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清(14)


    吏部今兒格外安靜。不安靜不行啊, 這頭上馬上來了一個婆婆管著。沒見邊上的院子已經掛上匾額了嗎?‘反貪’兩個字龍飛鳳舞的就這麽掛在了門口的頂額上。


    這可不就是懸在吏部的一柄利劍?


    這些人跟督察院那夥子還不一樣。那些人是兼職, 而且背後本身就有陣營。可這夥子不一樣啊,這夥子人是專職, 不光是專職, 且跟下麵這些官員談不上交情。年齡小嘛, 不比那夥子老阿哥,一個個的至少都能混個臉熟。再有這有監察各部的阿哥,比如戶部吧, 以前就是萬歲爺和八爺的地盤。所以那裏最複雜, 有萬歲爺的人,也有八爺的人。出了事, 處理不了沒關係,找他們各自的主子就是了。


    這如今能怎麽著啊?


    找這些小祖宗的阿瑪去?


    是你這個下官要緊呢?還是人家親兒子的功勞要緊?


    明擺著的事!


    看著一溜一串的黃帶子少年們進進出出的, 吏部上上下下連走路的腳步都輕了。


    老尚書迴來的時候就聽老侍郎說了情況, 不就是八爺的兒子說以後要隨意調閱官員的檔案嗎?“要誰的叫謄抄一份遞過去。”他半點都不猶豫, “這個要交代下去, 叫專人管著。堅決不能出現原始檔案跟謄抄檔案有出入的地方。”至於說到開庫房這點小事, “給給給!要什麽給什麽。”人家肯要咱們的東西,本來就是一種態度。這是說, 你們安心吧, 咱沒有要故意找茬的意思。


    別說皇上的態度, 就是沒有皇上表態, 就衝著這位阿哥爺的機靈勁, 手底下鬆鬆也就是了。再說了, 那有些東西放在庫房還不是放著。又不是要自己掏腰包,心疼什麽?東西再好,吏部敢用嗎?皇上簡樸,這是誰都知道的事。迴頭換一屋子上等的好辦公家具,這是存心找抽呢。


    因此這些阿哥爺過來一瞧,呦嗬!弘晝很能幹嘛。這一水的黑漆家具,嶄新嶄新的,一瞧就是好東西。裏裏外外半天時間就收拾的敞亮。茶房裏放著的是好茶,還專門有供人休息的床榻,每個床榻之間都用簾子隔著,保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點私人空間床榻上鋪的軟和,搭著被子,被說午休,就是晚上住這邊也行啊。


    這會子弘晝正指揮人將箱子搬過來,然後叫小路子領著太監將箱子裏的東西拿出來,給每個榻上的枕頭邊都放一本。


    “什麽東西?”九爺家的弘晸正躺在榻上感受呢,結果就見小太監恭恭敬敬的給旁邊放了一本厚厚的書。他頓時就頭疼起來了。皇上也是,當差了難不成還要念四書五經。他是一聽念書就頭疼。皺眉拿起來的時候還想著,這要是還得念書,那自己真得考要不幹繼續幹下去了。反正阿瑪也不在,出京不知道去哪玩去了。福晉對他們這些庶子向來是不管的。如今他們在府裏屬於放養的狀態。這要是裝病或者找其他理由,也沒人管。都說阿瑪是為皇上賣命去的,皇上會不會看在阿瑪的麵子上對自己網開一麵呢。想了很多,結果一看,封麵上是射雕英雄傳。他第一感覺就是嚇了一跳。


    雕這玩意,在滿人心裏,地位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在滿族薩滿神諭中傳講,天剛初開時候,大地像一包冰塊,天神讓一隻母鷹從太陽那裏飛過,抖了抖羽毛,把光和火裝進羽毛裏,然後飛到世上。從此,大地冰雪才有融化的時候,人和生靈才有吃飯、安歇和生兒育女的時候。可是母鷹飛得太累,打盹睡了,羽毛裏的火掉出來,將森林、石頭燒紅了,徹夜不熄。神鷹忙用巨膀扇滅火焰,用巨爪搬土蓋火,烈火中死於海裏,鷹魂化成了女薩滿。所以,薩滿魂就是不屈的鷹。


    而鷹和雕有時候是不分那麽清楚的。體型小的叫鷹,體型大的是雕。


    但不管是鷹還是雕,在滿人眼裏的意義都是不一樣的。


    而現在麵前擺著一本書,竟然是射雕?


