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清(58)


    四爺第一次對先帝有了深深的怨念。


    為嘛?


    別的都不為, 隻為她賜下來的這些女人。比如鈕鈷祿氏,比如耿氏。


    為什麽單拎出她們說呢?


    實在是這兩人生養的孩子, 叫人一言難盡。


    弘曆和弘晝, 聰明吧?其實都挺聰明的。就說弘曆吧,再多的毛病,但他成為乾隆帝之後, 能統治六十年,那腦子是白給的?再說弘晝吧, 夾縫裏求生存還過的有滋有味, 你說他沒腦子?他的腦子比誰的也不慢。


    要從這方麵想的,這倆孩子的優點都挺突出。四爺覺得,這是因為當爹的基因影響產生了好的結果。


    但這不好的呢?說起來頭疼。這缺點間歇性的比優點更突出。


    以前在靠山屯插隊的時候,不知道聽哪個飼養員說過這麽一句話:看母豬挑豬崽。


    這話其實真是話糙理不糙。


    爹好那叫一半好。另一半肯定都是從他媽那繼承來的。


    看著跪下下麵不敢抬頭的弘晝,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這還有點曆史上記載的敢在金鑾殿上毆打朝廷命官的糊塗勁。就跟桐桐說的一樣,不定什麽時候那腦子就抽一下。


    反抽還是管的太寬鬆, 給的好臉太多了。


    四爺隻要一想到要是沒有桐桐, 最後給自己的選擇就是這幾隻歪瓜裂棗,想要晚上都睡不著的吧。後繼無人會把人憋悶死的。


    弘晝微微的動了動, 不敢說話, 但皇阿瑪不說話, 他再不說話就真撐不住了, “……兒子不是有意的……兒子喝醉了……”


    喝了酒就沒了德行?


    弘晝看皇阿瑪的臉色依舊不對, 連句辯駁都不敢了。事實上他是真喝醉了。新婚嘛, 堂兄弟們,在外麵結交的三教九流們,都拉著他賀喜呢。這一喝多,在外麵還好,不敢隨便亂說話,可這要是一喝醉,這不是就不由自己了嗎?要不然真是腦子被門夾了,敢找皇額娘說那事去?還要臉不要臉了?想錢想瘋了吧。


    不過這吳紮庫氏也是,怎麽就那麽笨呢?叫去就去?二百五吧。


    四爺手底下沒閑著,抬眼偶爾看一眼弘晝,“……你不止是喝酒了吧?”


    喝酒還有賭牌。


    這是大家常玩的。


    弘晝剛想應,馬上低頭,“兒子以後再不這麽玩了。”


    “用大碗拚酒的吧。”四爺又問了一句。


    弘晝隻覺得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就沒有皇阿瑪不知道的。


    “怎麽?用蛇膽泡酒還不足興,聽說最近又叫人給你尋摸蟒蛇呢。怎麽?又想用蟒蛇泡酒了?”四爺將手裏的筆放下,“弘晝,你能別在外麵貪玩,好好的給朕去辦幾件差事嗎?”


    往兜裏賺銀子,其他的一點也不管了。就這出息。


    弘晝有一點好處就是,你說什麽他聽什麽,這會子說他錯了,他馬上就認錯,說叫他幹嘛,他立馬就接話,“都聽皇阿瑪的。”


    四爺沒有叫起的意思,也沒有因為他態度好點兒而緩和了語氣,“聽說最近你在外麵結交的朋友不少。”


    您不是都知道嗎?


    心裏這麽想著,但還是老實的點頭,“是!結交了幾個。”


    幾個?


    四爺輕哼一聲,“就幾個?”


    弘晝縮了縮脖子,“就是那個……他們不知道我是誰的那種朋友……”


    是!出了門就一身破衣爛衫,帶著早前就認識的餘糧,在京城偏僻的胡同裏買了個破爛宅子,打著餘糧家遠親的旗號,化名周宏在外麵混的風生水起,不管是拉車的還是挑糞的,在底層他一個響亮的稱號——周五爺!


