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28)


    秋風起, 天真的涼了。


    林玉梧早起, 抓了披風站在窗前,“菊花開的好,今年多釀兩壇菊花酒。”


    蘇嬤嬤趕緊過去把窗戶關著半扇, “可不敢這麽站在風口上,要作病的。”


    林玉梧就笑:“嬤嬤放心,我如今這身板, 好的不得了。”


    蘇嬤嬤強笑了一下:是!‘太孫’越是壯實, 自家這位小主子的身子才越是硬朗。一母雙胎,誰知道會這樣呢。說是兩人一命都不算過分。


    流雲撩了簾子進來, 笑道:“主子換衣裳吧。不是說今兒要去摘石榴的嗎?”說著手從背後伸出來,手裏捧著一個如嬰孩腦袋大小的石榴來, “您瞧, 這是我撿迴來的。樹上的比這個還好呢。”


    林玉梧頓時就笑了,“洗漱吧, 今兒把石榴都摘下來, 給家裏送去些……”


    “不用送了,我來取來了。”林雨桐撩著簾子進去,“哥, 你看誰來了?”


    林玉梧扭臉, 就看到林雨桐身後的太子和太子妃:“父親……母親……”


    他噗通一聲跪下:“父親母親怎麽來了?”


    “起來吧。”太子打量這個斯文俊秀如同璞玉一般的兒子, 臉色也溫和起來了, “中秋了, 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林玉梧一愣, 吃團圓飯嗎?


    從來都不敢想過會有這一天,哪怕親人近在咫尺,可也從來都是一個人過節的人從來不知道過節的好處。說是節日,也不過是替別人歡喜而已。


    他強忍著沒哭出來,應了一聲是之後才語無倫次的道:“孩兒該死……貪睡起晚了……”


    林雨桐拽他起來:“起晚了就快點啊,吃了飯,我跟你一起摘石榴去。”


    林雨桐陪太子在院子裏轉,林玉梧在屋裏梳洗,太子妃親自下廚去了,要親自做兩道菜。


    林平章就說林雨桐:“你天天早上在演武場跑馬,怎麽?還是不習慣圈在京城?”


    “每年到這個時候,北康就會圍獵。”林雨桐低聲道:“靖國,就是少了幾分尚武的精神。若是咱們滿朝的大臣,都是上馬能彎弓,下馬能治國的良臣,北康何愁不平?”


    上馬能彎弓,下馬能治國?


    這個要求,你可真敢提。滿朝大臣扒拉著算算,一個手都能算的過來。


    他笑了一下,也不將這孩子天真的想法放在心上,卻被最後一句話給吸引了。


    “平?”林平章非常驚訝這孩子用了這麽一個詞,“北康、西海、南平,戰端輕易不可開。”


    “您多慮。”林雨桐就笑:“咱們自家的事還都沒收拾利索呢,想那些就太遠了。但要是為君者都沒有蕩平天下,蒼穹之下皆入胸懷之心,下麵的人又哪裏來的勇氣開疆拓土呢?”


    這話說的……好吧,也算是有些道理。


    林平章不由的想起陰成之的話,沒有人比她更適合為儲君。


    造化弄人,徒唿奈何?


    這個話題沒深入,就打斷了。


    林玉梧梳洗之後,穿戴齊整出來,飯都擺好了。


    落了座,林平章先舉筷子,從來沒坐到一張桌子上的人默默的吃飯。食不言寢不語,但感覺卻是對的。太子跟太子妃兩人給這個夾了菜給那個夾,看倆孩子吃的香,就會心的笑。


    不管對於父母還是子女,所求的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吃了飯在園子裏轉轉消食,林雨桐就把袍子的衣擺掖在腰裏,蹭蹭蹭的上了那顆碩大的石榴樹。


    嚇的太子妃在下麵喊:“你倒是慢著點啊。”


    林玉梧叫人搬梯子,還不忘對樹上的人吆喝:“……你摘上麵,把下麵的留給我摘。”


    林雨桐就又往上爬,喊太子妃和太子在下麵接著:“……這是咱自己的石榴,父親,有那親近的臣下,送過去隻當是節禮了。”


    “好!”太子在下麵兜著,太子妃就叫人買籃子,然後擦洗幹淨一一的裝籃子。


    林玉梧就笑:“你倒是鬼點子多,淨想些惠而不費的。”