    還射雕英雄呢?你咋不上天呢?你知道叫那些文人看見了會是什麽後果嗎?敢叫那些人分析分析你這書的名字嗎?你這是要幹嘛?造反啊!砍頭都是輕的,一個不好是要誅九族的。


    他蹭一下把書倒扣著放了,不敢把封麵露在外麵。


    這邊抬起頭見弘晝還一臉得意的問身邊的太監,“書夠不夠?不夠去拿。”好書共分享嘛。再說了,這書裏麵充斥著一股子俠義精神。正是這些倒黴蛋們所需要的。他是看了再看百看不厭,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當然了,弘曆為這本書找四爺這事,他是不知道。要不然估摸著這會子他是不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拿出來的。現在這不是叫自己管後勤嘛。這後勤也不是好管的,吃的好說,找了廚子專門伺候著,吃飯的時候各自點菜就是,禦膳房出來的,手藝那也是差不了。住的得舒服,自己這不是在現有的條件下已經盡力了嘛。但隻這些還不夠,這些都是些什麽人?是一群在京城裏喝花酒擲骰子的紈絝啊。沒有玩怎麽行?可是玩什麽呢?請倆姑娘來陪酒?還是每天哥幾個聚在一起來一場‘五魁首六六六’然後骰子一搖?這不是找抽,這是找死!剛好之前叫人給自己印的書已經印出來了,本來是打算自己留著當珍本收藏的,以後不是關係鐵到死,他都不舍的拿出一本來。要不是這差事是自己這輩子的第一個正經的差事,他才不會主動拿出來呢。


    手裏拿著一本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書,臉上美滋滋的。這東西可比任何性質的娛樂都吸引人。保準是看了又看愛不釋卷。沒看弘時如今在農莊上,心心念念的都是這個話本嗎?


    不過自家那三哥多老實啊,說什麽他都信。為了看後麵的情節,付出的代價叫人都不好意。之前他去信,問弘時說你看到哪裏了?弟弟我有機會去禦書房,還往後看了一點。三哥你想知道嗎?知道的話我默寫出來給你啊。


    弘時那是火急火燎,當天就打發孫德福親自迴來了。


    弘晝笑眯眯的應了,謄抄了一章也給了,不過卻叫帶話了,“……明兒我還去皇額娘那邊的書房,天天要在那邊描紅,哪裏比得上三哥舒服,騎馬射箭的好不暢快……噯!對了!三哥的那匹火燒雲還好嗎?那麽好的馬可饞死我了……”


    於是弘時將這一章讀完之後,再打發人去取,就沒取迴來過。不是說弘晝不在,就是說還沒抄出來。孫德勝這才提醒弘時,“五阿哥沒說沒有下麵的……”


    那他為什麽不給了呢?


    緊跟著不是笨蛋的弘時就悟了,臉色瞬間就耷拉下來了,咬牙切齒的想說沒門,那火燒雲可是好不容易從皇阿瑪那裏求來的。自己對他可比對福晉都盡心,差一點就跟自家兒子比了。幾頁紙你想換它,你的臉怎麽就這麽大呢?熊孩子就是欠收拾。一句‘不給’在嘴裏滾了再滾,出口卻成了:“送去!”


    然後一匹禦賜的好馬隻換迴了一章。


    弘時要是還看不出來弘晝在坑他就白跟八爺混了,可這入了套了,有一就有二。如今把多少東西都被弘晝訛去了?


    玉獅子鎮尺——那是八叔給的生辰賀禮。羊脂白玉雕工精良還是前朝的古董。


    一副宋徽宗的畫——早些年從額娘庫房裏扒拉出來的。


    一方端硯——門人送的。隻在書房用了一次,叫弘晝給瞅見過。


    弘時被氣成什麽樣,嘿嘿……此時的弘晝縮縮肩膀,都不敢想。跟弘時付出的代價比,他們白看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這個懊惱著呢,你說自己怎麽就這麽實誠,不把整套的書給他們怕什麽,分成三冊也好啊。看完第一冊撂不開手,這第二冊第三冊豈不是能買個好價錢。


    悔的不要不要的,又是搖頭又是跺腳的,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結果就聽見一個不大的聲音,“現在知道後悔了?”


