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來路(15)


    擺流水席, 還要擺七天, 又要以賈府的名義, 然後鬧的滿京城皆知?


    這是要幹什麽?


    幫著太上皇扇皇上一耳光?


    這些人這腦子是怎麽想的?不知道這次恩科隻取了一百三十八個人嗎?恩科恩科, 本來就是施恩天下讀書人的, 一般恩科的錄取是要比正常的科舉多錄取十幾個人甚至成百人的。這才叫施恩。如今這不上不下的,要是沒有太上皇的幹預,才見了鬼了。


    點的這個會元,又恰好是出在老勳貴賈家, 要不是正隆帝之前見了自己, 私下有了約定,那隻怕正隆帝心裏更不得勁。


    當然了,這事旁人都不知道。那解讀懂這科舉背後的二三事的人應該都明白, 這裏麵的事不簡單。幾位老翰林言語間都是勸四爺低調一些的話。因為你大家都明白,這個時候千萬別去招皇上的眼。


    但凡有點眼色的,就不會想出這麽一個蠢主意來。


    四爺皺眉:“這殿試就在眼前。如今就這般高調,恐對殿試不利。若是殿試能再奪魁元, 到時再商量也不算遲吧。”


    賈珍不以為然, 還道:“如今已經是解元會元二元了, 再點一個狀元湊成三元不是手到擒來?”


    四爺趕緊道:“聖心豈可揣度?”


    賈珍這才罷了, 但臉上依舊有些不以為然。


    四爺隻說:“迴去將這話跟老爺說了, 他必是明白的。”


    明白什麽啊?


    頂多就是明白聖心不可揣測, 別的, 壓根就想不到。


    賀喜就這一日, 應酬到宵禁才罷了。


    第二天, 林雨桐支應,那是隻收禮不待客。說了,正準備殿試呢。別人也沒法挑理。


    賈母打發人叫了兩次,林雨桐也不想去,剛好好些個跟四爺一起考中的,如今算是同年的人,陸陸續續的有來拜訪的,她得在家招待人家茶飯。因此上,根本就沒顧得上去。來請人的是賈母院子裏的仆婦,林雨桐就叫她跟著,叫她瞧瞧自己到底是真忙還是假忙。


    迴去之後,那仆婦就說給賈母聽:“……我往常總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一天裏這瑣碎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也得虧了二奶奶這樣的能幹人,把裏裏外外的都料理的清楚明白。如今去了珩大爺家,這才知道新貴人家也不得清閑。氣派跟咱們家是不能比,可這瑣碎的事偏偏還不少。又是同年來拜訪,討教文章,又是邀請茶會詩會文會的,得問清楚了是誰辦的,在哪裏辦的。有些斟酌著得去,有些就不能去。偏是家裏又沒有往常來往的成例。事事都得親力親為。誰家拿什麽禮才不算是失了禮數,誰家拿的禮多了怕人家想多了……”


    賈母就聽明白了,自家是萬事有成例,主子說一聲,自有仆婦照著成例去準備。有些不要緊的事,主子都不必知道,管事就能給料理明白。可那邊是新起門戶,這沒有成例可尋,就得自己琢磨著來定。她點點頭:“倒是我想的不周全了。可不就是這個話。憑它什麽事,都是從無到有的。”說著,又教訓兒媳婦孫媳婦,“如今咱們家,都是靠著祖上攢下來的餘蔭過日子的,可得惜福。”還說王熙鳳,“往常隻打嘴,都說你多能幹多能幹,你那能幹在家說說也就罷了。真叫你從無到有的去折騰,你還真未必有人家桐丫頭做的好。”


    王熙鳳就笑:“老祖宗真是會歪派人,我幾時說自己能幹的話了?我原本就是那笨口拙舌的,拿著老祖宗的成例辦事,或是不懂的,還有太太提點著。這這麽著了,偏老太太您還歪派起我來了,往後這要誰再說我能幹,我可不依了。平白的叫人打嘴。”說著就一歎,“知道老太太是不疼我了,如今也隻怕是後悔叫我到咱們家來。也是我們璉二時運不濟,若是他晚生幾年,桐妹子早生幾年,這不是現成的好姻緣?”


