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高門(45)


    老太太去了,可是恍惚聽著,臨去的時候,給金成安留下話了,叫他結蘆守孝三年。


    結蘆守孝,那就得遠離京城。一去三年,這可就跟權力中心更遠了。


    楚氏急的在屋裏轉圈圈,“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這是糊塗了!”


    “住嘴!”金成安猛地睜開眼睛,看著楚氏的眼神像是帶了刀子,“你要是有老太太一分明白,家裏就不會是如今的樣子。”


    這話可真是打在臉上了。


    “我明白事兒?你叫我明白什麽?”楚氏冷哼一聲,“這家裏的事,你有多少事是告訴了我的。就連我的兒子媳婦年前被人帶走,你是一句交代的都沒有。這會子卻嫌我不明白事了。這家裏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哪件不要我操心。我什麽時候處理的不明白了?”拿我跟老太太比,老太太這麽多年,何曾管過一天的事。自己進門的時候,太婆婆還健在,家事一直在她老人家手裏攥著,根本就沒交給婆婆過。後來更是直接給了自己。自己主持中饋這麽多年,還比不上一個整天吃齋念佛,不知道半點俗物的老太太?“如今,兒子都娶媳婦了,眼看就有孫子了。你倒編排起我的不是了……”


    金成安起身,一甩簾子,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整天計較這些雞零狗碎的事,算計府裏這點多寡,要不是因為楚源,自己怎會娶了這麽一個蠢婦。


    金守仁和四爺等在書房,見金成安進來,金守仁就趕緊迎上去:“爹!要不要找外祖父商量一下,看這事該怎麽辦?雖是老太太臨終的吩咐,但若是皇上奪情,留下來繼續任職也不是不可。忠孝忠孝,忠自然在孝的前麵。”


    金成安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雖說這是實話,也確實是急著為自己出謀劃策,但聽到從兒子嘴裏說出的話,心裏還是有些別扭。今兒,能攛掇自己不必理會老太太的遺命,那麽明兒,等自己留下遺命的時候,他是不是也能選擇不聽從呢。他張口就想訓斥,可見老四也在,不好當著庶子的麵折了他世子的麵子,隻淡淡的‘嗯’了一聲,就陰著臉扭頭看四爺:“你是怎麽想的?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自己也算是頂門立戶了,總得有點自己的想法才是。不能在父兄的蔭庇下得過且過的過日子。”


    四爺心道,這是心裏不自在,不舒服了,到自己這裏來找存在感了。他起身拱手行了禮,這才道:“雖說忠孝難兩全,可父親在老太太病重之時,也在為大行皇帝和皇上盡忠。如今,大事已定……”正是該功成身退的時候。這話在嘴裏滾了一遍,出口便成了,“父親無愧於君王重托,正是該迴來為老太太盡盡孝才是。”


    金成安就朝四爺看去,這孩子剛才說‘大事已定’。


    是啊!大事已定!留下來做什麽呢?


    在皇上麵前晃悠,提醒皇上說,您做過的那些惡心事,我都知道。


    這不死擎等著板子往屁股上打嗎?要真是隻是一再的打壓,這還好辦,就怕這位皇上下起手來,太狠太毒,要是丟了性命可就真沒的玩了。


    這家裏,除了老太太,還真又出了一個明白人。老四倒是看的明白了。


    金成安過去坐下:“你說的是!為父為君盡到了臣子的本分,也該為老太太盡一盡為人子的本分了。”


    都說知子莫若母,老太太這兩年眼睛不行了,看不見了。但這眼瞎心不瞎,什麽事情在她老人家的心裏都明鏡似得。她這是斷了藥,給自己的退提供了一個借口。


    見長子還要說話,他忙擺擺手:“不要多言。此時就這麽定了。我跟你們二叔一起走,這家裏就得你們先守著。行了,都去忙吧。”


    四爺起身,就拉著金守仁往出走。


    “老四,你說父親這……”金守仁歎了一聲,“這等將來迴來,朝廷上哪裏還有父親站的地方?”