    可不咋地!悔死了!


    弘晝連連點頭,正要吐苦水,可一張嘴才反應過來,心說著誰啊跟自己肚子裏蛔蟲似得。結果眼皮一撩開看見鬼鬼祟祟而來的……弘晸?


    大概齊就是弘晸吧。不是很確定啦。堂兄弟太多,以前他出府的時候不多,出來找堂兄弟玩的機會幾乎是沒有,偶爾在宮裏見到,他一般都隻跟十三叔家的玩,跟十四叔家的都不算怎麽親近。就是弘旺也是因為獨苗苗,加之八叔實在是給自己阿瑪添堵的時候太多了,這才記住的。至於九叔家的,十叔家的,對不起,真不熟。不是不想熟,實在是不敢熟,怕迴家被阿瑪打斷腿。


    當然了,今時不同往日了嘛。皇阿瑪高杆的已經叫九叔去賣命了。那自己對弘晸就必須得釋放出十分的熱情來。


    這不,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了,笑意馬上就堆上了,十分熟稔樣子,“是大哥啊!我這會子可不正後悔呢。”


    弘晸是九爺府的大阿哥,弘晝的年紀比弘晸小,沒帶名字,隻跟親弟弟的似得喊了一聲大哥,叫聽的人心裏就十分舒服。


    這不,弘晸微微一愣就馬上笑了,看著弘晝就顯得很親熱,“這會子後悔了。後悔了就趕緊叫人先收起來。你說你也是大膽,這名字的書你都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放出來。幸虧看見的人不多,這些太監沒幾個識字的,又都是你的人,趕緊處理,現在還來得及……”


    他嘚吧嘚吧了半天,從薩滿的來曆說起,往上追朔了幾百年,然後弘晝眨巴眨巴眼睛,這會子終於明白他問的是什麽意思了。


    心裏別的想法沒有,隻循環這兩個字——媽|的!


    人家隻看了封麵就想了這麽多,可自己看完書了,反倒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忽略了。


    這麽好看的書……


    完蛋了!


    都是被弘時給帶歪了。


    可是不對啊!這是皇阿瑪給弘時看的,後來自己也看,書丟了皇阿瑪沒追問,肯定也是默許的,但現在這……是能看啊還是不能看?


    “不用收了!”弘曆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也看見了弘晝放的書。他拿起來翻了幾頁,“書是好書,瑕不掩瑜,當消遣也還行。”


    弘晸指著名字,“光這名字……”


    弘曆拍了拍弘晸的肩膀,笑了笑,“你的意思我知道。真沒事。皇阿瑪要是追究起來,我扛著。”


    弘晸心裏一驚,弘曆連這樣的主都敢替皇上做了。他扭臉看弘晝,就見弘晝迷茫之後認同的點頭,“四哥說沒事就一定沒事。”


    見弘晝一臉的真誠,一點都不像是作假。弘晸倒是不敢說話了,先帝在時,他阿瑪就不著先帝待見,他除了進宮給祖母請安,也就是年節的時候露露臉,對宮裏的這些事他是真不熟悉。不過這會子在心裏,卻將弘曆的位子往前排了排。對弘晝能親近,但對弘曆得當做儲君一樣敬著。他不知道什麽樣的儲君是好的,但受上麵重用,且有擔當的瞧著比一臉孩子氣的強多了。


    弘晝一臉以弘曆馬首是瞻,心裏卻真的把弘曆罵了個死臭。這玩意,要是真有這樣的擔當倒是好了。敢說這話,必然是從皇阿瑪那裏得到什麽明示了。


    難道他之前就看出這裏麵的問題?


    這不由的叫他想起兩人一起夜讀的情形,那一晚他太專注了,根本就沒注意弘曆。但等看完了,天亮了,他迷迷糊糊的要去補覺的時候,隱隱約約好似聽見弘曆說過,叫自己少看這一類說。當時不覺得什麽,當哥哥的教訓弟弟,不叫弟弟沉迷閑書,這本就正常。他隨口就應了,養鵝就沒往心裏去。可這會子再想起這話,他就不由的不多想了。他記得弘曆叫人到他那裏重新抄了一份說是收藏,那是那天他睡起來之後的事了。難道自己補眠的時候弘曆就已經做了什麽?