    周五爺是誰啊?急公好義,都稱得上是及時雨了。


    弘晝知道瞞不過去,老老實實的低聲道:“都是些江湖上的朋友。”


    江湖上的朋友?


    看戲本看多了吧!還江湖上的朋友?江湖在哪說出來朕見識見識。一個好好的皇阿哥,本職工作都幹不好,出去找什麽江湖。


    聽老七說,跟街上的乞丐他都有幾分交情。


    你說說,怎麽就生了這麽個玩意?


    “到底想幹什麽?”四爺的手指敲在桌麵上,看著弘晝眼神有了嚴厲。


    弘晝嚇的說話都打磕巴了,“兒子……兒子其實沒想幹什麽……就是之前不是看射雕嘛,蓉兒都成了丐幫幫主了,我就想出去找找丐幫去。可是這出去一找吧……”他的臉色有些額難看,“乞丐確實是幫派的,但是跟我想的那種丐幫完全不一樣……”


    帶著餘糧在外麵混搭,穿的衣衫襤褸,臉上摸的鍋底黑,裝成乞丐企圖接近所謂的丐幫,結果呢?被那幫孫子拿著打狗棒攆出好幾裏地去。


    “兒子這才知道,乞丐人家也是有地盤的。”弘晝說的就有些憤憤不平,“不光是有地盤,他娘的還有欺壓。一些老乞丐就能過的體體麵麵,甚至在城外還置辦了房子地,娶了媳婦生了娃,錢從哪裏來的,都是欺負那些小乞丐得來的。有些孩子是被家裏丟了的,有些是被拐了的,有些是家裏遭了難的,反正是各有各的不幸吧。這些孩子要在人家這地盤上討飯,要找了就得給人家分一半出去。這還得是要到好的,要不是好的,迴去就是一頓揍。還有定期得給孝敬的錢,乞丐哪裏有錢啊,人家能賞給一口吃的就已經是善人了,誰還能掏錢給乞丐啊?錢從哪來?偷唄!搶唄!皇阿瑪,您說,這京城都這樣,這天下得有……”


    “說重點。”四爺打斷弘晝,直指核心,“說重點,你是無利不起早,到底想要幹什麽?”


    弘晝的脖子又縮了縮,“皇阿瑪知道漕幫嗎?”


    四爺微微眯眼,怎麽會不知道漕幫。後來甚至跟漕幫的打過交道。那時候的漕幫不叫漕幫,而叫青幫。


    弘晝見四爺不說話,又變了一下跪下的姿勢,叫自己舒服一點,這才道:“兒子這段時間也沒閑著,在外麵倒是了解了一些在上書房和宗學都了解不了的事。先說這漕運吧。從明朝開始,到咱們大清朝如今,兩朝都依靠運河南糧北調,供應京師和邊防,如此,這漕運維持至今也都近六百年了。這麽長的時間裏,圍繞著漕糧的征收和運輸,生長出一套盤根錯節的潛規來,他們自己管這個叫做‘漕規’。漕規是什麽?漕規就是對律法的私行修改,這裏麵牽扯到很複雜的利益分配關係。首先受到衝擊的就是農民,他們通過\"浮收\"就能多刮農民幾刀;然後又調整內部關係,盡量公平合理地分贓。也是因為如此,漕規在曆代都遭到禁止的。也是因為如此,‘漕口’機敏地抓住了這個把柄,並且借此安身立命。漕口熟悉信息通道,他們是一張可以傷害漕規的嘴。漕口掙到的是堵嘴的錢。”


