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9)


    農曆的九月末,天就真的冷起來了。有老人孩子的,都開始燒起了火炕。


    小老太的屋子算是最暖和的屋子。爐子是四爺弄的,炕的煙道,又被四爺重新整修了一次。小老太跟人家誇四爺,“……這炕點一把柴就滿炕熱……其實不用燒炕,就爐子點著,著炕頭都是熱的……孩子非不讓,你說著多浪費……”


    聽著的人心裏不得勁,但還得接著小老太的話往下誇。


    為什麽?


    誰叫咱們貪圖這個溫度呢。


    農閑的時候嘛,都清閑的很。有些老太太為了省下自家的柴火,白天就帶著活計出來了,跟小老太作伴,坐在炕上一塊兒做做針線活。就是那小年輕媳婦,今兒把睡著的孩子一放,明兒說借著你家的熱炕頭發點酵麵。


    林雨桐還怕小老太一人在家悶的慌了,誰知道人家那頭熱鬧的都差點想不起她是誰來。


    去了問一聲說:“奶,給你燒炕……”


    小老太就趕人:“忙你的去……”幫著她燒炕的人多著呢。


    隔三差五的還有老姐妹住在這邊陪她嘮嗑的呢。


    林雨桐放心了,這段時間還真是挺忙的,忙著啥呢?


    那兩頭作為實驗的豬該出欄了。


    吃飼料的豬,一百來天就能出欄了。三四個月的時間而已,毛豬差不多的體重都在一百百十斤到兩百斤這個量上。


    畜牧站的這些人,就看著兩姑娘抽空忙活,然後那豬就跟吹氣球似的,大了起來。


    剛開始也沒人在意,可慢慢的都開始重視起來了,這兩頭豬在最後的這兩月裏,差不多都成了寶貝。幾個站長都開始寫起了成長記錄。豬身子多長,多高,多重。一周的時間裏長了多少,這期間都是怎麽喂養的,一天喂幾次,每次大致能吃多少。


    不管誰來記錄,記錄的有多詳細,都繞不過一個人——林雨桐!


    等豬上稱之後,過了二百斤了,這些人看著林雨桐的眼神就跟看見金元寶似的。


    這豬伺料這個概念這個時候他們心裏還是沒有的。但三個月能把豬養成這樣,這就是一雙金手啊!


    在一百二三十斤的時候,喬站長就按捺不住,豬長這麽大可以了。


    林雨桐跟他說,“真不著急,再長一個月,六七十斤肉呢。”


    這不是平均一天長兩斤嗎?兩頭豬就是四斤。


    一家兒要是一天有四斤肉,這過的得是什麽日子?給個省長都不換。


    如此又忍了一個月,結果叫人喜出望外,兩頭豬一頭兩百零三斤,一頭是兩百零八斤。


    這還得了?!


    電話一個一個的打出去,打給局裏,打給公社主任。


    這位主任可比喬站長能穩的住。


    四爺和林雨桐叫錢翠翠帶著上門的時候,笑的特別和藹,“想著你們迴來,你們倒是沉得住氣,等到現在。”


    說笑著就把人往裏麵讓。


    “明主任,沒拿的出手的東西,可不好登門。”四爺笑著跟人家握手。林雨桐隻站在後麵抿嘴笑。


    錢翠翠的舅舅叫明光,早些年上過戰場,受傷退伍之後,才在地方上當起了幹部。那個年代軍轉正是很普遍的現象,不算是什麽個例。這些人身上都有一個明顯的特征,那就是帶著軍隊的作風。說話辦事往往是說什麽是什麽,半點含糊都沒有。