    四爺看著金守仁搖搖頭,“父親決定的事,大哥還是不要跟楚丞相提為好……”


    金守仁眼睛卻一亮:“怎麽能不提呢?幸虧你的提醒了,我這就打發人去楚家。”


    四爺看著已經竄出去的金守仁,眼睛眯了眯。貴武在後麵跟著,低聲問道:“爺,您這是想叫世子去求助呢?還是不想叫他去求助?”


    四爺瞪了貴武一眼:“等你能看明白了,你也能當爺了!”


    迴到院子的時候,見林雨桐不在,就問丫頭道:“你們主子呢?”


    “大姑娘……不是!是世子那邊的一個姨娘來了。”滿月低聲迴了一句。


    這是說林雨枝吧。


    滿月奉了茶,“要去告訴主子一聲嗎?”


    “不必了!”四爺端起茶,喝了兩口,就起身道,“等你主子忙完了,就告訴她,我在書房。叫她忙她的,不用管我。”


    滿月忙答應了,起身送四爺出去。


    東花廳裏,林雨枝坐在林雨桐的下首。屋裏並沒有丫頭伺候。


    “二妹,我不瞞你。”林雨枝麵上沒有絲毫的異色,“我是裝的。”


    林雨桐心說,我能不知道你是裝出來的嗎?她擺擺手,“你想做什麽,都是你的事。這些事情,你不必跟我講。”


    “二妹!”林雨枝站起身來,撫著微微有些顯懷的肚子。“二妹,這孩子生下來,於你也是有益處的。”


    林雨桐就有些不耐煩了,“之前,能幫你的,我都已經幫你了。如今的路,你是自己選的。是好是歹,你都得自己受著。我不會插手的。”


    林雨枝嘴角動了動,好半天才道:“也沒有什麽事,就是想來問問你,如今的的新皇,可是恆親王?我怎麽恍惚的聽著,好似還有皇太孫?”


    上輩子絕對沒有什麽皇太孫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怎麽好端端的,多出一個皇太孫來呢。她如今什麽都還好,就隻一點不好,那就是消息太閉塞。楚夫人對她像是養豬一般的養著,那還是看在肚子裏的孩子的份上的。自己唯一的依仗就是這孩子的造化大。若是有了太孫,這孩子的造化又在哪了呢?


    於是,她的表情越發的焦急起來,“都是丫頭們私下裏嘀咕,我聽來的。可這些丫頭們她們懂什麽……”


    林雨桐點點頭,“沒錯,是有皇太孫,如今應該叫太子了。大行皇帝將端親王的庶長子過繼給皇上了。就是這麽一碼事。”多餘的,她卻不肯多言了。


    這話一說完,就見林雨枝陷入了沉思。林雨桐沒心思陪她在這裏坐著,起身叫了三喜,“送姨娘迴去吧。你親自送過去。”


    林雨枝一愣,還要說話,就被林雨桐打斷了,“如今,雖然已經是二月天了,但還是冷的很。有身孕的人,還是不要出來晃悠的好。要是萬一有個好歹……”她看了看林雨枝的肚子,“我可擔待不起。”這府裏不歡迎這個孩子的人多了,不自己躲起來,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四處打聽這些東西能做什麽?憑她那點水平,還想改變什麽不成。


    “我……”林雨枝一把拉住林雨桐的袖子,“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求你。幫我把春梅從林家要來……”


    林雨桐就納悶了,自己長了一張聖母臉嗎?“你自己能從林家要迴來,為什麽非得讓我出麵。你無非就是想告訴世子夫人,叫她別過分,別隨意的伸手。否則,這府裏還有我這個嫡親的妹子在,你真要出事了,自有人為你出頭張目。可你怎麽不為我想想。姐姐給人家做了侍妾,我的臉麵在哪?你叫我跟世子夫人這妯娌之間如何相處?不要再打著姐妹的幌子挑戰我的極限了。”話沒說完,林雨枝的臉色就不好看了起來。林雨桐不去管她,隻對三喜道:“將姨娘送過去,告訴世子夫人一聲,叫她看管好妾室,別再放出來到處晃悠了。”