    賈母就笑著說平兒:“快替我打你主子的嘴。多早晚能說句正經的話來了?”


    屋裏都一笑,這事就揭過去了。


    偏寶玉插了一句嘴:“怪道人說‘悔教夫婿覓封侯’,原桐姐姐是有空來,跟姐妹嫂子們說一說笑一笑樂一樂的。如今夫婿得了功名,她反而是不得自在了!這又何苦來哉?”說著,又歎了一口氣,十分為林雨桐不平的樣子。


    屋裏靜了一下,薛姨媽才道:“果真是孩子話。”


    王夫人的臉上才好看些:“真真是個孽障,也不知道多早晚才能長大。”


    屋裏頓時又笑了起來,賈寶玉往賈母懷裏一鑽,大約也是知道又說了蠢話了,就抿嘴笑。惜春在一邊做出羞羞臉的樣子來,這個茬算是打過去了。


    喧鬧了得有半個月,殿試的時間就到了。


    這段時間,這一百多號人可算是春風得意。好些都在來往的交際中把這半個月給劃拉過去了。一般情況下,恩科到了這一步,基本不會有被黜落的,因此,還都比較放鬆。可能覺得人際關係更重要一些吧。


    而四爺屬於這裏麵的異類,真就在家悶了十五天,連門都沒出。


    殿試這天,半夜就起來了。四爺是從下午睡下去的,過了子時人就醒了。然後洗漱吃東西,也不敢喝湯水,進宮一天呢,出恭當然不是很方便。


    如今雖是暖和了,但這半夜起來,還是有些冷意。偏晌午的時候估計又熱。穿衣服也得有講究。總之,進宮和準備進宮,都是一件特別不舒服的事情。這一點四爺和林雨桐是深有體會。也算是有經驗吧,林雨桐拿出當年送四爺進宮的勁頭,給荷包裏又是藥,又是肉幹,又是酸梅,又是薄荷糖的一樣樣都放齊全了。


    藥是防止有個意外類似於肚子疼之類的病症的,肉幹是為了充饑的,酸梅是沒了解渴的,薄荷糖是為了去嘴裏的味的。


    因著都是前程可期的人,又都是讀書人,所以,沒有搜檢那一套。大庭廣眾之下考試,弄不了假的。


    早早的到了宮門外,好些人都已經站在那裏等著了。那個說‘李兄,來的早啊!’這個說‘王兄,彼此彼此。’這個說‘張兄,一定能拔得頭籌。’那個迴應說‘豈敢豈敢?’


    聽的出來,都挺興奮的。


    不到點四爺不下車,在車裏又眯了一覺,到大門那裏有動靜了,有人出來要勘驗各自的身份,然後放人進去了,四爺才起身,用濕帕子擦了臉,從車上下來,原地動了動,活動了活動,才湊了過去。


    所有的流程,都是別人如何,他也如何。沒有被特殊照顧的痕跡。


    進了宮門,在保和殿的門口,站著等著吧。


    從天黑等到天蒙蒙亮,再等到東邊露出紅光,一輪紅日要躍出地平線的時候,鞭聲才響起。保和殿的大門這才咯吱吱的打開,有禮部的官員高升唱著‘吉時已到’之類的話。才有禮部的小官員和太監過來,領著眾人朝裏麵去。


    這個進去之後的座位,也不是隨便坐的。門口的太監,隨機的發放號碼牌。不走到這一步,都不會知道會坐到哪裏。完全是隨機的。


    四爺的位置也算是中規中矩,不靠前,不會坐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但也不會靠後或者是角落,叫人注意不到。就是正中間的位置。


    一個一個長條的案幾,然後每個案幾搭上一個小小的圓凳。案幾上是筆墨紙硯一套的東西。


    等人都坐好了,主考林如海連同六位副考這才一腳踏進來。考生給監考見了禮,那邊鞭聲又響了,響了九聲之後,聽到唱喏聲:皇上駕到!