    像是林雨桐這次的事,要是從一開始告訴他,說三個月我能給豬養到兩百斤,信不信他直接一腳給踹出來。還得罵一聲癟犢子,敢到這裏來信口開河。


    而如今不一樣了,真家夥在那放著呢。那豬真不是吹起來的。


    具體是怎麽樣的,這裏麵有沒有弄虛作假,他自己的外甥女是親自參與了的,了解的應該是最清楚。


    明光對這兩口子要上門的事,心裏是有譜的。


    能接著臨時工的事,剛好安排進去。平時對自家的外甥女,又周到的很。照顧生活就不說了,這裏麵牽扯到工作的事呢。就這唯二的參與人員,跟翠翠換個正式工,那是綽綽有餘的。


    自家的老婆帶著外甥女招待那個長了金手的姑娘,他帶著這個年輕人就進了裏間。


    這小兩口子的事他聽自家外甥女說了,也旁敲側擊的找人打聽過。


    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他給的詞是藏龍臥虎。


    沒錯,農村就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給年輕人遞了煙過去,四爺接了沒抽,反倒拿起火柴給對方點了煙。


    一個煙圈慢慢的吐出去,明光吸了吸鼻子,“滿囤是吧?怎麽想的,說說?”


    四爺的想法肯定不是那麽簡單誰都能看明白的。


    隻能說看第一步四爺想怎麽樣而已。


    第二天,第一步的成效就看出來了。先是公社,再是縣上,最後是地區,一撥一撥的人往小小的畜牧站跑。局裏幾乎是火線的速度,就給林雨桐和錢翠翠轉成正式工了。


    怕的是什麽?怕要人啊!


    地區直接給要過去怎麽辦?誰都知道這姑娘如今就是個下金蛋的母雞,當然了,這話


    絕對沒有罵人的意思。


    別看隻兩天時間,鬧出的動靜不小。縣上說要辦企業,公社說有自己的考慮,要自己辦。等地區那邊來人了,人家那邊也說要自己辦。


    這個時候不要提什麽私營企業,那根本就站不住腳。


    這事到底會怎麽結局,用四爺的話說,等過了年,自然就吵出結果了。迄今為止的好處有兩個,一個是林雨桐成了正式工了,不光成了正式工,還小小的升了官。因為畜牧站成立了一個小辦公室,叫技術科。林雨桐任科長,下麵就兩人,一個是錢翠翠,一個是劉壯。


    一個小股級單位的科長,算啥官?


    正式工每月有三十八快錢的工資,還有三十斤糧票,因為科長的關係,福利上比別人稍微能多拿點,其他的真沒有了。


    而四爺呢?四爺被公社新成立的企業辦給招收進去了,做了臨時工辦事員。每月有五塊錢的工資,外帶四十斤口糧。


    林雨桐不知道是不是四爺跟那個什麽明主任商量的,但這辦法是不錯。有四爺這根線牽著,不管是地區還是縣上,都不可能拋開平安公社單獨去運作這個事情。實在不行,這個辦廠子的地點,必須選在平安鎮。


    金家一下子就出了兩個幹公的,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兒。


    這代表的意思,就是能拉扒家裏人。


    比如畜牧站如今有上麵的給的專項資金了,這豬圈羊圈雞舍都得建起來,為的是好做實驗的嘛。然後喬站長很會做人,直接就告訴林雨桐,說:“你人頭熟,看看找什麽人合適……”


    那當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這整修也是大活,要是幹的好了,大家能過個肥年。況且這是在家門口幹活呢。省心又放心。


    這話當然交給金老二了。至於他找誰,怎麽幹,那是他的事。


    家裏的老三老五都帶出去了,一個小工一天也有五毛錢的工錢呢。英子是個吃的了苦的,帶著何小婉都去了,兩人就做小工,其實做的一點也不比 男人差。剩下的都是一個隊上的人,有錢賺了,對林雨桐也就更和善了,都覺得這是給整個大隊給整個二組辦了事實了。一家有上幾塊錢,這日子就好熬上不少呢。


    畜牧站要給牲畜買一些陳糧搭配在飼料裏,這也算是原材料了。以前是不好買,現在好買多了。有上麵給的批條,縣上的糧站、各個公社的糧站,都大開綠燈。林雨桐手底下過的糧食正經事不少。有些事發黴了,但有些其實比各家吃的都好些。先是緊著畜牧站自己人,“……價錢低,自己吃送人都行,要是要,趕緊的抓緊了時間……”


