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17)


    見林德海跟著摻和, 林雨槐就直接道:“您就別跟著裹亂了。”


    林德海‘嗬’了一聲,好似自己多愛管這閑事一樣。他也不言語, 隻埋頭將那鹵的入味的豬頭肉往碗裏扒拉了,然後端著酒杯滋溜的吸一口。


    林雨槐不去看自家老子那倒黴樣,隻扭臉問楊子:“什麽時候起了這念頭的?”


    四爺沒有說話,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念頭, 一定是跟著白坤念了幾天說才動了心思的。


    楊子吸吸鼻子, 隻盯著眼前的一盤子東洋魚夾了兩口,好似那鹹味叫他略微有些不適, 於是隻皺皺眉, 卻低頭沒有言語。可不是往常的樣子。


    林雨桐給他夾了菜,緩和氣氛的道:“別老盯著那魚幹, 這肘子味道好,嚐嚐。”那魚幹大家都叫它東洋魚, 是一種紅色的海產魚幹, 是從倭國運來的, 價格低廉, 兩個銅板就能買一大碟子, 而且味道鹹,特別耐吃。貧寒人家吃不起肉,隻這魚三不五時的還買得起。連鹽都省下了。楊子手裏拿著饅頭,卻不夾菜,隻盯著魚幹。自是吃到這待客的菜吃不完還要留下來的,下次熱上一熱還能招待其他的客人。


    這會子, 見林雨桐見肘子皮揭下來,蘸了醋汁子給他放在麵前的碟子了,他嘴角動了動,這才抬頭,“我聽說倭國在遼東辦學校,叫孩子們都學習倭文。如果人人都隻想坐在學堂裏上學,那將來,我的孩子該上學的時候,是不是也隻能在學校了學倭文了?”


    林雨槐的手一頓,好半天才道:“楊子比我有出息。這麽著,你現在去當兵,實在是不行。”見楊子還要說話,他就擺擺手,“你看看你自己,瘦瘦小小的,跟十二三歲的孩子似得。就算想去,人家也不要你。還以為你是去混飯吃的。所以,你先得把自己養壯實,然後再說。以後每天跟著我習武。學校還是要去的。不識字的兵那就武夫!你看行不行?”


    行!隻要鬆口叫自己去就行。


    楊子忙不迭的應了。


    林母以為槐子這是緩兵之計,隻要能將孩子留下,什麽都好說。如今日子好過了,他在家裏好吃好喝的,過兩年估摸著也不想往外跑了。這麽想著,臉上就帶了笑模樣。夾了一筷子大肥肉過去,“你哥說的對,聽你哥的。先把身體養壯實了。”


    林德海嘴角一撇,伸筷子也夾了一筷子肥肉給林雨槐,又給林雨桐也夾了一筷子,“吃吧!你們倆有娘跟沒娘是一樣的。”


    娘的!當老子是死的。這些年我兒子養著你們娘三,你什麽時候心疼過了。倒是對那小崽子,比對林家的根苗好了太多。弄弄清楚,這到底是誰的家?


    林母手裏拿著筷子,都有些顫抖。沒這麽給親母子之間下蛆的。她有些驚慌的看了一眼大兒子,又轉頭句看林雨桐。


    林雨桐麵對盤子裏的肥肉,心裏隻哆嗦。四爺趁著那邊一家子大眼瞪小眼的機會,趕緊將肥肉給夾走了。


    林母沒注意,作為補償,又給林雨桐夾了一塊。杏子趕緊攔了:“我大姐不吃肥肉。”


    “……”林母拿著筷子愣在了當場,“肥肉是好東西,怎麽不吃?”