    林雨桐就歎氣:“沒法子,如今這世道,地主家沒有餘糧,太子家也沒有餘財啊。”


    林玉梧被逗的不行,太子在樹下哭笑不得,太子妃隻掩嘴兒笑。


    陳嬤嬤就跟蘇嬤嬤嘀咕:“你看……現在多好……咱們娘娘盼的也不過是如此……”


    誰說不是呢。


    久不運動的太子累的氣喘籲籲的,林雨桐和林玉梧就從樹下下來攙扶他。


    林雨桐歎氣,太子這身體不是一天兩天能養好的。少操些心勞些神,倒是對他更好些。她也沒藏著掖著,隻道:“以後啊,您也早起。我教您一套劍法,早上陪您一起練。您練著試試看,到年底您的身體準有起色。”


    太子也不當真,“也是林厚誌教你的。”


    “可別小看我這師傅呢。”林雨桐就道:“在北康那地方,帶去的人基本都能活下來,師傅他可是功不可沒的。這些年竟是鑽研強身健體的法子了。您這身體,是損了根基了,這些年了,沒一天的日子是過的舒暢的,心情不好,五髒六腑難免有鬱結。再加上勞心勞神,隻怕能睡個安穩覺的時候都不多。您是熬成這樣了。如今,我跟哥哥都在您的身邊。說句不怕犯忌諱的話,有些事,您直接交給我跟哥哥辦就行。”


    太子妃就緊張的朝這邊看,幾次欲言又止。


    那邊太子倒隻是愣了一下,手微微一頓,見母子三個緊張了兩個,就溫和的看向林玉梧,然後慢慢點頭,說了一聲:“好!”


    應是應了,但到底當真不當真的,也不知道。


    這個話題點到為止。


    林玉梧就說林雨桐:“衣服都不像個樣子了,去梳洗重新換了吧。”


    哦!樹枝把衣服掛的亂七八糟的,確實是不像個樣子。


    出來了就笑了一下,隻怕是林玉梧跟太子單獨有話要說。


    “你想說什麽?”林平章看著這個兒子。


    林玉梧低聲道:“孩兒想問父親的意思,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叫桐兒直接做皇太女,您覺得行嗎?”


    皇太女?


    從古至今從來沒有過。


    你倒是真敢說。


    林平章瞬間就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林玉梧釋然的笑,滿是灑脫:“兒子當然知道說的是什麽意思……”


    林平章的麵色在看到那笑臉的時候慢慢的緩和下來,不由的問了一聲:“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可怎麽解釋?


    告訴父親,自己就是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妹妹?


    這麽說其實是不合適的,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於是,話語一轉,問了一句:“父親可知道玄機道長?”


    玄機嗎?


    當然知道。


    這個人因為華貴妃名聲大燥,怎會不知道他?


    林平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怎麽會問起他?是他說什麽了嗎?”


    “是!據說……他曾說過,林家的氣數將盡……”林玉梧不給林平章反問的時間,就又補充道:“不過,去年,他又說了,如今有了變數,不過這變數是從去年秋後才出現的。您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吧?”


    林平章端著茶杯,久久沒放下,看著林玉梧的視線有幾分嚴厲:“據說?據誰說的?”這種事豈可輕言輕信?


    “伏牛先生。”林玉梧一點也不避諱太子的視線,又補充了一句道:“伏牛先生……應該是父親也很感興趣的人。”


    伏牛先生,就是冉耕。


    “冉公?”這又是林平章沒有想到的。他的麵色不由的鄭重起來了,“他果真這麽說過?”


    林玉梧‘嗯’了一聲:“若是方便,父親不防見見玄機……此人,想來,總是有幾分道行的。”


    找玄機嗎?


    他其實對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一直就是敬而遠之的。


    心裏思量著,因此還沒來得及說話,結果李長治就直啦啦的闖了進來:“殿下,不好了,六部九卿五品以下的官員,此刻正跪在宮門外……”


    什麽?


    六部九卿,這得多少官員?