    要真是他也覺得這裏麵有不太合事宜的當天就去找了皇阿瑪呢?


    他腦子轉的飛快,推演了前因後果,臉上就不由的帶了笑。他估摸著是沒落到好。肯定他想的跟皇阿瑪的想的有出入的。要不然他今兒沒膽子說這個話。幹越俎代庖,皇阿瑪不劈了他。


    不過明明是皇阿瑪的態度,如今非得先把你自己亮出來是什麽意思?叫大家知道你的能耐,然後朝你靠攏。


    想到這裏,他不由的微微縮了縮肩膀。說句難聽話,皇阿瑪還沒死呢,你未免也太著急了一些。


    你猜!今兒你這些話皇阿瑪會不會馬上就能知道?


    這麽一夥子孩子,四爺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管的大撒手,暗地裏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弘曆前腳說的話,後腳四爺可不就知道了。


    四爺眉毛都沒動,隻說了一句:“隨他去!”


    蘇培盛肩膀抖了抖,就慢慢的退下去了。心說我的四阿哥,您到底是急什麽?


    是啊!急什麽呢?


    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皇後在皇阿瑪心裏的分量越來越重了,而皇後對自己的態度卻奇怪的很,自己能不著急。誰不知道要忍,可這忍可是心上懸著一把刀呢。


    晚上,弘曆躺在榻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


    高氏小心的抬起頭,翻了身麵朝弘曆,“爺這是怎麽了?可是有心事?”


    弘曆一愣,低頭正瞧見一張清水出芙蓉的麵龐,他將被子往兩人身上拉了拉,“可是吵著你了?”


    “爺真是……”高氏下巴放在弘曆的胸膛上,嘻嘻笑著,“奴婢就是伺候爺的,隻要爺舒心,叫奴婢做什麽都願意。如今不能為主子分憂,還叫爺牽掛著,真是該萬死了。”


    弘曆低下頭親在那吧嗒吧嗒的小嘴上,“不是說了嗎?在爺麵前,就隻咱們倆的時候,不用奴婢來奴婢去的。你沒進宮以前,不也是家裏嬌養著的小姐,如今跟著爺,倒是受委屈了?”


    高氏眼睛眨巴眨巴,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眼裏的霧氣越來越重了,“能伺候爺,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阿瑪也說,咱們一家都是皇家的奴才,在別人看來,咱們是要什麽有什麽,百姓們也將咱們當成是貴人。可這哪裏就敢失了本分。這奴才就是奴才,再大的體麵也是主子給的。您的恩典奴婢記著呢,可這人不能忘了本分。”說著,眼圈更紅了,“再者,奴婢也怕……怕爺的恩寵叫奴婢失了初心,等將來爺娶了福晉……到那時……”


    弘曆馬上抬手,給高氏擦了眼淚,“快別這樣,不管什麽時候爺總是不會委屈了你的。”


    高氏的眼睛一眨,眼裏的霧氣隨著臉上如朝陽的一般的笑臉一起消失了,哭過的眼睛更顯得明亮清澈,動人極了,“奴婢自是信爺的,隻信爺。”她的手指在弘曆的胸膛上畫圈圈,“整天在書房呆著,也不能為爺做點是什麽,奴婢覺得自己無用的很呢。”


    弘曆臉上有些動容,這高氏不是自己的第一個女人,卻是迄今為止最得自己心的女人。見她這樣不免就簡單的提了一句,“……是皇額娘的事……”


    這麽一說,高氏就明白了。皇後驟然得寵,叫將來的儲位變得晦暗不明。原本父親就是看中四阿哥,才想辦法把自己送進來的。如今這變成了未知數,她豈有不著急的道理。


    於是眼瞼垂了一下,說話愈發的輕聲細雨,“奴婢的阿瑪一直想給阿哥爺請安,一直找不到機會……”


    弘曆眼睛一眯,明白了幾分。高氏的父親高斌,現在是內務府的主事。當著內務府的官,雖然不大,但不大有不大的好處,不起眼不引人注意啊。如今看來,額娘當初送高氏來伺候自己筆墨隻怕也是有些用意的。他的手把玩著高氏如緞子一般的長發,“等有時間了,在外麵見見也無妨……”


    高氏馬上就笑了起來,“謝爺的恩典。”


    “謝爺?”弘曆猛地翻身上來,“真要謝爺?”