    三喜扶著麵色鐵青的林雨枝出去,心裏歎了一聲,大姑娘這是何苦呢?再說了,自家主子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還能有求必應不成。


    楚懷玉打發了三喜之後就不由的笑出來,“這樣的蠢貨,既然想留下就留下吧。你說,同一人家出身的姑娘,相差怎麽就這麽大呢。這位四弟妹可是個人精子。”


    而林雨桐在三喜帶走了林雨枝後,就迴了屋子。聽說四爺在書房,林雨桐沒去打攪。他最近在忙著重新編製密碼符號,還有完善傳信識別的辦法。因為他懷疑,舊有的東西,金成安大概已經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可將固有的東西重新替換掉,他自己忙就不說了,但就對所有的暗衛來說,重新學習也是個艱難的過程。很多東西是他們都習慣了半輩子的,突然要變,可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關鍵是,很多人還在任務當中,並不能隨時的撤迴來重新叫他們來熟悉這些新規矩。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還不能搞一刀切。原來的東西還得用,但怎麽來完善它,叫它能跟新的規定銜接上,才是個大問題。


    已經二月了,天氣也慢慢的和暖了起來。林雨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自家莊子上,得重新梳理一遍。之前不管是誰的人,這管事不能用心任事的都被林雨桐給換了一遍。也不留這些人在莊子上了,直接將賣身契給發還了,該幹嘛就幹嘛去。


    “主子就得這麽治一治這些人。”滿月撇嘴,“離了主家的庇護,我看他們怎麽過活。”


    三喜點點頭:“說的也是,外麵如今的糧食價錢都翻了兩番了。沒點家底的,光是這個春荒就得把家底給刮幹淨了。”


    林雨桐原本還隨意的聽著,聽了這話,一下子就愣住了,“你說什麽?”


    三喜納悶的道:“糧食價格翻了兩番了。”


    林雨桐的手一下子就頓住了,這些大臣都是吃幹飯的,京城的糧食價格漲成這樣,他們也不聞不問。


    正說話呢,四爺進來了,“幫我收拾一下,我出門一趟,晚上迴來的可能有點晚。”


    林雨桐揮手將丫頭們都打發了,才進了裏間,叫四爺將衣服換了,他應該是急著去暗衛營吧。“可是為了糧食價格的事?”


    “比這還兇險。”四爺一邊換衣服一邊道,“我剛從外麵迴來,京城多了許多禦林軍巡邏。”


    禦林軍?!


    禁衛軍是戍守皇宮的安全,禦林軍卻是負責整個京畿的防衛。


    如今出動禦林軍,肯定是有什麽變故了。最怕的就是這一動作鬧的人心惶惶,激發民變。


    林雨桐給四爺收拾好:“你不用擔心家裏,自己小心就行了。”


    “安心吧。爺什麽時候辦過以身犯險的事?”四爺說著,轉身就走,“外麵亂的很,你就在家裏呆著吧。不管什麽事也別出門。”


    送走不放心自己的四爺,林雨桐在屋裏轉了幾圈,自己能做點什麽呢?


    “來人……”林雨桐朝外麵喊了一聲,隨後,三喜就快步走了進來。她這才低聲交代,“請石掌櫃來一趟。”


    三喜見林雨桐小心,就道:“我明白了,進來的時候一定會謹慎的。”


    石中玉來的很快,“早想來看看姑娘了,可你們這府裏又出了喪事,我倒不好上門了。”


    林雨桐拉了石中玉坐了,將婚前石中玉給自己的那個玉佩又遞給石中玉。


    石中玉一愣:“姑娘這是何意?這可是主子的一片心意。”


    林雨桐擺擺手,“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她將玉佩遞過去,“這些錢應當花在刀刃上。娘現在在宮裏,既不是皇後,也不再能做寵妃。她得在宮裏站穩……”說到這裏,話就不能再往下說了,“你隻玉佩給我娘看了,她就懂我是什麽意思了。”


    石中玉這才接過來,“我迴去就想辦法通知何嬤嬤。”


    林雨桐就點點頭,“另外,我還有幾句話,要對你說。對不對的,你自己琢磨。”


    “姑娘何必這麽見外,有話盡管說就是。”石中玉說著,臉上就帶了正色。


    “你以前,一直在交好後宅女眷,這一點做的很好。”林雨桐看著石中玉,“但如今不一樣了。你的視線應該從後宅裏慢慢的抽出來,然後多朝外麵看看。”


    “朝外麵看看?”石中玉一時沒能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朝外麵看?看什麽?”