    跪在宮門外,不用問都知道,這是俸祿沒發下去,臣下的日子過不下去了,自然得找皇上要的。


    這就跟當主子的欠了奴才的銀子一樣,丟不起那人。


    太子蹭一下就站起來,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李長治和林玉梧驚唿一聲撲過去趕緊就將人扶住。還沒來得及喊人呢,林雨桐就掀開簾子進來了。


    “這是怎麽了?”她快步過去按壓穴位,太子的這口氣才算是喘勻了。


    林雨桐就說:“才說了叫您別費神,這不,又著急了吧?”


    李長治都快哭了:“殿下啊,您可得保重。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留下兩個小殿下就是這種情況,可怎麽辦?”


    這都說的是什麽?


    不到那份上。


    林雨桐就說李長治:“您快別哭了,父親暫時無礙。你要不放心,就悄悄的接洛神醫過來吧。叫他在旁邊盯著,大家都安心。”


    “是啊!是啊!”說這話,李長治立馬擦了一把眼淚轉臉就跑了。


    林平章喘著粗氣,一巴掌拍在搖椅的扶手上:“丟人現眼……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靈……”


    關列祖列宗什麽事?


    林雨桐就看林玉梧,問他到底怎麽了?


    林玉梧低聲將事情說了:“……據說今早上每個人隻領了三升陳糧。”


    三升?三升才多少?


    1石=10鬥=150斤=75千克


    1鬥=10升=15斤=7.5千克


    1升=10合=1.5斤=0.75千克


    也就是說三升等於四斤半。


    不到五斤的糧食,這要是小麥的話,麥子磨成麵粉之後,就是收的黑一些,也就隻剩下三斤多一點的麵粉了。


    三斤多一點,也就是三碗幹麵粉。


    夠誰吃的?


    大過節的,要是家裏人口多,真不夠一家包頓餃子的。


    難怪會鬧起來,庫裏不是沒銀子嘛,何苦拖著不給呢?


    林雨桐沉吟了一瞬,就低聲跟太子道:“這事啊……您別急著表態。您隻管病著去,我在外麵支應就行。您隻管安心。”


    “銀子必須從國庫出。”林平章用手拍打著額頭,“這個不能更改。這沒有皇上的許可……”


    “看!問題就出在這裏了?”林雨桐就道:“皇上就是再急著用銀子,這些官員的俸祿銀子也就占了一小部分,十幾萬二十萬就把事情辦了。一千萬的數額,少了這一點就辦不成事了嗎?況且,哪怕是暫時先發放一半,年底再發放另一半呢。如此,也就是不到十萬兩銀子,就能辦成的事。哪裏就少了這點銀子。真就非賴著?皇上會不知道丟人?他明顯就是故意的。他逼的不是咱們,逼的是陰太師。這些官員再鬧,敢直接針對皇上嗎?不會!個個都衝著太師和內閣去的。他們跪皇上,像是逼迫皇上,可皇上逼誰?逼內閣!到頭來還是逼的陰太師。這是那君臣倆較勁呢。您著什麽急?”


    林平章手一頓,看向林雨桐:“這是逼著陰太師想辦法弄銀子。”


    沒錯!知道銀子在陰家,他能不逼嗎?


    “不是朕逼你,是朕的日子難過。”宣平帝叫陰伯方起身,“處處都要花銀子,你說,怎麽辦?朕的身體如今是越發的不濟事了,將國事交給你,朕是放心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朕當如何。之前還有人彈劾你,說你縱容門下弟子……你看看把江南折騰的,烏煙瘴氣。朕把這事給壓下了,也體諒你的難處。良莠不齊,在所難免嘛。這事還沒完,這又鬧起來了。你說,還能不能叫朕省省心。”


    陰伯方躬身站著,心裏一萬次的罵娘。


    江南官場為什麽成了那樣,到底為了什麽您不清楚嗎?


    這次卡著銀子就是不給臣下發俸祿,這究竟是為了什麽?難道你不清楚?


    要銀子?


    銀子又沒過我的手,我從哪給你弄銀子去?


    他心裏冷哼,同時對太孫氣憤也到了極點。今兒這事,都是太孫找來的。他要不是算計了陰家,皇上至於這麽抹下臉皮針對自己嗎?