    當然是日子過的好,不惜的吃。


    林德海對四爺很滿意,馬上道:“以前,咱們家那也是牛肉羊肉雞肉,豬肉根本就上不得台麵。如今呢,這豬肉倒成了最香的了。我閨女跟著你,可是過了好日子了。”


    四爺客套的兩句,就將話題轉到楊子的學業上:“民立中學離家裏稍微遠一些,但學校辦的還不錯。聽說有一千多個學生……”


    “那學費也不便宜。”林德海有些肉疼。


    “一學期十六塊錢。”林雨桐接話道:“如今家裏的收入,這點錢也不算什麽。算不上是負擔吧。”之前也不知道聽誰也說了一嘴,說是香江那邊的中學,一學期的學費最便宜的也在三百以上,貴的一學期得一千五左右。對很多人家來說這都是天文數字。


    杏子趕緊接話:“不是負擔,我跟娘就供得起。”


    楊子見三言兩語的,大家把這事就定下來,他這才道:“隻要國文和算數兩科過了九十分就能跳級,我想最多兩年我就能畢業。”學校隻開設六門課,國文、修身、算數、英文、地理、曆史,再沒有其他了。而又尤其看中國文和數學,隻要成績達標,就能跳級。除了學費這一項開支,剩下的課本費用真不用多少,一冊書八分錢。一個學期也不到五毛錢。再加上筆墨紙硯,兩塊錢就頂天了。所以供一個中學生的一年的費用大概在四十塊錢左右。


    林母見真要叫小兒子去讀書,心裏歡喜,看了林德海的臉色,這才道:“不要跟你五嬸的侄子似得,上個學還不穿什麽布襪子,要穿洋襪子,還要穿皮鞋,咱們家可不慣你這毛病。”


    林雨桐有些哭笑不得,一雙男式的洋襪子一雙不過五個銅板,隻不過不耐穿,半個月是極限。就是皮鞋,三五塊錢也能買來。楊子這樣的小子,穿兒童皮鞋的大號估計都行,也才一塊多錢一雙。


    她將這事記下了,出了正月初五,商場開門以後,她特意出去給楊子買了一打的洋襪子,買了一雙還算不錯的皮鞋。又挑了紙筆,算是給他考上中學的賀禮。


    到家的時候,四爺也才迴來。


    “幹嘛去了?”林雨桐沒聽說他要出去。怎麽自己出去了一圈,他也出去辦事去了?


    四爺朝外看了看,才低聲道:“去看看了,文物今晚起運,如今那一邊都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到底還是要運了。


    紫禁城裏麵被搬空了。


    原以為城裏要發生點什麽,但是沒想到,城裏麵安靜的很,倒是後半夜,城外的槍聲響了半晚上。天亮的時候,還零星能聽到幾聲。


    院子裏聚集著不少人,都沒有出去。林家宅子這高門大戶的,隻要不是用炮轟,子彈還是飛不進來的。槍聲把這過年的氣氛都給攪和了。鬧的人心惶惶不得安穩。


    貓冬的人更有理由不出門了。過了正月初十,這走親戚的人就越發的少了起來。林雨桐這邊是沒有什麽客人的,原以為這個年節就這麽過去了。卻不想正月十一這天,家裏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林雨桐將門打開,就見站在門外的兩個穿著棉袍,戴著禮帽,圍著黑色的毛線圍巾,臉上架著黑色眼鏡框的老式眼鏡的人上門,這人不過四十來歲的樣子,身上透著一股子儒雅之氣,“請問金四爺先生在家嗎?”


    金四爺後麵加個先生,怎麽聽著這麽別扭呢。


    林雨桐沒顧上別扭,知道是來找四爺的,就點點頭:“在的。不知道您是?”