    四爺點點頭,弘晝說的這些,基本全在點子上。事實就是這個樣子的。


    弘晝見了四爺的樣子,氣勢一下子就足了兩分,說話也比之剛才順溜多了,“槽口隻靠著信息朝前,為什麽就能發展的那麽迅猛呢?兒子常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一起喝酒一起玩,多聽了些,心裏多少能知道一點。就說這小戶吧,他們認為漕口可以提供□□,抱強者的大腿希望得到保護,於是都紛紛投靠他們。投靠以後,請他們代交漕糧,這樣做也可以理解,小老百姓就害怕的就是跟官員打交道,如此可以避免官吏的敲詐。當然了漕口也願意包攬此事,這裏麵利益可不小,新糧舊糧之間都是有差價的,更何況別的摻假的手段,多了去了。十麻袋裏摻進去一麻袋都是輕鬆的事情,更何況這裏麵有耗費,這兒摳一點,那兒換一點,量大了去了,這裏麵得有多少銀子憑空就跑了。這種方式有利可圖,於是就進化了,直接進化包戶。小戶喂一個漕口肯定比較便宜,漕口一人獨吞也肯定比分肥的收益高,這是雙贏的局麵。但是漕口如此一包,官吏的敲詐麵縮小了,為了維持原有利益,隻好加大敲詐力度。沒有找到□□的小戶便遭到了更兇狠的搜刮,成了惡性循環。局麵越發的混亂。”


    四爺有肯定的點點頭,這也算是帶著腦子出去鬧了。


    事實跟弘晝說的確實是相差不大。漕運是年年出事,出了事怎麽辦呢?事情鬧大了,漕運的期限和漕糧的質量肯定要受影響,這意味著給朝廷添麻煩。於是,負責漕運的官員就要處理漕口,平息事態。而負責管理漕口的官員卻認為不公平,漕運方麵嚴重違法亂紀,自己不思改正,板子竟打到我們秀才的屁股上,這怎麽行呢?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說一下這個漕口。父子倆在這裏說話,不用解釋,都知道漕口是幹嘛的。但叫不熟悉這一套流程的,壓根就不知道這是嘛意思。為什麽說漕口卻反而說到打秀才們的屁股。


    其實這漕口,還真就是讀書人。是什麽樣的讀書人呢?就是那些幫著解釋官府製定的漕運規則的人。能解釋朝廷製定的規則的,可不都是讀書人。一般的讀書人還不行,得是有功名的讀書人,最少也是秀才。時下人把這種以嘴巴解釋規則搜刮漕幫作為其謀生手段的人叫‘刁衿劣監\"。為什麽叫刁衿劣監呢?其實這原本是說漕口這些人的身份是青衿監生。青衿是說考中秀才功名的人,他們穿的就是青色的生員服。還有一種人可以跟秀才有同等的身份地位,那就是監生。監生是花錢買來的功名,但待遇上是一樣的。因此也叫青衿監生。因為這些人盤剝的厲害,‘刁’和‘劣’是他們在小老百姓中的印象,這才被叫做刁衿劣監。這些人年齡差別很大,從十幾歲的孩子,到六十歲的老人,隻要考入府州縣的國立學校就算數。入學後,每天聽點名,在學官的教諭和訓導下準備考舉人,他們出身貧寒,收入微薄,生活窮苦地位不高,這就注定了漕規這裏麵的利益對他們極有吸引力,他們的\"刁\"和\"劣\"都是利益使然。


    這樣的一些人,明著是幫著朝廷管理漕幫,其實早成了漕幫利益鏈中的一個環節。像是漕幫的事情鬧了上去,處理的辦法不外乎是聖旨申斥,重申漕運紀律,要求嚴肅處理漕口。漕口方麵的擴張勢頭受挫,生態平衡有所恢複。再接著過不了一年半載,又一個循環開始。


    這就是所謂的漕幫。六百年來都是這麽運作的。


    身份上來說,漕幫屬於不黑不白,純屬灰色地帶。


    四爺從禦案的下麵抽出一份奏折,是田文鏡上的關於整頓漕務的折子。這折子壓在這裏有半年了。他順手就扔給下麵跪著的弘晝,“看看這個。”


    弘晝手剛伸開,折子就飛到手上了。他不由的看了自家的皇阿瑪一眼,這個準頭啊,真高。


    收迴胡思亂想的心,將折子打開,從頭至尾細細看了兩遍,這才將折子合上,也不跪著了。盤腿幹脆坐在地上,腦子卻轉了起來。


    這折子是田文鏡上的,不得不說,皇阿瑪看重這個人確實也沒有看錯。漕運這麽棘手的事,不是什麽人都敢朝這個麻煩伸手的。折子上說,舉薦翁岩、錢堅及潘清三人整頓漕務。而折子上對這三人的想法也有了簡單的陳述,說是三人請朝廷恩準開幫收徒整頓糧務。