    但你要真想這麽算計老夫,那你可就看錯人了。


    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了,老夫吃過的虧都是有數的。


    心裏轉的飛快,麵上不顯,等皇上的話說完了,他才道:“其實,俸祿也沒多少,不光是能把舊年欠的補上,還能提前發上一年半載甚至是三年五年的。工部要賑災,這銀子不能少。禮部要修宗廟,這個更不能耽擱。兵部往年所欠軍餉,臣覺得如數發放了便好。”


    宣平帝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哦……你可算過,這些總計得耗銀多少?”


    “五六百萬兩而已。”陰伯方說的雲淡風輕,“國庫存銀,是沒有問題的。”


    宣平帝從禦階上走下去跟陰伯方對質:“並舟啊,你跟朕裝什麽糊塗?”


    “微臣不敢。”陰伯方微微低頭:“臣到底是老了,如今精力越發不濟了。之前,想盡辦法也無法為君上分憂。還是太孫菩薩心腸霹靂手段,解了朝廷的危局。臣以為,太孫殿下與經濟一道上頗有些手段。有些差事,許是在太孫眼裏,隻是小事一樁呢。”


    轉臉,就把手裏的鍋甩了出去。


    意思是:陛下,您朝我要銀子,我也沒有啊。從誰的手裏能掏出銀子,您比我有數多了。您幹嘛不把那費錢的差事,交給真正有錢的人去辦呢。他想交差,他就得想辦法弄銀子去。


    君臣倆對視一眼,同時又移開視線。


    宣平帝擰眉:“你該知道,朕還是更信你一些。太孫……很好,就是太年輕了。有些事,難免好奇心重。”


    就是說那些秘密,怕太孫窺探出來。


    陰伯方雖然氣太孫叫他背鍋,但說實在話,也不想叫那所謂的見鬼的秘密,叫太孫瞧見。那就是一顆毒種子,誰知道會不會影響了太孫的心性。


    因此,陰伯方就道:“臣以為……這麽些年了,您該叫‘她’動一動了。您守的太嚴密了,就算是‘她’想去找……隻怕也沒法靠近。而且……臣暗地裏查證了……她應該還在宮裏……並沒有走遠……”


    宣平帝猛地轉過身來:“你說什麽?她在宮裏?”


    陰伯方垂下眼瞼:“錯不了的。她或許一直就在宮裏。”


    宣平帝皺眉:“她在宮裏,卻不現身……為了什麽?”


    陰伯方沉默了片刻才道:“許是……如今不同以往了……”


    什麽不同以往了?


    法力?


    沒能力實現當初的諾言,所以躲了嗎?


    是的!隻有這種解釋。


    宣平帝麵色微微一變:“所以,要在她找迴她的法寶之前,找出她,是這個意思嗎?”


    陰伯方沉默了一瞬才道:“臣想不出第二個理由來。”


    宣平帝沒有說話,隻跟眉頭在蒼蠅似的,在宮殿裏轉悠,良久之後才道:“動……還是別動了。就放在那裏。隻是,地宮徹底給封起來吧。進不去了,她會比咱們更著急。”


    這麽說,也對!


    陰伯方覺得,隻要皇上跟他站在同一陣線上,都是急切的想找到那個女人,那事情反倒是好辦了。


    宣平帝就道:“去吧,別叫下麵那些鬧了。你說的對,有些差事,或許叫太孫做,才是最合適的。”


    等陰伯方出去之後,宣平帝才叫馮千恩:“……悄悄的,先把地宮封了。”


    “那密道……”馮千恩低聲問了一句:“密道也封了?”


    宣平帝隻笑:“知道密道的,原本是有三人的……如今隻剩下你我主仆二人了。”


    馮千恩嚇了一跳:“臣就是做夢都不敢說的。”


    “那你怕什麽?”宣平帝笑了笑,“隻留下密道吧。其他的都封了。”


    “是!”馮千恩膽顫心驚:“那裏麵還要人守著嗎?”


    “你說呢?”宣平帝輕輕的問了一聲。


    馮千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就退下去了。


    站在大殿外麵的禦階上,看著慢慢陰沉起來的天色,抬手將眼角的淚輕輕的擦去,“……兒啊,別怪幹爹啊。”


    守著那地宮的,可不正是馮千恩的徒弟兼幹兒子,馮酬。


    八月十五,圓月並未曾見到。不光是天陰沉了,天擦黑的時候,淅淅瀝瀝的還下起了雨。秋風裹挾著雨絲,飄到人的臉上冷颼颼的。


    天黑下來了,一身黑鬥篷的馮千恩,一個人提著食盒,下了地宮。


    馮酬裹著皮毛還整個人都打哆嗦,見到提著食盒進來的幹爹整個人都高興的飛起:“爹,您來了?”