    “您好,鄙人是師院的教育長,蘇英傑,特來拜會金先生。”說著,就將禮帽摘下來往胸前扣了扣,微微欠身道。


    師院?應該是師範學院吧。


    大學的教育長,相當於主管教育的副校長,大概是這麽區分的吧。她也鬧不明白,反正登門就是客。不管為什麽來的,先把人讓進去再說。“裏麵請。”


    說著,就讓出路來,叫人先進來。這人十分有禮,進了門並不在院子裏走動,而是等著林雨桐將門給關好了,才跟在林雨桐的身後,並沒有左顧右盼。


    院子本身不大,幾米都到了堂屋門口,四爺在堂屋裏倆兩人在門口說的話聽了個**不離十。他站在堂屋的門口迎接:“原來是蘇先生,久仰久仰。”


    久仰當然是客氣話。之前真是沒聽過這麽一號人。


    蘇英傑好似也沒想到四爺這般年輕一樣,愣了一下才拱手道:“看金先生的文章,還以為是為老儒,沒想到是這麽一位青年俊才。實在是太意外了。”剛才還以為開門的姑娘是金先生的閨女,如今看來,這分明就是一對小夫妻嘛。


    四爺忙將人請到裏麵:“您真是過獎了。”


    林雨桐去一邊給兩人泡了茶,就送了上去。


    蘇英傑掀開茶蓋,連聲說好茶。放下茶碗的時候,往方桌的裏麵看了一眼,好似是文稿,再一看,竟是膳食搭配方麵的理論。這也是林雨桐沒事的時候整理出來的。隻當是換腦子了。


    “這也是金先生的大作。”蘇英傑指著文稿,忙問四爺。


    四爺擺擺手:“那是內子整理的,我在這方麵是一竅不通。”


    蘇英傑詫異的看向林雨桐:“這次真是來對了。沒想到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四爺看向蘇英傑:“還未請教蘇先生,您貴腳踏賤地,所謂何事?”


    “金先生過謙了。”蘇英傑看向四爺的眼神有些熱烈:“我此次前來,是想請蘇先生出山,去我們師院任教的。”


    任教?


    這完全不在四爺和林雨桐的意料之內。


    “怎麽就找到我這裏了?”四爺有些詫異。


    蘇英傑也有些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隔著兩條胡同。以前在報紙上看過先生的文章,卻從沒想到先生離我這麽近。過年在家,聽周圍的孩子都叫金先生為金大善人,我這才打聽了一二,知道您是給報社寫稿子的金先生。所以,冒昧登門,想請您去任教。”


    林雨桐和四爺就懂了,時下有句話,叫做“北大老,師大窮,青華燕京可通融”。這話後來被很多人誤解,以為它是說北大這個學校太老了,師大太窮了,燕京和青華考學容易,可以通融通融。其實壓根就不是這麽一碼子事。這完全就是在京城的知識女性的一個擇偶標準。這北大老,是說在北大上學的人年齡比較大了,大多數都是結了婚的;師大窮是因為上師大的學生當時基本上是寒門子弟,因為師大不要學費,所以是師大窮;青華燕京可通融,那是說上青華和燕京的是不錯的擇偶對象,家世比較好,學校也好,可以考慮。


    這師院估計跟師大其實是一碼事,招收的都是寒門學子,就學免費。那麽如此一來,學校老師的薪酬,就是個問題了。金四爺這個金大善人,明顯是個不看重錢財的,那麽在蘇英傑的心裏,這薪酬就好說了。


    四爺明白了是怎麽一迴事,就先問道:“不知道想聘我做哪一科的老師?”


    “國文曆史,您這功底在文章中都看的出來,是及其深厚的。”蘇英傑見有門,忙送上一頂高帽子。


    可這卻不是四爺想教授的,想到以後要做的事,最缺的還是人才,因此就道:“這個聘用我可以答應,隻是不知道貴校有沒有理工科,我想教授的事物理,機械這些學科。”


    蘇英傑大驚,“金先生懂這個?”