    這話想法,短期內當然是行得通的。


    “但怕就怕尾大不掉啊。”弘晝皺眉,“兒子這段時間也在想這事,要成立幫派也行,但這幫派不能掌控在別人的手裏。”


    四爺擺擺手,“先迴去琢磨琢磨,琢磨好了,咱們再說。”


    弘晝朝後看了一眼,後麵隔間裏有孩子的哼唧聲,估計是弘晶醒了吧。要不然不能這麽利索的打發自己迴去。


    這麽想著,就站起身來,腳有點麻,跪的時間有點太久了。


    沒敢耽擱,將折子放在案上,這才小心的退出去。


    弘晶是醒了,四爺直接抱著孩子去後麵找林雨桐給孩子喂奶了。


    “罵弘晝了?”剛才碧桃迴來說瞧見五阿哥一瘸一拐的走了,想著也是挨罵了。


    四爺伸手摸弘晶尿了沒有,嘴上跟林雨桐說這事,“……最近鬧的有點過,不過還算是帶腦子了,聽的事多了也都往心裏拾掇,算是知道輕重……”


    小事上常犯糊塗,但大事上卻從來不敢馬虎。


    就順勢說起了剛才說的漕幫的事。


    林雨桐第一個反應就是:“青幫?”


    青幫給林雨桐的印象太過深刻了。


    “青幫還沒成立。”四爺跟他解釋,“如今田文鏡上折子,說的就是翁錢潘三人請旨成立青幫的事。”


    哦!對了!青幫也叫清幫,這開始的一段時間內,是有合法地位的民間幫會組織。


    這個事啊。


    不行吧!後來發展的拾掇不住了。民間還有傳說乾隆都入了幫會,幫裏更有盤龍棍一說。真假不可知的。但這些都足以說明其勢力的大小。


    四爺哼笑了一聲,“還有你不知道的。這翁錢潘三人,可都是天地會背景……”


    林雨桐一下子就愣住了,“真的?”


    真的!


    以前細細查史料,書上是這麽記載的。這半年來也叫老七細細查了這三人,沒錯,就是天地會的成員。


    “田文鏡舉薦的這三位是異性兄弟,按照年歲長幼來分,長者姓翁單名岩,字福明,道號德慧,江蘇常熟人,原籍山東東昌府聊城縣鼓樓街,秀才出身,後棄文習武,在河南少林寺習藝,雍正二年加入天地會;次者姓錢單名堅,字福齋,道號德正,原籍山東東昌府聊城縣,遷居河南,經商,雍正二年隨翁加入天地會;最年幼者姓潘單名青,字宣亭,道號德林,浙江杭州武林門外啞叭橋人。此三位就是後來青幫拜的祖師爺。因三人受教於羅祖教下,另外,長房翁岩出自少林,且羅祖教下本源自禪門,為追本溯源,所以青幫同時也供奉禪門達摩祖師至六祖惠能,傳道亦傳禪以宗教立幫。”四爺輕聲跟林雨桐解釋了幾句就笑,“你還當那些小說全都是胡編亂造的。其實大概的背景是沒有太大錯漏的。”


    這麽一說林雨桐就知道了。青幫洪幫有時候搞不清楚,其實天地會就是洪幫的前身,其淵源頗深就是了。


    關係挺複雜的,一時半會的也說不清楚。林雨桐對這些也不是很關注。反正不管怎麽著,最後沒成事就是了。再說了,四爺手裏攥著武器,水師往江道上一放,足以震懾一眾宵小了。


    漕務整頓,按照這三人的辦法,這無異於飲鴆止渴。四爺不會那麽幹的。但該怎麽幹?怎麽才能平穩的過度,這卻是個大問題。


    六百多年的積弊,不是一時半會能理清的。


    好像是知道林雨桐的想法似得,四爺就笑:“你啊!傻了吧。這三個人這時候冒出來,請旨開幫收徒,那你說人家原先開幫收徒了沒有?”