    連‘幹’字都省掉了。


    馮千恩笑了笑:“是啊,來了。”


    “您怎麽一個人來了?”馮酬笑著過去接過食盒,見裏麵有酒壺就更高興了:“爹啊,太冷了。有點酒去去寒也是好的。”


    “今兒八月十五,咱爺倆團圓團圓。”馮千恩坐下,“今晚破例,給你喝點。以後可不許偷著喝。”


    “不會不會。”馮酬嬉笑著拿出酒壺,抬手就往嘴裏灌。


    馮千恩抬起手,想要製止,胳膊卻僵住了,慢慢的垂下,側臉掩飾的般的擦了眼淚。


    那邊馮酬的麵色已經有些扭曲了起來,他捂著肚子,強笑一下:“爹……兒子不爭氣,這好像鬧肚子了,肚子疼……”


    馮千恩背過身:“兒啊,爹原本想給你謀個好前程的……可誰知道……到了那頭,可別怪爹!肚子疼是吧……沒事,很快的,爹找了最好的藥……”


    馮酬不可置信的看著馮千恩:“爹……為什麽……”


    馮千恩眼淚頃刻如雨下,“兒啊,咱們伺候主子的,哪裏有什麽為什麽。活的像個人了,主子留著你。活的不像個人了,要死要活,不過是主子一句話的事。爹原本想著能雞犬升天呢,你叫我一聲爹,我得替你謀劃謀劃……誰知道,是爹害了你啊……”


    “爹……”馮酬疼的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爹啊……兒子不怪你……誰叫咱生來命賤呢……”他扭臉看向躺在水晶棺材裏的女人,“可兒子恨……恨啊……這一輩子都給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陪葬了……”


    馮千恩嗚咽出聲,誰說不是呢!


    一個死人而已啊!


    馮酬咬著牙,衝著一股子勁朝水晶棺撲了過去。


    “不可!”馮千恩瞪眼撲過去想拉住馮酬,可是還是晚了一步,馮酬整個人撲過去,然後……然後棺材倒了,裂出一條縫隙來,那女人僵硬的手指卡在了縫隙裏,他大驚失色,這個棺材可是花費了大精力的,如今有了縫隙……前功盡棄了……正要過去察看,到了跟前才反應過來——馮酬不見了。


    就在剛才,就這麽在眼前憑空消失了。


    是因為屍體的手指碰到了馮酬嗎?


    那為什麽之前那麽多人碰過她,都沒消失呢?


    難道是因為馮酬那一刻已經成了死人?


    馮千恩大著膽子,將食盒遞過去,輕輕的碰觸那女人的手指,然後食盒蹭一下就不見了。


    他又把自己的手指伸過去跟著女人的手指相碰,心都快停止跳動了才發現,對自己並沒有什麽左右。


    難道非得是死物嗎?


    可她也碰觸棺材了,為什麽棺材不能消失?


    是因為她在棺材裏麵嗎?


    這個猜想嚇了馮千恩一跳,他不知道在這個地宮裏,是不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麽鬼物或是妖物存在。


    他盯著屍體,這麽一點時間,屍體的麵頰已經塌下去了,沒有之前那麽好看。


    ‘她’此刻,就是一徹頭徹尾的死人。


    馮千恩不知道這是闖禍了還是立功了,不敢隱瞞,快速的退出去,去了立政殿,卻不見皇上。


    宣平帝去了宸旭宮了。


    馮千恩又幾乎是小跑著過去,在外麵稟報了才進去。


    他的神色告訴宣平帝:出事了,出了大事了。


    “愛妃早點歇著。”宣平帝安撫華映雪,“不知道是不是宮外又鬧起來了。朕得去看看。”


    華映雪特別善解人意:“別上火,晚上多添一床被子,今兒夜裏涼。”


    宣平帝拍了拍她的手,就披了披風直接出門了。


    華映雪看著他沒顧上提的便鞋若有所思:外麵下雨,結果沒換靴子隻穿著便鞋便服,鞋都沒提,就這麽出去了。皇上沒顧上,馮千恩都沒顧上嗎?甚至連個轎輦都沒叫。這事得有多急呢。


    她的眼眸閃了閃,嘴角露出幾分奇怪的笑意。


    宣平帝先迴了立政殿,看馮千恩:“怎麽……地宮出事了?”