    林雨桐這才低聲道:“看看外麵的世道民情。就比如如今,外麵糧價格翻了兩番,大街上到處都是禦林軍。這背後又牽扯了哪些事?你將這些原原本本的傳迴宮裏,這才是我娘如今最想知道的事。”


    石中玉心裏有幾分不明白,但還是什麽也沒說,默默的先記在心裏。


    等甘氏接到消息,已經是晚上了。她手裏撫摸著又送迴來的玉佩,轉手交給何嬤嬤,“你收著吧。以後凡是要用銀子了,你就從這裏麵取吧。”


    “姑娘這是何意?”何嬤嬤躬身接過來,這比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她大概真不知道這是多少銀子,才還迴來的吧。


    甘氏擺擺手,“嬤嬤,您跟了我這麽些年,怎麽還沒有一個孩子明白?”


    何嬤嬤就笑道:“當年老奴跟著主子去聽老爺講學,老爺不也說,這不管做什麽,都得有一份悟性嗎?老奴就沒這份悟性。”


    甘氏不免失笑,“罷了。不說這個了。你打發人,請皇上務必過來一趟。”


    何嬤嬤見主子臉上的神色凝重,就趕緊退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師妹跟朕真是心有靈犀。朕正說要來找你,你就打發人來請了。”皇帝進來,一身明黃的龍袍,讓他身上整個人都顯得神采飛揚。


    “什麽事這麽高興?”甘氏親自過去,遞了熱帕子過去。


    “年號定下來了,就叫‘永康’。你看如何?”永康帝用熱帕子捂在臉上,卻不急著取下來,而是就那麽蓋著,躺在榻上,等著甘氏說話。


    “永康?”甘氏點點頭,“這個年號取的好。”她笑著,就又擰了一個熱帕子給他換了敷在臉上,“這叫我想起小時候的事來。”


    “一個年號,怎麽倒想起小時候的事了?”永康帝將熱帕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雙眼睛出來看著甘氏。


    “您還記得,當時我爹問您這國之根本是什麽,您當時是怎麽迴答的嗎?”甘氏輕聲細語,仿若說的隻是那昔年的往事。


    “怎麽會不記得?”永康帝一下子就將臉上的帕子拿下來,然後坐起來,“朕當時說,農桑為國之根本。當時,朕也就八歲吧。”


    甘氏點點頭,“是啊!當時跟您一起的,還有端親王。當時端親王言,戎馬可得天下,故而,戎馬應是國家之根本。所以,爹爹就決定收了您為弟子。”


    永康帝不由的就哈哈大笑起來,“他向來是看不進書的,在府裏,啟蒙的先生也有講學,隻他不肯聽,即便聽了,也隻作亂風過耳,半點不往心裏去。而朕當時確實記得幾句聖人之言的。”


    甘氏點點頭:“聖人雲,百人農,一人居者,王也;十人農,一人居者,強也;半農半居者,危也。緣何陛下八歲都能記住的道理,如今怎麽偏偏給忘了呢。”


    “什麽意思?”永康帝收起臉上的笑意,看向甘氏,“將你的話給朕說清楚了。”


    甘氏將手裏的帕子放迴水盆,將挽起的袖子又輕輕的放下,這才坐在永康帝的對麵,“陛下,如今已經二月了。春迴大地,萬物複蘇。農人們都已經開始平整耕地,準備耕種了。這些事,在我看來,自是重中之重,要中之要。”她說著,就輕歎了一聲,“我也知道陛下擔心的是什麽。可您真是多慮了。這天下的百姓,每天為自己的衣食之事,尚且忙不過來呢,誰有心去管坐在皇位上的天子是哪個?民以食為天,隻要能叫他們吃飽肚子的皇帝就是好皇帝。安民、撫民尚且來不及,怎可以兵壓民?”