    得!這又得起來等著,等著皇上進來,然後升了禦座,這又給皇上行禮。


    跟著皇上一起來的,還有幾位連同朝裏的大臣。


    這眼看更漏的時候要到了,又是九聲鞭響:太上皇到了。


    四爺就眼見了,正隆帝從座位上起來,然後有太監就機靈的又搬了一把椅子來,側放在東麵。


    然後四爺又隨著大溜跪下,恭迎太上皇。


    這個過程,他真是想抬頭看一眼的,差點都遏製不住這種急切。直到那邊太上皇坐在了中間的椅子上,正隆帝坐在東麵放著的新搬來的椅子上,那邊太上皇叫起了,四爺才跟著起身,然後順便抬眼看那麽一眼。


    可這隻一眼,也叫他的心狂跳不止。


    這時候,他真的隻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當年,皇阿瑪廢了二哥,如今,二哥又叫皇阿瑪成了太上皇。


    是這麽一碼事嗎?


    是親人,偏又不是親人的人,四爺的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平複了。


    坐下去,誰都沒有廢話。被卷起來捆成一捆的試卷就下來了。


    然後是心無旁騖的讀題、審題、思考,順便研磨。


    他熟悉他的皇阿瑪,也了解他的二哥,如果影射到這裏,那麽除了身份不一樣之外,是不是興趣喜好之類也頗為相似呢?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們的思維模式,對問題的看法,自然也應該差不多才對。


    如果是這樣,那麽隻論考試的話,就不能夾雜進去自己太多的觀點。文章裏的東西,必然得有能打動太上皇的,也得有能打動正隆帝的。


    而這次的考題,竟是針對海禁的。


    靖海侯從西海沿子內遷都城,就是一個信號。當然了,靖海侯府為了保全自己,必然是極力促成此事的。


    是!沿海不安穩,朝廷裏又拿不出銀子來靖邊。海禁,短期內可暫保太平。


    若是長久下去,這必然又是一個封疆鎖國的政策。


    所以,四爺取了個折中的辦法,分為短期和長期政策兩部分。認為三五十年內,暫時的階段性的海禁是可行的。而從長遠來說,利用這三五十年,整頓海防,建造堅船利炮,訓練海師才是長治久安的辦法。


    太上皇年紀大了,必然是主張海禁的。但這個口子開了,將來正隆帝想要開海禁,就必然要推翻太上皇的旨意。這中間又有很多扯皮的地方。


    四爺的文章,把兩頭都給兜住了。這是考官最喜歡的文章,沒有之一。


    因為看文章然後選拔良才,這文章的傾向,何嚐不是考官的傾向。這跟逼著考官站隊是一個道理的。


    而四爺的文章,又有理有據。加之,太上皇和正隆帝如今都知道宮裏的那套泥雕是出自此人之手。那麽對於一個精通奇巧之技的人來說,這什麽堅船利炮之類的東西,他能說出來,必是有幾分把握能做出來的。哪怕是這麽一個構想,也是值得一試的。


    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想著偏安一隅。


    如果有更好的辦法,誰不想海內外來去的馳騁。文章末了四爺所描繪的畫麵,沒有一個帝王不動心的。


    於是,這篇文章被七個考官圈了大紅的圈圈之後,得到了太上皇和正隆帝的雙重認可。


    太上皇看了名字,又叫了四爺到跟前問話。一聽,果然是賈家的子弟,二話不說,就點了狀元。點完了,這才玩皇帝:“可行?”


    正隆帝臉上帶著笑:“既然父皇已經點了,兒臣自當遵命。”


    也不知道是真願意還是假願意的,太上皇才不在乎這個,還順手把支持海禁的兩個貢生,點了榜眼和探花。同時,給三人授官。四爺被授官翰林院編修,正七品。


    林如海看向四爺的眼神就有些憂慮,這狀元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要是被皇上心裏介意了,還不如考個籍籍無名來的有前途。


    考生還沒出來,這榜已經貼出來了。


    高中狀元,披紅戴花,跨馬遊街,怎麽意氣風發都不為過。


    這一次,家裏可不止林雨桐在等。賈家像是王夫人邢夫人都來了,王熙鳳和尤氏幫著張羅。男客叫賈瑕和餘梁幫著,賈家的爺們把前院幾乎都已經擠滿了。


    林雨桐也無奈的很,這些人都如此,能怎麽辦呢?