    馮千恩趕緊跪下,把事情說了:“……奴辦事不利,罪該萬死。”


    宣平帝卻問:“你親眼看見他消失的?”


    “奴不光看見他消失,還用食盒試了,食盒也消失了。”馮千恩捂著胸口,“陛下,這事有反常……”


    “什麽反常?”宣平帝眼裏閃過一絲興奮,“如此說來,東西還在。”


    “可……可……水晶棺裂了。”馮千恩低下頭,“就算是保存下來,隻怕模樣也不會太好看。”


    “走!”宣平帝轉身,“帶朕去看看。人死都死了,好看不好看的,倒是次要的。隻要真如你所言一般,那就再好沒有了。”


    等再度進去的時候,棺材裏的人更沒法入眼了。幹屍也不過如此。


    宣平帝腳下頓了頓:“神仙?”


    難道神仙死後也是這個樣子的?


    沒人能給他這個答案。


    他順手從地上撿起被撞落的祭品,挨著那枯幹的手指,祭品瞬間消失了。突的,他朗聲大笑,還在!還在就好!


    如今需要的不過是要先找出‘她’來,將取下法寶的方法問出來而已。


    因此,這屍身還得好好的保存才行。


    宣平帝起身往出走,眼裏帶著幾絲癲狂的興奮,在立政殿裏轉圈圈,“你說,如果人在宮裏,會是誰呢?”


    馮千恩低著頭,如果在宮裏,宮裏這麽多人,誰知道會是誰呢。


    宣平帝得意一笑:“從明天開始你給我排查。好好的排查。第一,身份太低的人不可能。她受不了卑躬屈膝。第二,幹辛苦的活的不可能,她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什麽人是既體麵,又能衣食不愁的……”


    那除了主子,也沒別人了。


    他這麽一說,宣平帝就轉過頭來了,“你是說,‘她’是主子?”


    馮千恩就低頭不敢言語了。


    如果真是到了哪個主子的身上,這事……可不好辦。畢竟,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隱藏了這麽長的時間,沒被發現,那‘她’必是有過人之處的。


    會是誰呢?


    皇後?


    陳妃?


    李妃?


    貴妃?


    不可能啊!


    可要都不是,那會是誰呢?


    “不急!不急!”宣平帝笑了笑,“都等了這麽些年了,還在乎這點時間嗎?”他吩咐馮千恩:“去找並舟……”


    話沒說完,他又頓住了,“找並舟也不行,他這人心思難側,在這事上,跟朕的想法未必就一樣。這事除了咱們主仆二人,不可再叫第三個人知道。”


    馮千恩應是:“可老奴不會封存……”


    “你過來。”宣平帝把馮千恩叫到身邊,低聲吩咐了一句,“就這麽辦。”


    馮千恩應了一聲:“您放心,老奴親自去幹,一個人幹。”


    “堊灰?”陰伯方愣了一下,“宮裏要那麽多那玩意幹什麽?”


    那誰知道呢?


    管家低聲道:“下麵奏報就是這麽說的。”


    陰伯方沉吟了片刻:“跟下麵的人說,不要多問了。隻盯著看就行。”


    皇上辦事,如今叫人有些琢磨不透。之前說把修無極宮的差事,交給太孫。可到現在為止,卻隻說叫太孫去國子監去念書,半點不提無極宮了。


    這是另有打算,還是出了別的變故?


    猜不出來。


    他現在也沒工夫管,為什麽呢?因為他派人去找玄機那老東西的人迴來了,人也順利的給綁到京城了。


    這老道兒,除了能給人看看墳地算算命,還有一拿手的活兒,就是歧黃之術。


    冉耕那毒,這老兒不定有什麽辦法呢。


    說是綁來的,就真是綁著來的。馬車進了陰家,一被五花大綁的邋遢老道,就被人從馬車上給拽下來了。


    陰伯方站在廊下,朝著院子裏冷笑:“玄機,還沒死啊?”