    永康帝眉頭一挑:“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朕調禦林軍來京城戍守的事,你知道了?”


    甘氏輕哼一聲:“這宮牆之內,什麽風刮不進來?更何況是這麽大的事!我倒想知道,這是誰您出了這麽一個陰損的主意?”


    “陰損?”永康帝哈哈一笑,“你這張嘴啊!怎麽?對於楚源,你還有怨氣?”


    甘氏心裏一動,眉頭卻越發的皺了起來:“楚源?沒想到還是一位老臣!”


    老臣?


    永康帝臉上的神色就奇怪了起來,“是啊!是一位老臣。由先帝簡拔,輔佐過先帝的老臣!”


    甘氏就看向永康帝:“陛下,要是我說這楚源是不安好心,您不會也以為我這出於私心吧?”


    永康帝好整以暇的看著甘氏:“有私心是肯定的。但朕允許你將話說完。哪怕是出於私心的攻訐,隻要你的話有道理,那就說說吧。說說也無妨。”


    “知我者陛下也。”甘氏十分坦然,半點都沒有因為被人揭開心裏的小九九而尷尬。隻接著道:“去年冬的一場大雪,賑災救災,將庫存的糧食都已經征調完了。端親王當時想的是好的,從勳貴大臣,從糧商,從百姓的手裏將糧食征調出來,也這確實是度過了當時的難關。可如今,大地迴暖,積雪消融,江河湖海的水暴漲,春汛的可能尤其大。這是在京城之外的不安定因素。再說京城之內,天子腳下的地方,糧食如今短缺嚴重。即便想從外地征調糧食,可是雪水消融,道路泥濘。這路途上運輸慢不說,再加上耗損,已然是來不及了。糧價瘋長,商家囤積居奇,人人爭相購買。這樣的日子,普通百姓家裏,能撐過幾天去?”她深吸一口氣,“到時候,京城之外,春汛蔓延,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必將導致流民四起。再說京城之內,以如今的糧價,撐不了幾天百姓們就吃不上飯,這一旦吃不上飯,可就要生事。這禦林軍即便駐守京師,難道真要等出事之後,再血洗京城。那這可就無異於火上澆油。激起民變,也隻在晝夜之間。到那時,陛下又該如何?”


    永康帝的麵色慢慢的沉凝起來,“依你看,朕當如何?”


    “皇上如今連登基大典都沒辦,自然萬事都該求一個‘穩’字!隻要天下穩當,這朝堂便穩當。朝堂穩當,您的皇位才能坐的穩當。”甘氏語氣一轉,帶著幾分冷意的嘲諷,“這個道理,我這個婦道人家都明白,他一個丞相反倒不明白了嗎?穩,於您有利。但亂,又會讓誰得利呢?”


    永康帝就想起之前甘氏的示警,金成安早就有不臣之心。亂了,自然就有人能趁亂而起了。“是啊!你說的對!朕也意識到了危局。應對危局,不外乎兩種辦法,一種是震懾,一種便是安撫。楚源主張震懾,你主張安撫。”他輕笑一聲,“都對,也都不對!”他起身,轉了兩圈,就道:“朕即刻便擬旨,開皇家糧倉,平抑京城糧價。凡囤積居奇者,殺無赦。另外,也該叫工部和戶部,抓緊拿一個章程出來,應對各地可能會有的春汛。而禦林軍……駐紮京城十裏之外,以防不測。”如此,方可保萬全。


    甘氏一愣,趕緊躬身行禮,“陛下聖明。”


    永康帝點了點甘氏,“不過,你的提醒,朕記住了。這個楚源,的確有些不好琢磨。”


    甘氏就抿嘴一笑,再不多說一言。


    永康帝看著甘氏,不知怎的,突然發出一聲感歎,“我最喜歡你的,就是這一點。知道分寸!”明知道自己對楚源已經心生不滿了,卻不會再針對楚源猛追狠打。這就是分寸。


    看著永康帝離開的背影,甘氏的眼裏閃過一絲憂慮。誇自己有分寸,那這自然是映射別人沒分寸了。這話是說誰呢?她扭頭問何嬤嬤,“皇後又幹什麽了?”