    “在美國留學,學的是這個。”四爺隻能這麽應付。要是有一匹稍微有點專業知識的學生做助手,才真是事半功倍。


    蘇英傑隻覺得挖到寶了,“自然……學校有物理專業,沒有機械專業不要勁,隻要金先生能授課,想來不少學生願意報這個機械班。國難當頭,這個專業的意義,不可估量。”十分激動的樣子。


    “那我就沒有問題了。”四爺朝蘇英傑點點頭,“什麽時候開學,我需要什麽時候過去,您給句話就行。”


    半句都沒提薪水的事。


    蘇英傑心裏感慨,麵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先生,學校的經費有限,每月隻能給三十塊錢的薪水……”還不一定每次都能按時足額發放。


    四爺擺擺手:“沒關係。這都不是要緊的。”


    三十實在是不多。大學教授最高的能拿到五百,當然了,最低的辦事員,也在二十以上。一個代課的老師,一個月三十,真心不算多。但咱們去大學也不是為了謀生的。


    蘇英傑忙起身跟四爺握手:“太感謝!太感謝了!”說著,又看向林雨桐,“我厚顏叫一聲弟妹,不知道能不能聘請弟妹也去任教。”


    林雨桐愣了一瞬,“我?我去教什麽?”自己可沒有留洋美國做借口,不能憑空就說精通數學,直接能去大學做教員。這不現實。


    “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學校,學校雖是男女混校,但其他專業的女學生相對較少,隻有家政係清一色的都是女學生,家政係畢業以後,出路有兩個:一個是做太太,能夠治家、教育子女;另一個出路就是營養師。雖說咱們國家才有了營養師這個叫法,但在西方,這些專業卻都已經很成熟了。”蘇英傑笑道,“咱們也算開了個先例吧。”


    原來是聘請自己講授營養學啊。這個倒是可以。


    林雨桐看了看四爺,見他點頭,這才對蘇英傑道:“既然蘇先生覺得我合適,那我就去試試。”


    蘇英傑馬上就伸出手:“還未請教女夫子高姓大名。”


    “不敢,林玉彤。”這是她現在在警察局留下的檔案上的姓名。


    “林先生。”蘇英傑握著林雨桐的手搖了搖,“以後就拜托了。”


    這位在家裏沒有多呆,就興衝衝的迴去了。結果傍晚的時候,又急匆匆的來了,這次過來,送了兩張聘書。“我們院長特意讓我過來,請兩位明天務必過去做客。”


    四爺欣然允諾。


    師院的校長姓宋,叫宋懷民。是了老派的留學生,曾在德國求學數年,又在歐洲遊學。他的夫人姚華女士,就是他在法國遊學時認識的。據說那時候也是追求的熱烈,相當的羅曼蒂克。


    兩人住在一棟小別墅裏,膝下隻有一個女兒,也才十八歲。聽說是在教會大學讀書,今兒並沒有在家。


    說了一會子閑話,各自了解了一下家庭和經曆,宋校長這才知道四爺會德語。他顯得非常驚喜,兩人嗚哩哇啦的說了半天,看起來十分的投契。姚華女士很優雅,也很洋派。可能跟她的成長環境有關。在家裏,她穿著帶著蕾絲邊的西洋禮服,待客用的不是茶,而是咖啡。留下用餐,也都是一水的法國菜。見四爺和林雨桐用餐禮儀渾然天成,這叫姚華心裏對兩人的好感馬上上升,在她看來,算是遇到了同類。


    卻不知道這兩人迴到家,林雨桐將外出的大衣服脫了,就問四爺:“沒吃飽吧?想吃點什麽?我去做。”


    “下碗麵,剝兩瓣蒜就行。不早了,別折騰了。”四爺說著,就去了書房,得把講義趕緊整理出來。如今有些學科,都是剛開始。沒有合用的課本,就是老師整理講義,然後交給學校,學校再刻印。所以,像是不要學費的這類大學,而已不完全是一點錢都不花。比如這講義費用,一學期就得好幾塊。這是必須要繳納的錢。正月十八開學,四爺要在這三天內,先整理出一個月的講義來,然後再交給學校,得在開學前給學生刻印出來。


    因此沒過完年,兩人就都忙起來了。


    正月十五之前,來了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子,是過來取講義的。他們過年沒有迴家,而是在學校勤工儉學,做一些雜事。四爺將兩份講義交給他們,也就不再管了。隻等著開學。