    “廢話!”玄機道長冷哼一聲:“你都沒死,我怎麽會死。”


    “你這就是來找死的。”陰伯方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活了這麽一大把歲數了,一張破嘴你都管不住。”


    “找老道來,就是為了教訓老道?”玄機道長‘呸’了一聲,“人活在這世上,連說話都不準了,還活個什麽趣?”


    “嗬嗬!”陰伯方朝前走了兩步,“叫你來,不是為了教訓你。我就是為了給你縫嘴的,我還就想看看,給你把嘴封住了,你還活不活?”


    “我還活個屁。”玄機老道掙紮著跳腳:“嘴縫住了,老道吃什麽喝什麽?吃不上喝不著,老道倒是想活呢?活得了嗎?”


    陰伯方過去直接就拽綁著他的繩子:“走,跟老子來。”


    誰誰誰!誰老子!


    去你的格老子!


    陰伯方拽著玄機往後院走,迴頭還瞪了管家一眼:“告訴下麵,誰敢多嘴多舌,直接拔舌頭。”


    玄機老道嗬嗬兩聲:“殺雞敬誰呢?”


    “敬你呢。”陰伯方直接迴了一句。


    “你罵人!”玄機老道梗著脖子:“你叫老子來,到底是為什麽?叫老子給你算算啥時候見閻王?那你且等著吧。禍害遺千年,你個老王八且有的活呢。”


    陰伯方抬起腿一腳就踹過去:“你遲早得被你這種破嘴給害死。”


    兩人罵罵咧咧的一路朝裏走。走到一半,陰伯方都不拉玄機了。叫他自己走,人家還走在前麵,看的出來,他不光不是第一次來陰家,而且對陰家還非常的熟悉。


    自顧自的走著呢,抬眼就瞧見麵帶微笑的陰成之。


    玄機尷尬了一瞬:“……果然是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確實是長的人模狗樣的……”


    隻當是誇人呢。


    陰成之保持微笑躬身行禮,“您……好啊。”


    好不好的看不見嗎?


    跟他老子一樣是偽君子。


    陰伯方被兒子看到剛才那姿態,頗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故作威嚴:“沒正事幹了?大白天的在家裏瞎逛什麽呢?”


    “兒子想去看看……”陰成之話還沒說話,就被陰伯方暴力打斷了,“看看看!看什麽看!家裏有什麽好看的……”


    正說著呢,一個小廝闖進了視線,更奇怪的時候,這小子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身上還扛著梯子。


    幾對麵這麽愣住了,小廝把梯子一扔,當時就跪下了,“老爺饒命。”


    陰成之嗬嗬嗬的笑:“您看,家裏還真有好看的。這家裏正門側門後門這麽多門,哪個門出不去?還搬梯子……你要梯子幹什麽?”


    搬著梯子往這麽偏僻的地方搬,啥意思?準備逃跑啊!


    小廝戰戰兢兢的,“不敢……老爺……不是的……”


    “是我要梯子的。”四爺從樹後閃出來,團團見禮。被困家裏好幾天了,想出去堅決不被允許。老太師覺得自家的孫子不應該跟太孫那種壞孩子玩。於是,四爺準備翻牆了。


    可這牆還沒翻呢,就給撞上了。


    陰成之剛要說句幸災樂禍的話,眼神卻不由的凝住了:那牆頭上好像攀著兩隻‘爪子’吧?


    這大白天的,誰往太師府翻呢?不要命了!


    他‘噯噯噯’了好幾聲,指著牆頭上那雙手,幾個人剛抬眼看過去,林雨桐蹭一下一個翻身就騎在牆頭上,一扭臉:好像有點尷尬哈!


    說點什麽呢?說陰家的護衛太盡責,陰家的牆頭太高?不合適啊!


    隻得幹笑兩聲:“都在呢?好巧啊!”


    是啊!多巧啊!


    四爺一臉坦然的朝小廝招手:“梯子搬過來,快點。”


    好像他叫人搬梯子就是為了在這裏等太孫的。


    陰太師黑著臉正想找合適的話呢,就聽見玄機這老道嘀咕道:“一個龍形鳳影……一個鳳形龍影……當真是奇哉怪哉……奇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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