“你這孩子心細是好事。但心思不能太重。別人的看法要顧,但不要因為他人的看法而活。我跟你爸都不是那樣的人,懂嗎?”


    懂!


    我也盡可能努力著去做到。


    家裏有個大小夥子幹活是不一樣,尤其是寧海這種幹慣了活的。一身的力氣,老爺子指哪他幹到哪,偶爾還提點建設性的意見,比如給哪塊留個小窗戶方便通風之類的。還得天熱的時候把棚上的塑料方便取下來,不然裏麵的東西都給捂死了。


    四爺在下麵就是幫著遞個鉗子鑷子鐵絲什麽的,要不然就是給扶著梯子。


    因何出來的時候還聽見自家爸在閑聊式的問話:“如今山裏還都是散居?”


    “是!”寧海一邊幹一邊答話,“最近,我走了兩個鄉鎮,大部分村落是散在山裏的。跟省城附近的情況還不一樣。這邊是一個村子,一家挨著一家。那邊是哪裏有平整的地,哪裏就蓋房。山地種什麽莊稼都不行,開出來的地也不規整。三分兩分地的,澆灌都沒法澆灌。如今出去打工的人還不算多,便是有,也是我們這一代人。好些初中沒畢業就不上學了,這才出去打工。像是老一輩的,很少有出門的。”


    “你走那麽些地方,都是收山貨?”四爺把釘子遞給他,問道。


    “也不全是。”寧海手頓了一下,歎了一聲,“我原本想著,可以給他們點定金,叫他們抓了種豬先喂著,然後來年我手裏就有貨了。可誰知道便是這樣,也沒多少人敢嚐試。一家一戶一頭豬,少有兩頭的,喂三頭的肯定是來年家裏要辦喜事。不是兒子娶媳婦,就是閨女出嫁,要不然是有孫子要出生,人家這豬是不賣的。”


    “那你打算呢。”四爺又追問了一句。


    “其實得當地政府來。將閑置的山地承包出去,有人願意幹這買賣的。”寧海就道:“一個縣建起一個山地豬的臘肉廠或是火腿廠都是容易的。有了利益驅使了,自然就有人願意養了……”但這卻不是我能做到的事。


    四爺見他訂好了,就讓開,等他下來,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些見過的,思考過的問題,不要總是想過就扔了。有空的話,都寫下來。如今這麽一件事這麽看,過兩年,你再迴頭看你的想法,是不是你還能堅持認為你的看法是對的……或是有補充的,或是有需要訂正的,或是世易時移,很多東西都跟不上時代的進步了,把這個從頭到尾的過一遍,你或許能從裏麵得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寧海手裏拎著錘子,但眼裏卻閃過一絲沉思,繼而馬上道:“是!我都記下了。”


    四爺這才滿意的點頭:這小子腦子是不慢。


    “過來歇歇,喝口茶!”他說著,就坐到老爺子對麵去了。


    老爺子笑眯眯的看寧海,還跟四爺說:“當年在車間收了好幾個徒弟,沒一個叫我滿意的……”然後跟寧海說當年怎麽在車間幹活,怎麽比賽,怎麽評勞模,說的可起勁了。


    因唯是晚上跟大洋對岸的美國公司談事,那邊委托代理一款保健品,因唯對這個一向是謹慎,所以晚上差不多淩晨四點才睡的。睡到十點多這才六個小時,睡眠不是很充足。外麵哐當哐當的,塞著耳機都睡不著了。她幹脆裹著被子推開窗,才要說自家爺爺呢,結果看到一個陌生人,更奇怪的是自家姐姐竟然拿著人家的羽絨服往那邊手裏遞,兩人那眉眼官司打的,她瞬間瞌睡沒了,抻著脖子喊了一聲:“噯噯噯——我說,那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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