    重新埋進大學校門,這種體驗很神奇。這些校舍很新,都帶著一些歐洲建築的風格。四爺要去的物理係跟林雨桐要去的家政希不在一個教學樓上。從外觀上看,還是家政係所在的樓更新一些,一進去,裏麵暖意融融。暖氣燒的很旺。四爺低聲解釋:“來這裏上學的女學生都是小有家資的。可能文化課不一定好,家裏也不是太富有,但是幾十塊錢一年還是拿的出來的。她們是這學校唯一收費的一個專業。”


    林雨桐秒懂。這些女孩子隻看成績怕是考不上其他專業或是其他學校,但是家裏又希望給自家的孩子鍍金之後找個不錯的人家。也就是說,大部分都是衝著做好太太去的。


    大概也是因此,林雨桐的工資比四爺高了很多,一個月可以拿五十。


    這其實是個非常諷刺的事情。


    四爺將林雨桐送到辦公室門口,這才轉身去物理係。


    此時,家政係的辦公室裏已經坐了兩個老師了。而這兩個人,還都是男性。當然了,想到家政係開設的課程,有男老師也不奇怪。


    這些女學生涉獵哲學、曆史、文學、數學、體育、英語、社會學等基礎課程。另外專業課程有女性學、中西禮儀、生活哲學、居家設計、家庭營養學、家庭婚姻學等。當然也要進行家政實務的培訓,4年大學時間是滿滿當當的。務必要學生畢業的時候擁有哲學的高度、曆史的厚度、生活的深度、管理的力度、數學的精度和文學的溫度。


    而林雨桐所教授的,就是相對重要的一個課程,家庭營養學。


    基礎學科有其他專業的老師兼任,這個辦公室裏的,都是本係的老師。眼前這兩位男士,都西裝革履的。


    “馬祥,生活哲學。”


    “高寒,女性學。”


    林雨桐記下兩個人,又自保了家門。被分配了一張靠著暖氣也靠著窗戶的辦公桌。這位子不錯,夏天通風,冬天暖和。


    林雨桐將外麵的大衣脫了搭在椅子背上,又陸陸續續的進來兩個女人,三十歲上下的樣子。一個穿著格子棉旗袍,黑色的絲襪黑色的旗袍,剪成了齊耳短發,顯得有些嚴肅。另一個人大衣長褲,燙著大波浪的卷發,十分的摩登,見人就有三分笑意。


    嚴肅點的隻跟林雨桐點頭打了招唿,通報了姓名說是叫辛甜,教授家庭婚姻學。


    而愛笑的這個湊到林雨桐跟前,見把林雨桐從頭到腳的一通誇,又問林雨桐這高領羊毛衫是在哪裏買的?身上穿著的背帶褲怎麽這麽好看。十分羨慕的樣子。侃了半個來小時,接受了辛甜老師的隱晦白眼無數之後,林雨桐才知道這位叫雷洋洋,是教授中西禮儀的。


    馬祥和高寒在雷洋洋坐迴去之後,就都湊了過去,林雨桐發現辛甜的眉頭皺了十幾下。沒辦法,兩人的辦公桌挨著,不得不麵對麵坐著,想看不見都難。


    看來這個辦公室人不多,但是實在是挺熱鬧的。


    最後進來的是係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幹瘦的老頭,大家叫他青雲先生,也鬧不清他姓甚名誰。如今這文人嘛,都講究個字、號、別稱什麽的。反正林雨桐也不叫他的官稱,隻隨大溜,叫他青雲先生。他本身也代課,教的是居家設計。他進來之後先熱情的跟林雨桐打了招唿,歡迎了這個新人。這才發了課表,算是開學了。


    “林先生。”青雲老先生說了新學期的安排,就給林雨桐分配任務,“你剛來,不知道咱們這個家政係的情況。別看家政係最是個不……”