    高氏低低的驚唿了一聲,一雙眼睛仿若勾魂一般,胳膊就纏上了弘曆的脖子,“自然是要謝爺的。”說著額,趴在弘曆的耳朵上,“爺說怎麽謝就怎麽謝?”


    小妖精!


    弘曆的理智還在,翻身從高氏身上下來,“等……以後……看爺不收拾你……”


    高氏一把攥住弘曆下麵凸起的地方,然後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奴婢好怕!”


    弘曆倒吸一口氣,又是舒服又是難受,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快放手傻姑娘,爺是為了你,真要是有了……可就要了你的命了……”孝期裏叫侍妾懷孕,這可就把前程斷送了。


    高氏眼睛閃了閃,額娘早說過,男人跟女人也就是這點事,要是連這事都沒有,這叫什麽寵愛。再說,在這位爺身邊也有半年了,他可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這會兒起了興致,真要什麽都不做,他隻怕會起身去找其他人。這阿哥所裏伺候阿哥爺的可不隻是自己一個婢女,有那出身低的早就被灌了藥了。絕對不會在孝期出什麽醜聞的。


    這一閃身,果然見弘曆掙脫開她,掀了被子要下床。高氏一把將人給保住,附在弘曆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找了藥……避孕的……不會懷上……”


    “當真?”弘曆身子一下子就頓住了,扭臉問高氏。


    高氏‘嚶嚀’一聲,鑽被子裏去了。


    吳書來在外麵站著,裏麵一有動靜,急忙將人都打發了。又吩咐人去準備熱水,隨時伺候著。心裏卻道:這高氏倒是個豁得出去的。


    弘曆答應見高氏的父親高斌,可這一等就是兩個月,天慢慢都涼了,他才算是騰出空來。這段時間他是真忙,直到手底下這些小爺們全都撒出去了,而他和弘旺負責的是直隸。他這才有時間去茶館見了高斌。


    “見高斌?”四爺看了弘旺一眼,“那算了,叫他去見吧。這事要不你去查查?”


    禦史台有人彈劾濟南府知府李一舟,說此人瞞報災情,致使數千百姓引水毀而喪命。四爺原本沒打算叫弘旺去的,可弘旺在四爺身邊伺候,是他主動請纓的,“……如今都知道我和弘曆督察直隸,沒人會想到我們悄悄的去了山東。該明察的請皇阿瑪明察,該暗訪的侄兒跟四阿哥暗訪,一明一暗之下,不怕查不明白……”


    四爺沒打擊孩子的積極性,一口井應下來了,然後叫人去請弘曆。


    蘇培盛還沒去請人,弘旺自己就先道:“弘曆去見高斌了。”


    四爺也沒問他為什麽盯著弘曆,隻把差事給了他一個人。


    弘旺自己都愣了一下,“皇阿瑪……”這信任有點大!


    “去吧!”四爺拍了拍弘旺的肩膀,“跟你阿瑪道個別,父子之間別別別扭扭的。”


    弘旺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還是應了一聲是,這才轉身出了宮。


    蘇培盛客氣的送了弘旺出去,看著他的背影,心道這孩子也太實心眼了,皇上對你再好,那也是侄兒。四阿哥再不好,那也是親兒子。這麽直啦啦的告狀,以後可怎麽整?這八爺是頭號精明人,怎麽會生出這麽實心眼的孩子。


    可迴來卻發現四爺好似並沒有惱怒的意思。還正跟從內室出來的皇後說這個高斌。


    在林雨桐的印象裏,高斌是乾隆朝的名臣。


    可如今,“內務府主事?”她有些恍然,這大官也是小官來的。不過如今官位是不是太小了。


    主事是個什麽官?用現代的話說就是辦事員。沒錯,就是那種最底層的跑腿的辦事員。更何況他還不是六部衙門的辦事員,而是內務府的屬官。內務府管的也就是皇家的後勤,一個後勤的辦事員,最後這官做到多大呢?好像是步步高升,在乾隆朝做過河道總督、大學士、內大臣。死後還被下令入祠賢良祠。家族更是從漢軍旗包衣先被抬如漢軍旗,最後又抬入鑲黃旗。