    入了天地會了,怎麽會沒收徒。


    林雨桐一下子就明白了,“漕幫早有了。隻是沒轉到明麵上來。他們這是想要在明麵上要個光明正大的合法身份……”以壯大自身。


    四爺點頭,所以弘晝一開口就問說您知道漕幫嗎?他定是跟那些三教九流打聽到什麽了。漕幫這個稱唿在暗地裏早就有了的。


    “……組成成份單一。以家無恆產的青壯年男性船工為主,吸納了一部分底層讀書人。組織嚴密。有殘酷的漕規、家法,和江湖義氣維係著體係的嚴肅性。準軍事化。旗語、暗語和幫規,準軍事化部署……”四爺撓頭,“頑疾啊!”


    林雨桐抱著孩子,心思也跟著轉。總的來說,四爺的手段還是溫和了。殺人的確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弄不好隻能激化矛盾。這裏麵還牽扯到民族矛盾,就更得謹慎行事。殺了三個人容易,可之後了。他們以江湖義氣為組織,又集結的都是窮的叮當響的青年人,一個個的彪唿唿的,成功被洗腦之後,基本就失去辨別是非的能力了。你說著亂起來,大好的局麵又要停滯不前了。


    怎麽辦?


    林雨桐低頭看著幾個孩子,“要不是這幾個孩子拖累,我都去了。”


    四爺看她,“你真是閑不住。你去……你說你去能幹什麽?”


    就憑我的能耐,還混不進他們的核心?


    胡鬧!


    可不光老婆想這麽胡鬧,他兒子也想這麽胡鬧。


    弘晝信誓旦旦的,“真的!沒人知道兒子是誰。兒子就是周五爺周宏。兒子想親自去瞧瞧……也想見識見識這些人到底是個什麽成色……漕運之事非同小可,這可是能直插到京師的水道,輕忽不得……”


    四爺擺擺手叫他先下去,這事沒他想的那麽容易。


    第一要做的不是那些,而是先得拿出誠意來,叫百姓知道,盤剝的不似朝廷。那麽第一下要處理的就是這些漕口。


    其實他們在其中扮演了最惡劣的一環。


    這事的處理,四爺找了理親王和十三爺來商量。理親王一聽這事,隻搓牙花子,“這事啊……皇阿瑪當年在乾清宮的大殿柱子上寫了幾個字,一個是三藩,一個是台灣,再一個就是漕務……三藩平了,台灣收了,就隻漕務了……”


    先帝為之努力了六十年,問題卻越來越嚴重了。可見這個問題處理起來有多棘手。


    十三爺跟著點頭,“就說漕口吧,這些人都讀書識字,也了解朝廷的法規。生活在最底層,卻有經常能與官吏交往,經常聚集在州縣學校裏交流議論,知道官吏們違法分肥的□□。往往跟更高級別的官員有私人關係,可以通過他們向上反映情況,至少可以自己\"砌詞控告\"。他們吃的是官飯,擁有比小老百姓更多的權利,不那麽怕見官。而官吏要收拾他們,又難免驚動當地學政,這兩撥人是兩撥係統,所以不像收拾百姓那麽容易。在就是他們人多集中,鬧起事來不好收拾。”


    林雨桐抱著弘晶在後麵邊喂奶邊聽,十三的話這麽一說就直白了。這就跟後世那些大學生一樣,搞個□□啊,抗議什麽的,政府麻煩不麻煩。隻怕哪個地方鬧□□,哪地的官員根本就不用解釋了,先把你免職了再說。影響太壞了。而學生又都很善於用這樣的辦法,因為通過集體行動可以分擔風險,增強力量。這種情況下暗害一兩個人並不能解決問題。


    說來說去,其實還是利益二字。官員集團、漕幫、農民集團,三個大集團的利益糾葛,就是這麽一碼子事。這裏麵又夾雜了一些‘反清複明’人士滲透的反朝廷統治的思想,因此,他們天然就對朝廷存在敵意。而朝廷的官員,也就是官員集團,在漕幫看來,果然朝廷的走狗沒好人,從他們手裏分割利益。在百姓的眼裏更是如此,放縱漕口剝脫利益,最壞的還是當官的。至於說漕幫……那是兄弟,沒看見跟咱們一樣都是窮苦出身嘛。