    從喬站長到老於頭,各家都買了不少,誰家還沒幾門窮親戚呢。


    再下來是給四爺開後門,叫公社的那些誰想要也趁早,如此又分了一批。


    給金家的林雨桐已經預備下了,又是蔡婆子跟小姨那邊的,給小老太預備的一水的白米細麵,以後不吃雜糧了。


    這裏麵還有何小婉娘家的,也都預備了兩口袋。


    這數量加起來可是不少了。按說該是夠了吧,結果金大嬸這人吧,也太實誠了。一聽這信兒,直接就去了她娘家。好家夥,她自己就兄弟姐妹十個!最小的那個跟金老二同歲,也都成親了。這親戚的親戚一家帶一家的,這得多少是個夠啊。


    一瞧這個口子不能開,林雨桐趕緊說就五口袋的量,多了真沒了,咱家的親戚您老看著分,我是再弄不來了。


    就這金大嬸也滿意,去了娘家說話的聲氣都高了,這可算是給娘家辦了大事了。


    其實叫林雨桐說,金家想辦法把這糧食吃下,給人還債算了。四爺給攔了,“債是債的事,到時候再說……”


    不能這麽糊裏糊塗的給還了。再說了,這要不叫大家都沾點好處,估計是不行,早就鬧開了。


    這邊照顧了娘家,那邊李仙兒不樂意了。


    憑啥啊?憑啥家家都有好處,就我娘家沒有?


    這事找不到林雨桐身上。先是林雨桐跟英子人家是一個娘家,再是何小婉那邊人家金怪趁著晚上給送去了,連金家這邊都沒驚動,主要是怕補貼那邊補貼的太過了,他自家的老娘心裏不舒服。


    何小婉還多留了個心眼,明麵上自己用自己幹小工掙的錢給娘家買了二十斤麥子送去了。


    如今又是金大嬸的娘家,算了一圈,可不就隻她李家沒沾到便宜嗎?


    糧食當然不是白送的,都得自家拿錢買。隻不是平時是有錢也買不到,更何況是這麽便宜的。


    要說誰沾光,也頂多算是給人家行了個方便而已。


    李仙兒鬧起來,再這邊串門子的桃花娘就覺得很沒道理,“……你這孩子……要是想要


    ……你掏錢也行,叫人給你爹捎個信兒也行……拿錢買桐還能不叫人賣了對不對……明知道都搶呢,幹啥不吱聲?”


    沒啥?


    金大嬸鐵青著臉,能為啥?還不是想著自家買了就合該給李家送去。


    李仙兒不管那一套啊,誰說也不聽,高一聲低一聲的哭,不管罵公婆,也不敢罵別人,隻罵金滿城,“……金滿城……你個窩囊廢……金滿城你算什麽男人……金滿城你要是早死了我還過好日子呢……”


    晚上躺在炕上,被這一聲聲叫罵聲吵的愣是睡不著。


    外麵的風吹的邪乎的很,四爺將被子裹了又裹,“你把耳朵塞上?”


    才不?


    以後想聽這麽原生態的罵街聲,那都聽不著了。


    金大嬸氣的根本就躺不下,坐在炕頭胸口是起起伏伏的。金老五幹了一天活,累的唿嚕聲震天響。金老頭躺在炕上,睜著眼睛看著房頂,“你說老大怎麽就這麽一副脾氣……”


    “還不是隨你!”窩窩囊囊的玩意,看著媳婦難為親媽,一個屁都不放。


    金老頭翻了個身,“她媳婦這段時間心裏不舒服?”


    為啥心裏不舒服?


    還不是兄弟幾個,都掙錢了。就是老五一天也拿迴來七八毛錢嗎?


    就老大,整天在飼養場待著,可一天到頭,活錢一分也賺不迴來。


    她還說,老二老三的媳婦都能給人家做小工去,她怎麽就不能去?去吧,一天下來五六毛總是有的。有自家的男人在,搭把手也不會累著的是吧。真是好心!


    人家老大家的怎麽說的?