    這就跟機關事務局裏管采買的辦事員,直接幹到了副國級。


    這不是說明這個人有多勵誌,隻能說明這個多會下注多會押寶,而生下的女兒又有多能幹。


    對於四爺來說,不管這個人有多能幹,但他身上都貼著善於鑽營的標簽。


    不過這個時候弘曆去見這個高斌,要麽是想通過高斌在內務府的關係幹點什麽,要麽就是真的寵高斌的女兒。要是前者,證明他居心叵測。要是後者,就證明這丫在孝期不老實。


    前者四爺不在乎,真要沒點野心,不管是哪個四爺也不會選他繼位。可後者。那就是四爺所容不下的!


    不孝!尤其是對先帝不孝!


    林雨桐都能看見四爺的臉有多黑。


    不過也該熹妃倒黴了,最近都老老實實的什麽也沒幹,卻沒想到今兒不知道抽的什麽風,突然叫人給四爺送吃食來了,還說是親手做的。林雨桐就笑,估摸著這女人不知道是從哪裏打聽到自己再給四爺做飯,這親自下廚這事,她大概是認為自己複寵的原因吧。再加上一直對自己釋放所謂的善意,可自己就是半點反應都沒給,她這是急了。在她看來,或許弘曆的滿妃所出的身份,是格外不同的。母以子貴,她也有幾分資本的。恐怕也是想順便告訴自己,多個盟友比多個敵人強吧。軟的不行,想對自己來一次硬的。


    卻沒想到剛碰上鐵板上了。


    四爺一道旨意下去,熹妃馬上降為嬪了。


    鈕鈷祿氏跪在地上,接過聖旨的手有點發抖,為什麽啊?什麽叫做自己為先帝守孝之心不誠?


    莫須有啊!


    這個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就傳遍了京市,並且朝外擴散而去。


    弘曆正在跟高斌說話,高斌這人官是不高,卻特別識時務。一個有意拉攏,一個著意投靠,初次見麵,算得上是相談甚歡。


    高斌正要邀請弘曆賞臉一起吃飯,卻見吳書來腳步匆匆的進來了。


    高斌知機的道:“請阿哥爺稍事休息,奴才去去就來。”


    將空間留給這主仆二人。


    弘曆擺擺手,等高斌出去了才瞪吳書來,“什麽事這麽著急?”早說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變色,怎麽就不跟蘇培盛學學。什麽時候見過蘇培盛跟狗攆了似得?他那耳朵哪天聽到的事不是天大的事。


    吳書來心說,等您坐上那個位子了,奴才也就沒什麽可變色的了,除非有叛賊圍了紫禁城,這天下還有什麽事需要奴才害怕。說到底,還是主子您不能當家做主啊!奴才沒蘇公公那份膽氣。


    這不是辯解的時候,連委屈都不敢有,急急忙忙三兩句將話給說明白了。


    額娘竟然從妃位上給貶下來了!


    這怎麽可能?


    “弄錯了吧?”弘曆看向吳書來,等著他迴答。


    這樣的消息不是求證了再三吳書來哪裏敢來報?


    他沉默著跪下去不敢說話。


    難道是真的?


    弘曆從椅子上站起來,抬腿就走,“迴宮!”


    從包間裏出來,就看見等在外麵的高斌。高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阿哥慢走一步!”


    弘曆腳步一頓,看向高斌,隨即了然,“你知道了?”


    這種消息傳的肯定很快,高斌知道也不奇怪。


    高斌低垂著頭,“是!四阿哥,奴才知道。”說著,語氣一頓,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得,抬起頭低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是阿哥爺剛才誇奴才的話。奴才深以為然。如今奴才要問阿哥爺一句,您可是識時務的人?”


    弘曆眉頭一皺,“什麽意思?有話直說!”