    就聽四爺說:“所以朕一直強調吏治,治國先治官,官員清廉一分,天下就清平一分。”


    這是對吏治還不滿意。


    再說什麽,林雨桐沒聽,抱著弘晶從側門出去了。這孩子起來哼哼開了,她怕哭開了不好收拾。叫理親王和十三爺聽見了不好。


    隻是過了沒幾天,弘晝來跟林雨桐告別來了。眼圈還紅紅的,先跪下請罪,然後才說把他媳婦在園子裏寄存一段時間,他得出去辦一趟差,時間上不太確定,麻煩皇額娘多照顧之類的話。


    林雨桐心裏大概有數了,四爺還是打算秘密派弘晝出京了,“東西都收拾好了?”


    弘晝‘嗯’了一聲,“額娘那裏請皇額娘多照佛。”


    “知道了。”林雨桐還真覺得這父子倆膽大,這種事真敢就派弘晝去。


    當天,四爺申斥了弘晝,什麽荒誕不務正業之類的話全都出來了。然後就打發弘晝去給先帝守陵去了。


    禦書房裏,四爺卻跟七爺交代:“弘晝就交給你了。不管什麽情況之下,都要先保證他的安全。”


    七爺心說,不放心幹嘛叫你兒子去幹這差事?下麵多少人不能用,非要送兒子去狼窩裏呆著。


    不管怎麽怨念,‘弘晝’還是離京去了皇陵。


    而當天晚上,京城的榆樹胡同的大門又打開了,周五爺走親戚迴來了。


    四爺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著,林雨桐叫他去前麵睡他又不去,這肯定是有心事了,“不放心弘晝?”


    “嗯!”四爺幹脆坐起來,“到底隻是個孩子。”


    “那幹嘛叫孩子去?”林雨桐拿衣服給他披上,“可用的人不是沒有。”


    “還真就沒有。”四爺幹脆下去,“不能光考慮現在,還有考慮將來。現在找個人去做,做成了之後呢?都攥在他手裏了,你以為跟掌握在這些人手裏有什麽不同。跟人打交道,重要的就是個人脈基礎,非自己一點一滴打拚出來不可。就是老子傳給兒子的,還得看下麵的人服不服氣呢。”


    那這就是個死結了。


    再擔心也沒用,孩子飛出去,翅膀就硬了。等吳紮庫氏查出身孕,天已經暖和起來了。弘晝也已經一身單薄的站在船頭上,下了江南了。這次出來,連小狗子都沒帶,確實是不方便很多。要不是在宗學混了一段時間,自己穿衣吃飯洗漱都是問題。所以說,宗學的規矩看似操蛋,但確實是有用的。


    餘糧靠在桅杆下麵,咬著水草盯著弘晝的背影瞧。


    不大功夫身後傳來腳步聲,餘糧扭臉一瞧,見來的是個身長七尺的黝黑漢子,再看了兩眼,不認識!就又把臉轉過去盯著弘晝了。


    這漢子嘿嘿笑了兩聲,坐在餘糧的邊上,用肩膀懟了他一下,“看嘛呢,你小子那眼神跟盯著大姑娘似得。”


    餘糧不樂意了,“胡沁呢。周五爺知道吧?要是有個閃失我怎麽迴去跟我爹交代去。蠢齊納我爹可說了,周五爺要是出一點事,揭了我的皮。”


    漢子哈哈就笑,“瞧著也是個窮小子,怎麽就周五爺周五爺的叫上了。”


    餘糧心說,你這是盤道呢,我能全告訴你?於是輕哼一聲,好似對他說窮小子這事有些不高興,扭過臉隻不說話。


    這漢子也不在意,隻繼續問,“周五爺周五爺的,家裏的兄弟不少啊。怎麽我聽說在京城一個人住著呢。”


    “你知道個屁。”餘糧輕哼一聲,“家裏也是大家族,光是叔叔就有二十來個,那堂兄弟都過百數了。他自己親兄弟四個,我們家跟周家他們家這一支是世交。世交你知道不?就是他爹跟我爹的交情好,我跟他的交情也好。”