    不到時間呢,賈家的下人就一撥一撥的去打聽消息。因此,點了狀元的信兒一傳過來,家裏就知道了。


    賈家的尿性那是不能出好事,一出好事恨不能張揚的滿世界都知道。


    賈蓉也不知道支取了多少因此,又昧了多少采買的銀子,反正就是一氣拉來了二十車的鞭炮。四爺沒迴來,寧榮街就被炮皮給鋪了厚厚一層。嚇的邵華給孩子的耳朵裏塞上棉花才罷了,這吵的孩子都驚了魂了。


    又有兩車的銅錢,沿著街道漫天的撒著。


    林雨桐今兒幾乎是一天都沒說話,這喧賓奪主的,花的還是人家的錢,人家樂意,你有啥可說的?


    這一迴,賈家是必擺流水席的。根本就沒給四爺和林雨桐說話的機會,當天,賈家就在街上設起了流水席。四爺迴來的時候,還有好些可遠的地方來的人過來想吃一口好席麵呢。


    那邊不知道在興奮什麽,戲班子唱著,他們喝著酒,好像這熱鬧真是他們的一樣。


    可實際上了,四爺一迴來,餘梁和四爺說了幾句話,就帶著邵華和孩子迴家了。而林雨桐這邊了,叫家裏人關了門,自家四口在家裏簡單的吃了一頓團圓飯。就都歇下了。


    夜裏,還能聽到遠遠的從寧榮兩府傳來的笙竹之聲。然後四爺跟林雨桐說了太上皇長相的事,又說了今兒分考題,估摸了個人都是什麽樣的立場,文章都寫了什麽之類的話,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睡了唄。


    第三天,忠順王把這事當成是笑話跟正隆帝說了:“……昏聵到如此程度,也是委屈了那位狀元郎了。”


    正隆帝笑了笑:“這賈家倒也罷了,隻這江南的甄家……”


    江南掌握著朝廷的一半賦稅,而甄家又是太上皇的人。家裏的錢袋子被人攥著,想做什


    束手束腳的。所以,這甄家必然是要除的。


    而甄家跟四王八公,又有扯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正說著話呢,就有稟告說:皇後來了,求見皇上。


    忠順王就要順便告辭:“隻怕皇嫂有什麽要緊的事。”


    正隆帝擺手:“自家人,不用避諱。”又叫請了皇後來。


    皇後一點也不意外忠順王也在的事,等忠順王見了禮,她受了一半的禮之後,才道:“臣妾今兒去跟甄太妃請安……”


    話沒說完,忠順王就冷哼了一聲:“勞動皇嫂去請安,倒是好大的威風。”


    這天下,除了太後,又哪個女人能比皇後還尊貴?


    正隆帝擺擺手,不叫忠順王再往下說了,隻示意皇後,叫她說下去。


    皇後臉上並沒有因為屈尊降貴帶來多少憤慨,語氣依舊一如既往:“甄太妃送了臣妾一宮女,也是巧了,這宮女姓賈,出身榮國公府。臣妾迴來又叫人查了一遍,她原是義忠親王在東宮時的女官,等義忠親王壞了事之後,又被甄太妃要出來,一直在太妃宮中伺候……”


    如今又被贈送過來,這意思就耐人尋味了。


    這些人家送人的目的很明確,當年義忠親王是太子,這人就是要送給義忠親王的。誰知道義忠親王作為太子被圈禁了,隨即人又被調出來。等如今塵埃落定了,又想辦法把人塞過來為的也不過是盛寵。


    作為皇後,隻想著盛寵不盛寵的,格局未免太小。她從這裏麵自然覺察出了問題。比如說太上皇與皇上之間的微妙關係,說不得,這對老臣的態度便是一個緩和的契機。而今,甄太妃又把賈家的女兒送到了眼跟前了,這事她自然不能瞞著。


    正隆帝拉了皇後的手拍了拍:“難為你了。”他沉吟片刻,“人送來了,先叫跟著你吧。以後……隻怕會用到,至於怎麽用,且看看再說……”


    把皇後送走,忠順王就道:“這甄太妃也是有意思。太子的那位側妃還是甄家的出身呢,如今人還在冷宮,她不想著給自家人求求個體麵,卻巴巴的為賈家奔忙起來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的?”


