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貴子(135)


    馮海拍了拍手,柱子後麵的黑衣人就閃身出去了。


    三郎笑嗬嗬的過來,笑道:“老爺子拍手做什麽?歡迎我啊?”


    馮海點點頭,意味不明的笑了,“是啊!歡迎你。太歡迎了你了。”


    三郎像是聽不懂這話裏的潛台詞一般,四下裏看了看:“這外麵怪冷的,咱們也該去屋裏坐著,暖暖和和的守歲吧。”


    馮海就起身:“行!七十年了,你是第一個主動陪著我這老不死的守歲的人。”說著,還真就站起身,率先往正院去,


    三郎笑嗬嗬的跟著,手裏還提著一壇子酒,“這可是好東西。”這酒是林雨桐給蔣夫人送的年禮的時候,捎來的。是她親手釀的酒。


    馮海嘴角一撇,輕哼一聲:“什麽好東西,說的跟我沒見過的似得?小崽子,你還真是沒見過世麵。”


    三郎白眼一翻:“什麽世麵?那些個名酒、貢酒,真比不上我這個。您老嚐嚐就知道了。”


    進了正堂,桌上已經擺上了酒菜。


    三郎大喇喇的一坐,聞了聞酒壺裏準備好的酒,就恥笑一聲:“拿開!這玩意跟我這個真不在一個檔次上。”


    馮海微微點頭,就有小太監將酒壺拿開了。


    三郎將酒壇子打開,倒了一杯,先自己喝了。這才給馮海倒了一杯。


    馮海點點頭,這還不算是太蠢,有點懂規矩的樣子了。他聞見了酒香,就伸手要端著喝,邊上的小太監急忙道:“不可……”說著,伸手就要攔著。


    三郎就似笑非笑的看著。馮海一擺手:“行了,別丟人現眼了。他能拿著酒大喇喇的上門來毒|死我嗎?”說著就輕哼一聲,“他小子要真有這能耐,我這老不死的還高看他幾眼。死了算逑,反正活夠了。”


    “要麽說老爺子您是這個呢……”三郎挑起大拇指,“霸氣!”


    馮海端著酒碗喝了,“是啊!霸氣!小崽子,要是老不死的生在你這個時候,早幹成大事了,還能有殷四郎什麽事?你小子,不行!白瞎了好好的亂世了。”


    好好的亂世?


    這話說的,就特麽的不是人話!


    “對脾氣!”三郎嗬嗬一笑,“老爺子,咱們倆吧,就不是一個追求。要想幹成您這麽大的事,那得狠!得惡!得毒!得幹多少特麽的斷子絕孫的缺德事!我不行,我沒您這股子過了這輩子就不想下輩子的豪情壯誌……”


    邊上伺候的小太監臉都綠了!這他媽是誇人呢還是罵人呢?


    馮海卻笑了:“孫子!敢當麵罵我這老不死的,你是頭一個!”


    三郎就哈哈笑著,拍了拍自己的嘴:“失言了!失言了!一不小心,真話就順嘴禿嚕出來了。該罰!”說著,就又給自己倒上酒,一口給悶了。


    馮海也將酒碗伸過去:“跟你這孫子喝酒就是痛快!”


    三郎嗬嗬的笑,隻要一會你還痛快的起來。


    而此時,何茂坐在張閣老的對麵,不時的看一看外麵的天色。


    夜幕,在煙花綻放在夜空中的那一瞬,就這麽降臨了。


    除夕,夜幕一旦降臨,整個金陵的街道上,就靜悄悄的。


    家家戶戶都圍坐在一起,可能唯一在街上走動的,就是蜷縮在街邊的乞丐了。


    狗兒就是這城裏流浪的乞兒之一。夜風起了,雪花又飄了下來,他凍得縮了縮肩膀,往城門的方向挪動。本來他是在一家小酒館的屋簷下待著的。但是今兒是除夕,偏又下去了雪,夜裏一定很冷。他怕自己凍死在人家的屋簷下。這小酒館的老板,人其實挺好的。他不想在人家明天天一亮的時候,就以僵硬的屍體的狀態出現在人家門口。晦氣!鬧不好,這本來就不好的生意,就更是沒法做了。老板一家人還靠著這個小酒館過日子呢。人嘛,就算是成了乞丐,就得講良心。


    耳邊響起鞭炮聲,抬頭看,煙花也美!這都是隻有富人才玩的起的玩意。


    他想,這些富人真傻!咱們這不掏錢,不也該聽的都聽了,該看的也看了。


    他們花錢,還得動手點,這就跟伺候咱們是一樣的道理。越想這心裏就越美。


    心裏亂七八糟的想著,反正是哄自己個玩,怎麽高興怎麽說唄。就靠著這個驅寒了。他臉上帶著笑,好容易挪到了城牆的門洞裏。可為什麽覺得今兒這情況有點不對呢?