    “這麽說你們知根知底。”漢子不動聲色的朝弘晝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餘糧當即就笑,“可不知根知底,他爹娘還帶著他們家兄弟幾個給我家收過莊稼呢。幹活可實在了。不過日子大概也不怎麽好過就是了,莊稼人嘛,他哥哥還是讀書人,你想,供個讀書人容易嗎?兄弟多,還要給大的讀書,兄弟幾個要娶媳婦,再大的家業這麽一分,也沒多少了。他就分了一座宅子。年前剛成親,說是媳婦還在父母跟前盡孝呢。這成了家,養家糊口的,不得賺錢嘛,我們哥倆出來碰碰運氣。”


    那漢子就捧起了餘糧,說他懂事,不大功夫,把餘糧的祖宗八代都打聽清楚了。


    餘糧的身份是經得起查證的。而有他作證,這個周五爺並沒有叫人懷疑什麽。


    等人走了,餘糧才走到弘晝跟前,“……沒說錯什麽吧?”


    “咱們什麽都沒幹,你怕什麽?”弘晝嘿嘿就笑,“你說的都是實話,別擔心。咱們不打眼,不用太把自己當根蔥。”


    這船沒有什麽急差,是不急著返航的。在一路上有生意就做,船上也不是白待著的。遇水打魚,一天三頓的水煮魚,吃的弘晝都快吐了。


    最下層的跑船的兄弟吃的可不都是這個。


    小廚房倒是也有清粥小菜肥雞嫩鴨子,但輪不到他嘴裏啊。


    連著五天之後,弘晝受不了了。小爺不能混到這份上吧,怎麽著得先把自己混的舒服了才能說其他是不是?


    這天船一樣行的很慢,又是一筐子一筐子的魚被打撈上來了。


    可不想再吃這玩意了。


    弘晝就喊那黑漢子,“黑三哥……”大家都這麽叫他,“黑三哥,怎麽不靠岸將這玩意賣了換糧食……”


    此話一出,滿船先是靜默,接著是哄堂大笑。


    笑個毛啊?


    實話嘛!


    黑三覺得弘晝這話問的可愛,“果然是沒出過京城的富貴人。”他拍著弘晝的肩膀,“瞧你細皮嫩肉的,跑出來遭這罪,也是難為你了……”


    弘晝心裏咯噔一下,自己細皮嫩肉的……這個事啊,自家皇阿瑪要是再不能把自己養的細皮嫩肉的這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心裏腹誹著,嘴上卻嘿嘿直笑,“那個……這不是家裏老子逼著念書嘛,我三哥還是個料,我就不行了,先生一說話我就頭疼,念了十年書,不是睜眼瞎,能看能寫能算,考秀才實在不成。這不家裏逼的不行了,我才出來討碗飯吃。”


    黑三眼睛一亮,“識字?”


    弘晝點頭,“識字!”


    “識字好啊識字好!”原以為因為識字能改變待遇呢,誰知道這家夥話音一轉,問道:“聽說人家叫你周五爺,既然是五爺,怎麽說你家四兄弟?”


    誰說我家四兄弟的?那是老黃曆了!我家現在是七兄弟了。


    這麽一想才發現,其實出來以後還是挺想家的。這份思念很好的掩藏起來,眼裏有幾分傷感,“大哥二哥都夭折了。剩下的是四個!”


    那就對上了。


    說他三哥讀書讀的好,怕是爹媽給的供養也最足吧。老大老二沒了,老三就是實際上的長子,意義不同。他這老五,不上不下的,大概在家裏挺不受待見的吧。


    要是弘晝知道他這麽想,一定會眼淚嘩嘩的。可不是如此嗎?受罪的就隻自己很弘曆,弘曆現在滿大街想折賺錢呢,自己在這裏漂著呢。而弘時呢,弘時老婆孩子熱炕頭,得閑了在田間地頭轉轉就得了,弘晟更是到處撒歡呢。


    這真是疼大的愛小的,中間剩下的都是受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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