    沒頂撞她這當婆婆的,迴頭就說老二家的英子,“……咱是沒錢,但咱身上的肉甜。”


    舒坦著呢,肉可不就是甜的!這是笑話人家隻會吃苦呢。


    再加上這迴的事,找個由頭在這裏找事呢。


    金大嬸歎了一聲,跟老金頭低聲道:“實在不行,就分家吧。”


    “分不了,我爹不同意。”金老頭也跟著歎了一聲。要是上麵沒有那一層長輩,他早給分了。分了以後他們老兩口過的可要比如今省心多了呢。


    “再說了,分家分到哪兒?”金老二也跟英子說分家的事。這事不是沒想過,現實問題很多。


    最主要的還是房子。


    別覺得在農村,找個地方蓋個房子就行。那真不是那麽簡單的。像是金家兄弟這個年紀的人,算是趕上建國後一個人口高峰期了,一個生產隊的,一家兄弟好幾個的多的是,這要是都分戶了,宅基地怎麽辦?


    怎麽分?分哪裏的地?


    真不是隨便一指就有的。很多時候有可能占用的都是耕地。


    那這就是侵占了大家的利益。審批一個宅基地,那得找生產隊,找公社,反正是最初一段時間,把關是特別嚴格的。


    金家弟兄五個,就得四個宅基地。就是小院子,這加起來也是一畝地的麵積。


    再就是有了宅基地,還得蓋房子吧。不說別的,就隻把地基弄平了,得多少人工幹多少土方?這些人就算是不要錢,但是管飯是最基本的吧。糧食哪裏來?蓋房沒有磚瓦,隻蓋草房的,但這木料得有吧。從哪弄?


    再怎麽算,反正是沒有一百多塊錢,新院子連個茅草房都蓋不起的。


    一百多塊錢對於兩口子一共掙兩塊一天來算,得幹這個活兩三個月時間。


    可問題是這活幹的了那麽久嗎?


    英子翻了個身,“我估計還真幹不了了?”


    “我開始就不樂意叫你去。”金滿川有些迷糊的答了一句。


    英子又撞了一下他,“我怕是有了……”


    “有了?”四爺也摸了摸林雨桐的肚子,算著她例假的時間。還真是可能有了。


    那這孩子可真是受委屈了。


    兩人不知道幾點睡著的,第二天起來瞧著外麵飄雪了。星期天兩人不上班,睡了懶覺起來,四爺怕林雨桐摔了,自己跑到小老太那邊去瞧了。迴來說那邊好的很,桃花娘再那邊呢。


    有外人四爺也沒說桐桐可能有孕的事,去街上專門買了兩斤油條,給了小老太半斤,拿了半斤迴來,給祖父母送了一半,剩下的都給爹媽送去了。


    “買這個幹啥?”金大嬸心裏高興,嘴上卻抱怨。


    這個月老四給的是五塊錢。如今老四的工資也才五塊,才開始工資還沒拿到手呢,兒媳婦二話不說就先給了五塊,把兒子賺的全都拿出來補貼家用了,你說她這婆婆能說啥?


    四爺哈著手,“別舍不得吃,又給這個留那個留的。我爺奶都有,你跟我爸自己吃。老五再外麵吃的不差,別惦記……”


    金老頭洗了手吃了一根就罷手了,起身去了廚房,“想吃啥?晌午給你們包餃子還是包包子……白菜蘿卜、蘿卜白菜,想吃哪個?”


    一球樣!


    小老頭得了兒子的孝順挺高興的,自認為做好飯沒得到兒子的熱烈響應,也沒影響他的好心情。


    結果一進廚房,他的心掉冰窟窿裏了。


    明明還有兩籠屜的二合麵饅頭的,如今空空如也。急急忙忙的把擱著糧食的甕一打開,徹底傻眼,裏麵足足又兩口袋糧食呢,如今別說一粒糧食,就是兩破口袋也不見了。


    “遭賊了!”金老頭一嗓子喊出來,人都出來了。


    今兒下雪,沒辦法出工。出了老五早早起來玩去了,其他的都睡懶覺著呢。


    老三光著身子穿著褲衩跑出來,“誰他媽的敢偷到咱們家?”