    正隆帝哼了一聲,沒繼續這個話題。


    忠順王也就不言語了。什麽四王八公的,從古至今,哪有如本朝這般,異姓王留到如今的。要是一個個的都本本分分的也就罷了,偏該摻和的不該摻和的都摻和。甄家那是什麽人家,家裏出了一位皇妃,出了一位太子側妃。另有南安王妃,那王妃雖然是已經沒了,但若是太子好好的,那王妃且也死不了了。從南安王開始,牽扯的四王八公跟甄家盤根錯節的糾纏在一起。好大的一股子勢力。


    這股勢力大到什麽程度,在賈家大擺宴席的時候就能看出一二來。七天流水席,看起來是賈家開銷了不少,但實際上,林雨桐覺得,賈家是有的賺的。席麵擺了七天,這些跟賈家有交情的人家,就連送了七天的禮。整條寧榮街,人擠人車擠車,喧鬧了整整七日。有了要緊的人了,四爺也偶爾無露麵。對外的說法是,這上任之前還要拜訪上官,實在是不得閑。


    這也是頂頂要緊的事,賈政還跟人誇了一遍:“最是穩妥不過。”又說心性好雲雲。


    而林雨桐呢?隻推說身上不好,就不去了。


    這身上不好,是女眷們常找出來的托詞。就是說例假來了,不是很方便。如今這例假來了,出門更衣麻煩的很。所以,一遇到這樣的日子,不管多大的事,能不出門也都盡量不出門了。實在要出門,少不得喝一碗藥下去,暫時閉了經算了。那玩意最是對身體有害,不能喝的。因此,不是實在沒法子,都不會強撐著。


    林雨桐是真的例假來了,也是真的不想去。於是,根本不難受的人,也裝出十分難受的樣兒,在自家的炕上坐著看閑書呢。


    賈家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還都是得臉的媳婦和大丫頭,林雨桐也不拿她們當外人,就叫進來坐了。她歪在炕上,跟她們說話。外麵的爐子上,熬著當歸紅棗湯。


    就這麽著,愣是把這七天的熱鬧給晃過去了。


    她歇了七天,歇的滿麵紅潤的。可賈家,整整累了七天。咱要是在家待上一天的客,都覺得累的不行。還有句話叫做‘客走主人安’。可見這待客有多累。可賈家呢,上上下下,那麽大的陣仗操勞了七天。


    本來說等這喧鬧勁兒過去了,怎麽著也得去賈家給人家主人道一聲辛苦,雖然沒人請他們來辛苦。反正禮數上得做到嘛。可想想人家累的很了,愣是又給拖了三天,覺得她們緩過勁來了,才上門的。


    王熙鳳見了就說:“哎呦呦,看看這是誰來了。怪不得老太太太太都說這是個有福的人呢,可不真是。剛嫁過去,這女婿就案首、解元、會元、狀元的往迴考。如今也是個狀元娘子了。這叫人想羨慕也羨慕不來。我最是不服的就是,憑什麽她就是享福的命,我就是那勞碌的?她受用了七日,倒是害的我操勞了七日?這可怎麽說的?”


    林雨桐連連見禮,“今兒就是要謝謝你來的。”說著,就跟賈母笑道,“今兒請老祖宗賞臉,我做東,借老祖宗的地方,咱自家的娘兒們,也熱鬧熱鬧。”


    王熙鳳斜眼看她:“又得我去給你張羅不是?”