    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子將鼻涕一抹,又四下裏看了看。


    還真別說,這城牆上怎麽一個人也沒有啊。


    他已經在金陵要了兩年的飯了,從來沒有遇到過今年這麽詭異的事情。


    要真是這樣,他還真未必敢在這裏多呆。就怕發生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不小心做了枉死的鬼。


    剛要邁步,就聽見腳步聲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絕對不是一個人的。


    難道是換崗了?


    這倒也說的過去。


    他的心又重新的安穩下來,默默的縮在背風的角落躲了起來。就怕這些官差一個心情不好,又不叫自己在這裏呆了。


    慢慢的有了亮光,一隊人舉著火把小跑了過來。火把的掩映下,叫小狗子不由的揉了揉眼睛,這些人不僅沒穿官衣,而且看起來還有點臉熟。


    那個大頭的,不是鐵匠鋪子的憨子嗎?後麵舉著火把的,不是燒餅鋪子小二哥嗎?上迴他還給了自己一小塊燒餅呢。


    看著這些人一路順暢的上了城牆,小狗子眨眨眼,什麽時候,這些人都成了官家的人了?他縮縮脖子,越發覺得今晚上的氣氛不對勁。


    他縮在這裏,一動都不敢動。緊接著,聽見夜梟的叫聲,在鞭炮聲中,不細心聽,根本就聽不真切。


    緊跟著,好似能聽見不遠的巷子裏,響起了一陣鑼鼓聲。


    他還納悶,怎麽這個時候唱戲呢。


    緊跟著,就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他忍不住好奇的露出頭來,隻覺得街上靜悄悄的,但是又不停的有人影晃動。


    他走了出去,就見巷子裏出來四五十個人,一個個的手裏拿著錘子,拿著木棍,拿著斧子,往城裏的方向而去。


    “小子,你還小,別摻和。趕緊迴家去。今晚上別亂跑。”一個麵生的大叔說著,就提著他的領子往一邊一放。


    小狗子看著走遠的人,不由自主的跟了過去。跟著這麽多人他不害怕,就害怕這城牆上猛不丁的有什麽變故。


    他拿著他的打狗棍,跟在眾人身後。然後隻覺得,這人數好似越來越多。每條巷子口,都會出來幾十個人,十幾個人,加入其中。


    剛開始城裏還有鞭炮聲,可隨著人越來越多,這腳步聲也越來越大,城裏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除了腳步聲,再沒有別的聲音。除了火把,就沒有別的燈光了。


    他的心跟著噗通噗通的跳,不是跑累了,而是因為某種預感而興奮的。


    等渾身汗濕,身上落滿雪,也不覺得冷的時候,前麵的人突然停了下來。他們圍著的是一座宅子。這個宅子他知道,是馮海的宅子。


    人人都說馮海是個吃小孩的老妖怪。他不知道剛才跟他們反方向的人去圍了哪裏,但他相信,那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他握緊手裏的打狗棍,好似一個要降妖除魔的戰士。


    而此時那個被妖魔的馮海,側耳聽著黑衣人的稟報,臉上的神色變都沒變,隻看著三郎笑。


    三郎嗬嗬一笑,對那黑衣人道:“說吧!大聲說吧。我還能跟誰泄密不成?”


    那黑衣人手一揚,一把劍就架在三郎的脖子上。


    三郎現在酒喝的半酣,還真有幾分酒壯慫人膽的意思。就見他輕輕的將敲了敲那劍,恥笑一聲:“嚇唬誰呢?你嚇唬誰呢?當你三爺我沒見過殺人砍頭的?小子,你才見過幾個?你三爺我是真見過啊,那一刀下去,頭咕嚕嚕的滾啊。那血冒出來,還帶著熱乎氣的。”說著,就一把推開黑衣人的胳膊,看向馮海:“老不死的,投降歸順吧。跟我迴去,到我府上去。我跟你說,我這人吧,別的本事沒有,但我人緣好啊。上到皇上皇後,不是,就是太上皇那也咱親叔叔,也給咱麵子的。這下到街上的販夫走卒,妓|院裏的龜公老鴇,都跟咱關係好。我說能保你沒事,就真沒事。咱倆得閑了,還一起喝酒,一起罵娘。你罵我龜孫子,我罵你老不死的。”說著,他搖晃著走過去,拉著馮海的手道:“本來能悄悄的圍了你,但是我這不是來了嗎?你這宅子裏能藏多少兵?能有多少死士?我跟你說,外麵的可都是小老百姓,你這真要是大開殺戒了,可就真的沒法子投胎做人了。你說,你就不想再做一迴人,咱正正經經的做一迴男人。娶了好生養的老婆,生一窩的兒子。到老了,兒子孫子一大堆,有的是人叫你罵龜孫子。想想這日子,再想想你現在。黑七,你知道吧!人家也是太監,但人家歸順的早啊,人家老婆有了,兒子有了。還給兒子混了一個爵位。再看看你,你到老了,得著什麽了?要不,你跟我迴去,叫皇後娘娘給您開點藥,說不得明年您也能抱一大胖小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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