    老二披著被子跑出來,進了廚房看了看,跟四爺對視一眼,兩人都沒說話,直接轉身又迴房間去了。


    林雨桐坐在炕上,給四爺做棉襖棉褲呢。她懶的下去,見四爺進來就把最暖和的地方讓出來給他暖著,問了一聲:“怎麽了?丟啥了?”


    沒問。


    四爺這麽說,“家賊幹的?”


    林雨桐露出幾分恍然來,剛要說話,就聽見哐當一聲,她把窗戶開了一條縫隙往外看,就見自家那婆婆保持著一腳踢開老大那邊房門的姿勢,再然後,就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金老三都炸了,“他金滿城是想幹什麽?這是不給家裏的爹媽兄弟留活路了。”


    那兩口子不在,他們那一輛整天被放在新房裏的自行車也不在。不用問了,兩口子半夜拿了家裏的糧食,給李家給送去了。


    家裏又淪落到一點口糧都沒有的地步了。


    金老頭跪在他爹的炕前,“爹啊,給分了吧。再這麽下去,兄弟做不成反成了仇了。”


    金老爺子嗬嗬的笑:“你活該!你就是叫老大打了光棍能怎麽的?如今後悔了……”他特別幹脆,:“分!必須分!”


    這卻是金老頭沒想到的,他不可思議的看了他爹,“您怎麽就想明白了?”


    傻貨!


    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你。


    綁在一塊,一個能拖累一群。分開領過,好壞全在個人。一個藤上五個瓜,老二不孬,老四本事,偏這兩個還都孝順。別的就隻當時扔了,隻這兩在,上麵的長輩就受不了恓惶。


    林雨桐是沒想著會這麽容易。


    被叫到上房的時候,屋裏已經坐著張狼剩和孟家的大舅了。幾個男人你一鍋子水煙他一鍋子水煙的,將屋裏弄的烏煙瘴氣的。


    金大嬸往裏麵讓了讓,把炕上的其他讓給幾個兒媳婦。


    太冷了,林雨桐踢了鞋就上炕。腳伸到褥子下麵聽著男人都怎麽說的。


    老大沒迴來,這家沒法分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問問四爺去公社上班的事,問問林雨桐養豬的事。問自家要是用那些料養,是不是也行。飼料沒生產出來,也不知道會是多大的成本。但基本的道理都在,告訴他們怎麽樣能行,一頭豬大概投入多少,產出多少,能賺多少。


    氣氛正好,自行車的鈴鐺一響,屋子裏一下子就靜下來了。


    金滿城滿臉帶笑的進來,特別周到的問了孟家大舅還有張狼剩,“……都在呢?剛好,我老丈人叫我帶迴來一吊子肉兩斤酒,叫仙兒下廚炒了……”


    說著就轉身出去,真的帶了一條子肉進來,大概有個一斤多點不到兩斤的樣子。


    何小婉就恥笑一聲:“這肉是龍肉吧。貴死的個人咧!”


    那麽些個糧食換迴來不到兩斤肉,進了門還好意思炫耀。就跟他老丈人有多看的起他似的。


    金滿城嘴唇動了動,還是道:“這肉不一樣,緊實的很!跟桐那種快速養成的豬不一樣,那肉虛的很……”


    誰跟你說的?!


    真是會想象啊!沒什麽編排自己了,就說自己養的豬肉不好。當然了,不好肯定是不好,沒有糧食養的健康。但你要說我那豬肉虛的很,這就不對了吧。那玩意又不是吹起來的氣球,更不是泡沫一樣的奶油,怎麽就虛的很了?最多就是肥肉的比重大一些而已。


    被人這麽說,她再不說話就是沒脾氣了,於是就笑:“這肉實在不實在的不好說,但是吧!那肉肯定不能吃,那豬肯定是病死的,肉不能吃……”


    生肉的顏色一瞧就不對。


    金大嬸的臉色更難看了,金老頭指了指外麵,“放迴你屋裏去,跟你媳婦自己吃吧。快點過來,等你有話說。”


    李仙兒見男人迴來了,就低聲問了一句,“你媽沒罵人?”