    “請了匯泉樓的廚子,他們的席麵。一概不用咱們管。你隻管坐著受用便是了。”今兒林雨桐也是可著銀子的造,給賈家的爺兒們,賈家的旁支,有一家算一家,都有上好的席麵送過去。她就說:“男人家出門,還能嚐嚐外麵的菜色。隻咱們在家裏,等閑也出不去。就是出去了,又哪裏能進館子嚐嚐新鮮。這匯泉樓的菜,聽說是老聖人都讚過的。咱們也在家裏安生的坐著,嚐上一迴。”


    寶玉馬上說好:“菜是極好的。隻是那兒不及家裏舒服自在。之前怎麽沒想著,叫人送迴來呢。若是能給老太太太太嚐嚐,也是我的孝心了。”


    賈母特別賞臉,就說:“要麽我說她是個有福人了。鳳丫頭是忙了這頭忙那頭,隻她,想著怎麽受用怎麽來。”


    眾人說著話,那邊王熙鳳得了空,拉了林雨桐卻道:“你這哪裏是上門謝我,分明就是要害我。這若是吃順了嘴,今兒這個主子要個這菜,明兒那個主子要個那菜,我的乖乖,這得多少銀子出去?”


    林雨桐斜眼看她:“你就當你家做出來的菜真比那館子便宜了?”


    叫上下一盤剝,早比外麵最好的菜都貴出好幾個檔次去。


    等晚上了,平兒才低聲跟王熙鳳說:“珩大奶奶說的有道理。”


    “我哪裏不知道有道理?”王熙鳳哼了一聲:“可你就算是從外麵采買了,家裏這些人就貪的少了,還不是變著法兒的想著法子的從其他地方又掏銀子,不管是這裏的還是那裏的,不都是一個老鼠洞的糧食,偷吧,偷完了就都清淨了。如今想想,這高門大戶的,還不如人家那小戶人家好過日子呢。”


    平兒就道:“好糊塗的話。那小戶人家,有幾個跟珩大奶奶似的,這麽一眨眼,這日子就過起來的?”


    王熙鳳就歎氣:“我也就是說說而已,當的什麽真。”


    正說著話呢,周瑞家的來了,說是太太叫呢。


    王熙鳳也這歪下了,又拾掇了起來去看看,這又怎麽了?


    誰知道去了之後王夫人在抹眼淚,王熙鳳唬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王夫人忙道:“今兒忙忙叨叨的,也沒顧上。剛才外麵才來送信,說是一個姓夏的小太監來了,捎了信兒過來……”


    “可是大姐姐?”王熙鳳眼睛一亮:“這兩年信少的很了,如今這來了,是……”


    “在中宮。”王夫人抹了一把眼淚:“在中宮呢。”


    皇後身邊。


    王熙鳳咂摸過味兒來了:“中宮還無子呢?”


    皇後年紀不輕了,又沒有兒子。若是在中宮伺候的好了,未嚐沒有機會。


    王夫人點點頭,手裏的佛珠一下緊似一下的轉著,“你從賬上,先支上兩千兩銀子,那太監說明兒來取。先讓捎進去,這有了銀子,到底方便些。”


    王熙鳳應著,迴去想辦法弄銀子這事不提。


    且說林雨桐和四爺,把賈家這頭應付過來,塵埃落定了,這才先叫人遞了拜帖,然後登了林家的門。


    林家內宅是那位大姑娘林彤玉管家,一到二門,就見她帶著黛玉親親熱熱的迎過來:“姐姐可來了!這些日子妹妹在家日日念叨。”


    黛玉在一邊抿嘴笑:“姐夫中了狀元,還沒賀喜姐姐呢。”


    “不用賀喜,也知道妹妹為我高興。”林雨桐說著,就拉著黛玉往裏麵去。又專門去拜見了那位劉姨娘。


    劉姨娘是林彤玉的生母,對楊哥兒自是視如己出。她自己沒兒子,能養個兒子,那比養閨女都精心。她跟一般人家的妾不一樣,在林家的地位那是沒有正妻的名分,但有正妻的待遇。不管怎麽樣,養大倆孩子這是多大的功勞?林家誰敢薄待?