    何嬤嬤低聲道:“李家的老夫人進宮了。在朝鳳宮住下了。”


    李家的老夫人柳氏,是皇後的母親。進宮陪伴皇後這也沒什麽,但是這得皇上開口給皇後恩典,而不能由皇後開口,更不能由李家攛掇皇後開口。


    外麵都以為皇上真的敦厚,所以,行事難免有些失了進退。這位老夫人就是如此,女兒雖嫁進了皇家,可並不得當時的王爺寵愛。而且,這位王爺一直也沒有在李家麵前表露過絲毫的奪嫡的心思。因此,李家早對這個女兒放棄了。可誰也沒想到,她還有一飛衝天的時候。如今,倒是有些揚眉吐氣了。隻是看在別人眼裏,就難免顯得張狂。


    何嬤嬤低聲道:“聽說,柳氏進宮跟皇後提了太子的婚事。想從李家和柳家的姑娘中遴選一人……”


    “糊塗!”不等何嬤嬤說完,甘氏就皺眉了,“皇後怎麽說?”


    “皇後……沒反對。”何嬤嬤歎了一聲,“您看,要不要提醒皇後……”


    “疏不間親,你叫我怎麽說?”甘氏哼了一聲,“說她的親娘在坑她?”


    這話哪裏能這麽說呢?


    何嬤嬤趕緊道:“就當老奴什麽也沒說過。”


    甘氏又看了看何嬤嬤手心裏攥著的玉佩,“像是給你這個消息的宮人,你就不要吝嗇了,隻管打賞。如今可明白了那丫頭送迴玉佩的意思了?”


    何嬤嬤這才恍然,這是叫主子折節下交。“可是……”這也太委屈了。


    “痛柔屈不恥,以就大事。”甘氏喃喃的說了兩句,就不由的笑了,“如今,石中玉倒是越發不如那丫頭了。你明兒傳消息給石中玉,叫她聽姑娘的調遣吧。”


    何嬤嬤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了,這是要將石中玉給姑娘了。“這也是她的造化。”


    甘氏笑了笑,沒言語。這並不是給不給的問題,而是如今,石中玉的眼界和見識,明顯不及那丫頭。


    林雨桐坐在炕上,等著四爺。她手裏拿著針線,其實根本就沒做幾針。不時的撥弄一些燈芯,然後朝外麵看上幾眼。


    四爺迴來的時候,腳步很輕。也沒叫外麵的丫頭通報,結果一掀簾子,就看見她盯著燭火愣神,“怎麽看著燈,也不怕閃了眼睛。”


    林雨桐這才趕緊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眼四爺:“沒事吧。沒事就好,我給你端飯去。”


    四爺拉著林雨桐:“叫丫頭們去。”他說著話就先進了裏間梳洗換衣,“你也別跟著提心吊膽了。今兒我順勢選了十八衛出來。之後有事叫他們傳話就成。不是十分要緊的事,我就不露麵了。省的我一離開你眼跟前,你就跟著懸心。”


    這個當然好了。林雨桐歎了一口氣,“見過你揮斥方遒,就舍不得你躲在角落裏籌謀。”


    四爺一愣,再是沒想到她是這麽想的。他失笑道:“誰說揮斥方遒就一點得站在高台上了。就算躲在角落裏,也一樣能左右天下時局,朝廷動向。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呢。爺都覺得,爺正在升級呢。自己玩的挺好,你就別跟著傷春悲秋了。”


    林雨桐才不信他的鬼話,卻也不和他辯駁,出去將丫頭們送來的食盒提進來,就打趣道:“叫我聽聽,接下來你打算左右什麽?”


    四爺將碗接過來,哼笑道:“咱們之前的計劃不變,第一個目標,楚源。”


    楚家不倒,楚氏就依舊強硬,這府裏,他們就勢必還會受些委屈。最重要的是,楚家一旦倒了,金成安的大事就得受阻。如今就得壓著金成安,不能叫他急著挑出來。要不然跟著他成了亂臣賊子,豈不委屈?