    “坊間傳聞,皇後娘娘頗得萬歲爺敬重,隻是有一遺憾,自打大阿哥幼年夭折,膝下至今無子……”高斌說到這裏,就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向弘曆。


    電石火光之間,弘曆馬上明白了高斌的意思。他是想說,自己的母親熹妃如今的熹嬪不得皇阿瑪的喜歡,這樣的額娘隻會拖累自己。而皇後則不同,皇後得到的不僅是皇阿瑪的寵愛,更得皇阿瑪的敬重。她又沒兒子,這個年齡了也不可能再有兒子。若是能成為皇後的兒子,那便是名正言順的嫡子。


    高斌見弘曆沒有言語,聲音越發低下來,“成大事不拘小節!等將來,您自會給娘娘掙出一份尊榮來……”


    “混賬!”弘曆嗬斥了一聲,抬腳就踹,“你將爺當成了什麽人?”


    高斌應聲而倒,發出一聲悶哼聲。


    直到弘曆離開,隱在暗處的隨從才出來,趕緊扶起高斌,“老爺,您何必說這些……”才第一次見麵。


    高斌抬手拍了拍身上的土,警惕的四下看看,“可都清場幹淨了?”


    隨從應了一聲,“絕對幹淨。”說著,扶高斌去包間,“雖說永壽宮這位被貶了,可到底是人家的親兒子。如今惹惱了這位阿哥爺……”


    惹惱?


    高斌擺擺手,要是真惱了,就不會給自己第二次說話的機會。


    要沒有最後踢自己一下,自己還真不敢將寶繼續壓在這位爺身上。


    吳書來伺候著自家爺上了馬車,小心的打量著對方的臉色。就見上了馬車的主子雖然皺著眉頭,但卻沒有多少怒氣。


    他從邊上的茶爐上提了壺倒了一杯茶過去,“爺……”


    話還沒說完,弘曆就煩躁的將茶推開,“在茶館待了半天,灌了一肚子茶,現在還喝?會不會伺候?”


    吳書來不敢說話,縮著肩膀坐了,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弘曆強壓下火氣,腦子裏亂糟糟的,這是怎麽話說?沒有半點征兆!


    是自己熱惱了皇阿瑪?沒有吧!自己跟弘旺一起,沒幹過什麽出格的事。不敢說盡心盡力,但也做好了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今兒出來見高斌,可這一個內務府的主事,他不認為這有勾結外臣的嫌疑。


    完全摸不著頭腦。


    難道真是額娘惹怒了皇阿瑪,甚至叫他連自己這個兒子的臉麵都不顧了?


    可額娘能幹什麽呢?不是說了叫她隻管奉承皇後嗎?甚至告訴她連太後那裏也叫她少去,別人去她就去,別人不去她就別去。伺候婆婆那是正經兒媳婦的事,有皇後呢,她隻管跟著皇後就是。敬著皇後尊著皇後怎麽就惹惱了皇阿瑪?


    沒道理啊!


    他看了吳書來一眼,“詳細跟我說說,聖旨是怎麽說的?”總得有個緣由吧。


    吳書來是接到宮裏遞的消息才稟報的,自然該打聽的都打聽了,“……說是為先帝守孝之心不誠……”


    怎麽個不誠?


    弘曆朝吳書來看去,等著他往下說。


    吳書來恨不能縮到縫隙裏不出來,蚊子似得聲音道:“……之前娘娘給皇上送了親手煲的湯……”


    弘曆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這是什麽?這是爭寵啊!這是急著叫皇阿瑪去永壽宮的意思吧。叫皇阿瑪歇在永壽宮,還在孝期,這不是守孝不誠是什麽?


    這叫自己這個兒子的臉往哪裏擱。


    一路進了宮門他是一句話都沒說,可剛進內宮,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就衝這邊跑來,攔住吳書來嘀咕了幾句。


    吳書來麵色大變,湊到弘曆跟前,“剛得到消息……十二爺被萬歲爺降罪……”


    這跟自己有什麽關係?自己還滿頭包呢!


    這吳書來越來越沒譜了!


    他抬腿就要走,吳書來噗通跪下,“……宗人府奏十二爺誤記妃姓……將爺的生母錢氏記為鈕鈷祿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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