    正說著,就聽辛甜咳嗽了一聲。


    這位老先生才訕訕的收迴剛才的話,笑道:“咱們家政專業,學生數量也是相當不少的。學校剛開辦第二年,還沒有畢業生,但是隻有兩個年級,就已經有兩百多個學生了。之前,教營養學的教授,身體出了問題,不能來了。接下來他的工作就得你來承擔。咱們專業也就這幾個老師。”他將幾個人掃了一遍,再多也養不起。“每個人都是帶班,都是輔導員。這一年級二班的工作,林先生就肩負起來吧。”


    林雨桐忙應下了,“本職工作,義不容辭。”


    今天是老師開學,明天才是學生報道的日子。匆匆的安排了一些工作,剩下的時間就隨意。


    等青雲先生走了,辦公室一下子就鬆散了起來。馬祥衝著雷洋洋喊道:“我有兩張戲票,要不要一起去。”


    雷洋洋眼裏剛有了笑意,那邊高寒就道:“老戲有什麽看頭,要看還是看新戲。我這裏有話劇票,有好幾張……”他說著,就一一發下去,給林雨桐的時候給了兩張:“我知道的,林先生的先生也來咱們學校任教了。有空你們一起去。”


    林雨桐笑著接了,忙道了謝。


    這麽說說笑笑的,雷洋洋到底是跟著高寒一起先出去了。馬祥將兩張戲票也給了林雨桐:“全當時請新同事了。”


    人家不要了,你給我。該誇你耿直呢,還是該說你不會做人。


    粗略的認識了一下同事,林雨桐沒有多呆就直接去了物理係坐在的教學樓。這樓裏是沒有暖氣的,猛一進裏麵還覺得有些陰寒。結果都沒等到上樓,就看見四爺帶著十幾個小夥子,在搬桌椅。


    “這是幹嘛?”林雨桐湊過去,問在一邊指揮的四爺。


    “有些外地的學生來的早,聽說新開一個機械班,都挺有熱情原來準備的那個教室有點小。搬到一樓的大教室授課,挺好。”四爺臉上的表情還挺欣慰。


    可這可這一個老師練,不得把人給累死了。


    四爺明白林雨桐的意思,“可是怎麽辦呢?沒有得用的人才,靠一個人能做多少事?”


    結果第二天開學,四爺一個班收了八十六個跳專業的學生。基本都是國學、曆史、哲學、這些專業的學生。在他們看來,學這些東西,於現在的華夏來說,幫助是不大的。尤其是聽說講義裏有一部分內容是關於槍械和炮彈的基本知道以後,這些學生更是熱情高漲。


    原來準備的五十份講義,明顯就不夠用了。


    八十六個學生,這還是教室實在沒座位了,才停止招收的。後來,宋校長翻看了講義之後,又跟四爺提了一句,希望能在上課的時候允許學生旁聽。這些旁聽的學生都是自帶板凳坐在過道或者是幹脆站在教室後麵和窗外的。


    四爺想也想沒想就答應了。結果上課的第一天,教室內外圍了個水泄不通。甚至還有不少女學生也跟著擠去聽課。


    而林雨桐此時站在講台上,麵對這下麵坐著的四十八名學生,開始了自己的第一堂課。


    “營養學,大家提起來,就會以為這是從西方傳來的。可實際上,早在7000多年前,古老的華夏就已經有了實際意義上的營養學。”


    林雨桐一說話,下麵就‘哄’的一聲。為什麽會這樣,就是因為前年政府要取締中醫,全麵提倡西醫而引起的。


    “7000年前,人類的最初研究是從食物是否有毒開始的。而眾所周知的神農嚐百草,它的目的也恰恰是分辨食物是否有毒。在3000年前的時候,社會有所安定。黃帝誕生,並把食物的研究推前了,有一本書叫《黃帝內經》。記載了食物的核心: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氣味和而服之,以補精益氣。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呢?是說在3000年前,咱們華夏人的老祖宗認為穀米必吃,水果配合吃,肉類增加一下口味就可以了,各種蔬菜就是補充能量的食物,這些都一起吃,所以就合適人體了。將這話總結了,就是四份素,一份肉。這就是非常美妙的一個比例,符 合自然的法則……”