    金滿城搖搖頭,“沒有!不過請了大舅來,怕是真生氣了。你也是!好好的借糧食不行啊?非得這麽鬧騰,你看!以後沒咱們的好。”


    “我就是把心給你媽掏出來,她也不會給咱們一個好。”李仙兒把肉掛起來,他們不吃拉倒,還不稀罕給他們吃呢。“你媽現在多能耐啊,不是求著我們家把我說給你的時候了。人家現在有當幹部的兒媳婦,連帶的人家那親姐也都溜須上了,你看對老二家多好。就何小婉那二杆子,也比我得她的心。你當是為什麽?那何小婉是不好,但你們家老三更不是個玩意,遲早都是個挨刀子的命。有那麽個半傻子的媳婦你媽就得燒高香了,就怕人家不跟她兒子過……”


    金滿城惱火的不行,“你行了啊你!這會依了你,你也要了強了,我跟你說再沒下一迴。”


    李仙兒撇撇嘴不知道是‘嗯’還是‘哼’了一聲,伸手摸了摸炕,早涼了。她起身出去抱柴火燒炕炕,掃了一眼其他幾個房間,都沒人。這才心裏咯噔一下,該不是都在正房吧。


    炕也不燒了,放下柴火就過去。


    那邊大舅已經說上話了,“……樹大分枝,這也沒什麽可說的。你爸你媽說把你們給分了,那就分了。這家裏有啥你們也都知道,就是一屁股的債……”


    “一屁股的債怎麽了?”李仙兒人沒進來,聲先進來了,“一屁股的債也是他們當爹媽的沒本事。給兒子娶媳婦,花多少錢那都是天經地義的。怎麽?借債騙了媳婦來,又得叫人家媳婦跟著他兒子還債,那是做夢!告訴你,想叫我們還債,門都沒有!”


    大舅氣的臉通紅,手都抖了。


    說是分家,自己這二外甥就來找過自己了,說要是分家,當爹媽的肯定為難。為了別叫爹媽為難的,叫自己用斧頭歪著砍,有本事的多擔待一點,沒本事的少擔待一點。


    為的啥啊?不就是怕給老大一屁股的債,到時候以李家那不講理的性子,折騰的還是老兩口。


    幹脆就偏心來一迴,這債他跟老四認了。老三混賬,本來就對不起人家何家,不能叫人家跟著受難。自己好歹是能賺來,老四那邊就更不愁了。


    他還說了,“大舅,就這麽辦吧。老四那邊不會反對,要真有問題,你往我身上推。”


    其實這家好分的很。他們就是來做個見證的。


    結果話沒說話呢,沒人說叫他們背債呢,老大家的媳婦就自己給跳出來了。還真被老二說著了,為難的就是當爹媽的。


    他氣的就道:“舅父舅父,這對舅舅得是啥態度,外甥媳婦不懂?行!不懂就不懂,不懂我也得倚老賣老一迴。我就問你,這偷著往娘家背糧食,是誰家的規矩?”


    金大嬸一聽弟弟這話,眼淚就下來了,一邊拍打著邊上的被子,一邊叫嚷著,“這糧食休想叫他們兄弟幾個分攤,老家孝敬他老丈人了,就從該分給他的那一份裏扣……”


    這話一出來,誰都沒說話。


    英子看了老二一眼,見這次他沒說話,心裏一鬆。要主動背債的事,男人跟她商量過,他說了,“一是為了我爸媽,二是最後為我哥做點啥。”


    就說起了兄弟幾個為啥對老大能一再的容忍的事,“還小的時候,真窮的家裏沒一口吃的,我哥帶著我們去街上撿人家的烤紅薯皮吃。那時候我小,搶不到,主要是我哥。搶來了,撿來的,他是舍不得吃,先給我們幾個弟弟吃了,有剩下的他才吃……別的不想著,就隻想著我哥那時候給我的那一口紅薯皮……”


    話說到這份上了,還說啥?