    黛玉沒那麽世故,純碎是因為這位姨娘撫育子嗣有功,所以對她也極為客氣。


    這姨娘也有意思,住在她的院子裏,等閑也不出來。


    林雨桐見了禮,她不敢受,避開了。但這是態度的問題。


    因為這個事,林雨桐覺得林彤玉待她,親近多了。今兒又沒別的客人,三個人在一塊說說話,過的也算是愉悅。


    而前麵,林如海又提點四爺:“老聖人固然得敬著,但是聖上那裏……萬萬不可馬虎。這以後在老聖人和聖上之間,怎麽平衡,你心裏得有數。其實,我建議你外放。離京城遠遠的,未嚐不是一個辦法。”


    四爺沒迴答這個問題,隻問他:“姨丈有什麽打算。”


    林如海歎氣:“在鹽政上,那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迴京呢,也是兩難之地,難於周全。我想好了,如今這身體著實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便不如去清閑的衙門,消磨上幾年。等楊哥兒出仕了,我便致仕。頤養天年,享享天倫之樂。”


    可四爺卻沒有外放的打算,但具體的想法,他卻不便跟林如海說。


    論起親,人家當然跟人家那個姓聞的女婿更親了。


    拜訪了一遍,算是把禮節走完了。


    前前後後的瑣事忙活完,四爺就該去報道了。翰林院編修,得在書院熬上一年半載的。


    誰知道四爺上班去才一天,就有旨意下來了,是皇後的懿旨。給了林雨桐一個七品的孺人敕命。


    按說,還該有錢氏。給錢氏請封了,就不能給自己請封的。曆來,都是先給母親請封的。


    可四爺是迴來之後才知道皇後的懿旨的,之前一點信兒也沒得。更沒有說主動請封這一碼事。


    才是正七品的位子,封也隻能封一個人。請封肯定是要請封的,但是給錢氏請封,本也應該。可這在京城,接了敕命,哪裏有不入宮請安的道理?錢氏那糊塗的性子,敢放出門嗎?


    因此,四爺還想著,要不先算了。不急著請封。桐桐也不是在乎那個的人。


    誰知道皇後來了這麽一下子。


    錢氏那裏就尷尬了。


    正說著呢,誰知道第二天又有旨意下來了。這次不是皇後下的懿旨,而是皇上給的聖旨。大致的意思是說,知道狀元郎的父母雙親都是向道向佛之人,所以給了賈數一個道號‘端華道人’,也給了錢氏一個號,稱‘華蓋夫人’。又說,既然是出世之人,便不用諸多俗家的禮儀。


    意思是不用謝恩了,就這麽著吧。


    可這不僧不俗的號,又是幾個意思?


    林雨桐也不細想,大致就是皇上想賞點特別的。知道這邊的情況,就量身定做的給了。相當於一個榮譽稱號之類的東西。


    這事,賈數和錢氏能不去謝恩,四爺和林雨桐能不去嗎?


    先去遞了牌子,然後宮裏出來人,說了第二天哪個時辰進來。


    四爺和林雨桐還不屬於一個批次的。四爺要見皇上,早上就去。而林雨桐,得等到中午。


    進了宮,這沒有特殊的待遇,就隻能這麽走著。


    原以為,這皇後的宮殿,即使不在皇宮的中軸線上,應該也不遠才對。可結果呢,走的方向是朝東麵去的。


    到了才知道,皇上和皇後如今是住在原來的東宮的。


    這地方也是夠偏的。而且先太子在這裏被圈禁了好些年了,宮殿也沒有修繕。那個才死了,這個就搬進來了。哪怕知道住的是誰,可也沒法誇一聲這地方好。


    跟著太監嬤嬤進來,在門口就碰見一含笑站著的女官。一看見這女官的臉還有她眼裏的熱切,林雨桐心裏就咯噔一下:這不是元春嗎?她怎麽在這裏?


    元春對著林雨桐福身:“餘孺人,請跟我來。”


    林雨桐還了一禮,也沒言語,緊跟著她往裏麵走。身後的太監不遠不近的跟著,元春迴頭看了兩眼,才低聲道:“妹妹莫怕,皇後是個極溫和的人。”


    倒是先對著自己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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