    林雨桐這下才真的正色起來,“這說的是真的?”真的對楚源下手?


    就是皇上,麵對大行皇帝一手簡拔起來的老臣,都不好貿然出手的。


    四爺卻奇怪的看林雨桐:“爺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如今的時機剛剛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林雨桐恍然。這朝中要是沒有應和自己的臣子,隻怕皇上的政令,都傳不出皇宮吧。楚源雖是因為金成安的關係,跟皇上之間,算是有從龍之功。但是……皇上對這樣的老臣,心裏存疑。在這樣的人麵前,擺不出為人君的架子來。他就缺少底氣。


    搬開楚源,自然就是給皇上的人騰位子了。


    “這事什麽時候辦?”林雨桐有些躍躍欲試。


    四爺扒拉著飯:“再推一推。春汛將至,京畿又鬧糧荒。即便這楚源有些礙眼,但咱還是以大局為重。一個楚源,隻不過是暗藏的癤廯之疾。跟那麽多百姓的利益比起來,他算得上什麽。”


    林雨桐馬上湊過去,跟四爺說了給甘氏傳話的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能不能領會我的意思。可千萬別叫我失望才好。”


    四爺放下碗,正色的看著林雨桐。


    林雨桐被他看得毛毛的,用手背抹了一把臉,應該沒髒,“怎麽了?我哪做的不合適了?”


    四爺就笑了下來,“爺才說自己能左右天下大事,這話出口了,但到底還沒做呢。而你不一樣啊!你比爺高明!你做的這事,何嚐沒有攪動風雲的功效?”


    林雨桐推了四爺一把:“去!沒事拿我調侃起來了。”


    可第二天,得到的消息卻叫林雨桐眼中一亮。開皇家糧倉放糧,平抑京畿糧價。禦林軍從進城撤離。樁樁件件,都證明甘氏確實明白了自己給她遞消息的意思。


    而四爺卻馬上起身:“你也換衣服,咱們去見一個人。”


    見人?


    見什麽人?


    林雨桐換了一身素樸的衣服出來,跟四爺兩人隻帶著三喜和貴武就出了門。


    從車窗上往外看,京城跟之前還是有點不同的。


    如今正在國孝期間,不準婚喪嫁娶,不準飲宴歌舞,甚至是不準食肉。如此想一想,這京城的生意可不就沒法子做了嗎?


    四爺似乎知道林雨桐的心思,笑道:“內城是蕭條了,可外城該熱鬧還是一樣的熱鬧。”


    林雨桐點點頭,到哪裏都有這樣的事。城內怕被人逮住,怕被禦史彈劾。可城外,在他們看來,就是‘天高皇帝遠’了。再說了,那裏三教九流,人員混雜,誰也不問誰的來曆。出來碰上熟人的幾率也低啊!“在哪都有這樣的人,總是嚐試著想要鑽空子。”


    四爺則不以為意,“有一家素菜的館子不錯。豆腐宴做的,聽說是一絕。等會兒辦完事了,帶你去嚐嚐。”


    林雨桐還真不知道他帶自己來是見什麽人,辦什麽事。結果馬車出了京城,在外城轉了幾圈,就停在一戶莊戶人家的不遠處。這院子沒有院牆,隻有籬笆牆和柵欄門。馬車停在外麵,就能將院子裏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叫我看什麽?”林雨桐朝院子裏看去,除了一個婦人和兩個小子在磨豆腐,也沒什麽人。


    四爺擺擺手,“再等等。”


    可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聽到驢叫聲,林雨桐才探頭去看。


    結果就看到一個一身麻衣,還渾身補丁的漢子從驢上下來,朝院子裏走去。


    “你要帶我見的人是他?”林雨桐詫異的迴頭。


    見四爺點頭,林雨桐才又看過去,這個黑臉一身補丁的漢子是誰?有什麽特殊之處值得四爺專門叫自己來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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