    “……而在2000年前的西方醫學之父希.波克拉低,則提出了飲食的法則:把你的食物當藥物,而不是把你的藥物當食物。這就是明確提出了多吃食物少吃藥,提前預防疾病為主的醫學思想。大約在1616年笛卡爾創立了解析幾何,樹立了新的思維觀點。他主要的事情是把食物從整體進行分解,確定了思想基礎……”


    一堂課,林雨桐可以滔滔不絕。但同樣的,相同的內容她得好幾遍。有時候覺得要是開大課,隻講一遍那就太好了。


    教室外麵,宋校長連同蘇英傑聽了半晌,才輕輕的走了。


    蘇英傑笑道:“校長,不錯吧?”


    宋懷民點頭,“這事你辦的好。咱們這營養學,說起來,那真是一片空白。能聘請的老師,不是西醫出身,就是中醫出身。兩方對視恨不能臭了對方。而像是林先生這樣,兼容並蓄、不偏不倚,客觀實在還真是沒有。好!很好!”


    林雨桐的課跟時下老師講課,肯定還是有區別的。但是學生的反響也極為熱烈。


    下了課,林雨桐基本是不能迴辦公室的,學生圍過來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問,根本就沒有這個空隙。


    “先生,我之前來上學都是想著多交幾個朋友,多一條人脈。因為學的那些東西,除了讓我們看起來像個出身良好的名媛之外,好像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可如今聽先生的課,我才知道我們不是沒有用處。我想,我們不是隻能做太太,其實還能做很多職業。比如醫院,比如照顧不同情況的病人,傷員。”


    林雨桐笑了笑,“我適當的會加入一些中醫知識和急救護理知識給你們。所以,沒有誰是沒用的。”


    家庭良好的姑娘,家裏是不允許去學護士的。但是護士在戰爭後方醫院,又是最緊缺的。她不知道現在灑下的種子能否發芽,但隻能盡力一試。


    林雨桐帶著好幾個班的課,每天上午四節課都是滿的。但是下午就沒課了。在學校也好,迴家也罷,都行。但是四爺注定得在學校耗著。這麽多沒有基礎的學生想學完基礎的理論,時間相當緊張。


    她中午去找四爺吃飯的時候,他還被一圈學生給圍著呢。


    等了大半個小時,四爺才脫身,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嘶啞了。可把林雨桐心疼的不行。


    晌午吃飯肯定是不能迴家的。一來迴得一個多小時,這也犯不上。隻能在食堂裏湊活了。


    師院的食堂不小,菜色也分價格。大部分學生都是兩個窩窩頭一碗蘿卜湯算是一頓飯。也有些家境好些的女學生要饅頭米飯炒菜。


    兩人在裏麵轉了一圈,得到許多學生的問好。隻在角落裏看見幾個老師在用飯。吃的也都挺清苦的。看食堂裏都剩下清湯寡水了。兩人這才轉到校外,在一家小店裏要了四菜一湯,花了一塊錢對付了一頓飯。


    不到上課的時間四爺又熱情高漲的去上課了,林雨桐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塞了一個保溫杯,喝著自家帶的水養嗓子。


    可這連軸轉人肯定受不了。林雨桐沒去辦公室,直接找了宋校長,“……能不能給我們一間宿舍。中午能休息一會兒……”


    宋懷民一拍腦門,“我就說我把什麽事給忘了,可不就是這事。宿舍……這是應該的。”


    等林雨桐跟後勤次長來到教工樓的時候,頭上真是一萬匹馬奔騰而過。走在長長的昏暗的樓道裏,這種感覺如此熟悉,像是又迴到了曾經的筒子樓……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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