    李仙兒一看這一屋子人各個臉上的表情,這次不再說話,關鍵是不敢了。


    當著證人的麵,金家把賬攤在了明麵上。


    賬上有啥?


    都是債。


    除了結婚的開銷,曆年欠債一共七十三塊八毛六分。給李家彩禮三百塊,一輛自行車八十二塊,另有一筆一百三十二塊的。還有些小欠債,這家五毛,那家三毛的,這兩月陸陸續續的給還了。


    如今欠債的錢數一共是五百八十七塊八毛六。


    接近六百塊錢呢。


    按照一個月四十塊工資算,這六百塊錢得十五個月的工資。


    饒是知道欠債欠的多,可也沒想到這麽多。


    四爺將這些賬單從那本子上撕了下來,“行了,這些債都是我的。”


    金老二攔了四爺:“你一個月才五塊錢,一年六十,這得你不吃不喝的還十年……”


    “十年也要還。”四爺擋住老二,“行了,就這麽著了。”


    老三氣的在下麵踢了四爺一腳,嘟囔了一聲,“你是不是傻?”


    四爺沒言語,隻把賬單給了林雨桐。林雨桐沒看,就順手放衣服兜裏了。臉上半點不樂意都沒有。


    金大嬸渾身一下子都鬆了,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整天背著這麽一個天文數字的債務,那種做夢都欠著人家感覺,實在是太累了。


    這邊算完了,那邊又開始算了,各種糧食欠額加起來,有兩千三百七十五斤。


    要是按照生產隊這麽一個分糧食法,老二家真是攢上十年也還不上。


    但老二看了自家媳婦一眼,還是道:“都給我吧,我背……”


    “二哥!”金怪叫了一聲,“弟兄五個,幹什麽你跟老四掂大頭?行!老四不說了,以後是幹公的,情況好點,願意拉拔兄弟。但你憑啥啊?你是老大啊還是老幾啊?”說著,斜眼就看金滿城。


    李仙兒掐著金滿城的脊背,兩口子蹲在門邊,被老三擠兌了,卻都不吱聲,屁都沒放一個。


    金滿川能說啥,隻道:“老五還小,輪不到他身上。”


    “那還有我呢。”金老三對著張狼剩,“我跟我二哥平分……”


    “我兩千斤,剩下的是老三的。”金老二一錘定音,就這麽給定下來了。


    分到老三手裏也就三百七十五斤,實在是算不得多。一年緊巴緊巴也就省出來了。


    這一分完,大舅就說起了給長輩養老的事。


    金老頭手擺的厲害,“不用!我跟他媽這年紀,還年輕著呢。不到五十歲,充什麽老!我爹媽還都在呢。不用他們管了。”沒債務,怎麽幹混不到一口吃的?


    再加上老五大了,有他搭把手,日子還得是好日子。


    張狼剩就點頭,“你老哥哥是有福的人了……”


    有啥福?豆腐!


    這不,有福氣的話還沒說完呢,又嚷起來了。


    為啥?


    這不是說了嗎?分家。但這經濟上是分清楚了,除了賬目也沒啥可分的。各自住各自的屋子,各家吃各家的飯。至於房子,如今沒宅基地,就都在院子裏住著。等將來有宅基地了,就都搬出去。


    用老金頭的話說,“將來這屋子空出來,給老五結婚的時候都不用動了。”


    可這話一出,李仙兒不答應了,“憑什麽啊?出去問問去。誰家把長子往出分的?長子不離家的道理都不懂!說出去叫人笑話……咱們出去評評理去……”


    就是舍不得那一間磚瓦房。


    金老五太知道那房子是啥成色了,一晚上沒說話的他氣的道:“不離家就不離家,我將來也分出去,這總行了吧!”


    何小婉輕輕的戳了林雨桐一下,低聲道:“她是不是傻……留下就得跟公婆住……”


    緊挨著林雨桐的金大嬸很容易就聽到三兒媳婦跟四兒媳婦咬耳朵的話,她:“……”耳朵還不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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