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月(11)


    印長天伸手扶起四爺,“快起來。快起來。”


    四爺搭著印長天的手起來,“這些年,您還好嗎?”


    “好好好!”印長天不住的上下打量四爺,好似還不能相信似得。


    “我說老印,趕緊叫孩子們進去吧。外麵多冷啊。”那人幫著拎包,將人往裏麵帶。


    屋子不大,但還是分裏外間的。裏外都有炕。一個人住倒是寬敞。可就是這屋裏也冷的夠嗆。跟冰窖似得。


    印長天像是才發現林雨桐一樣,看了一眼林雨桐,然後扭頭看四爺,“這是……”


    “是兒子的媳婦。等到了年紀就結婚。”四爺說的很坦然。


    林雨桐臉皮厚,趕緊問了一聲好。


    “好小子。”印長天拍拍四爺的肩膀,“坐吧,都先坐吧。”


    那帶路的就道:“一會我叫人給你送點菜來。孩子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我那邊還有柴火,這就給你送來。”


    林雨桐趕緊拿出一瓶二鍋頭來,“叔叔拿著。也沒帶什麽好東西。您別嫌棄。”


    如今這酒可不好買。


    那人蹭一下就揣懷裏,“不嫌棄不嫌棄。這可是好東西,好幾年聞不到酒味了都。”


    四爺就趕緊笑道,“那一會子叔叔過來一起吃飯,咱們爺幾個喝一杯。”


    印長天就笑道:“你叫曾叔吧。這些年,老曾管著咱們這些人,倒也沒特別為難過。”


    四爺趕緊起身,對著這位曾叔就鞠躬,“多謝您了!”


    曾叔趕緊一讓,“這是幹什麽?快起來快起來。”說著,就朝印長天豎了個大拇指,好似在誇讚他養了個好兒子。


    “我就不打攪你們爺倆說話了。咱們來日方長。”說著,就揣著酒迴去了。


    這屋裏有個不大的灶台,要是常燒水燒飯,這屋裏不會冷。但看著這個樣子,印長天肯定不是個常做飯的人。


    連柴火都沒有。門口隻有一點柴草和三五根柴火。


    林雨桐先給鍋裏添了水,就要生火。印長天趕緊道:“我來吧,我來吧,你們都歇著。”


    “父親,您坐著吧。”四爺趕緊攔了,“叫她收拾吧。”嘴上這麽說,但還是把柴火給林雨桐先搬了進來。


    屋子是土坯的屋子,幹淨不到哪裏去。父子倆盤腿坐在炕上,久久都沒有說話。


    “孩子……其實……你不該來……”印長天長歎一聲。跟他連在一起,少不了受牽連。以後想進步,隻怕都難了。


    四爺抿了嘴,“兒子當年年紀小,不懂事。這些年,一直打聽父親的下落。好不容易能自立,哪裏能不管父親。”


    印長天就皺眉,“你媽那人,我知道。她不會樂意你跟我有牽扯的。”


    “她那裏,以後每月我會寄錢給她。贍養她的義務,兒子一定盡到。”四爺低聲解釋了一句。


    印長天瞬間就明白了,這孩子這些年跟這他媽,過的並不如意。


    林雨桐見屋子沒有喝水的缸子,隻有兩個碗。就用碗泡了茶送上去,放在炕桌上。


    印長天一聞茶香,就看了四爺一眼,“這可都是好茶,你從哪弄來的。”


    “一個朋友幫忙淘換的。”四爺避重就輕,然後迅速轉移話題,“聽說農場的條件艱苦,您這裏到底怎樣?”


    “頭兩年鬧得厲害。也著實是死了幾個人。越是文化高的人,越是想不通。就越是想不開。”印長天搖搖頭,“你老子我在戰場上死過幾迴的人了,什麽日子過不得。□□就□□,叫學習咱們就學習。寫反省材料就寫反省材料。叫種地咱們就種地。這不也扛過來了。後來,上麵有人說話了,他們也不敢太過分。換了個老曾來,這人你也見了。是個圓滑的好人。不難為人,也能將上麵那些檢查的糊弄住。關起門過日子,也還安生。”


    四爺鬆了一口氣,又打量了一下這屋裏。想著,他這也算是報喜不報憂了。看這境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肯定是餓不死,但也吃不飽。更不要提吃的好了。


    林雨桐翻開灶台邊的麵袋子,裏麵都是玉米麵摻著麥麩。


    這叫人怎麽吃?麥麩都是喂豬的。


    她扭頭看向四爺,“胤禛,你來看看。”


    四爺起身,低頭一看,臉都青了。


    印長天就笑道:“一會叫老曾弄點玉米麵去。你別嫌棄這個寒磣。要不是老曾,連裏麵的玉米麵也沒有。不是紅薯粉就是麥麩。紅薯粉他們淘洗紅薯不幹淨,或者是曬紅薯幹的時候沾上了土。那個麵啊,到嘴裏就別提了。麥麩可比那個強。”


    正說著,老曾就提了一捆柴和幾斤的玉米麵進來。


    林雨桐接過來,趕緊遞了兩斤糧票過去。


    “你這孩子,這不是打你大叔的臉嗎?”老曾堅持不要。


    林雨桐給他塞到兜裏,“曾叔,大家都不容易。本來就麻煩了您,您再這樣,我們就更過意不去了。”


    老曾也沒把糧票掏出來,對著印長天無奈的笑。


    “拿著吧,老曾。你兒女這些年孝敬你的,我也沒少占便宜。”印長天就笑著道。對於林雨桐的會來事,還是很滿意的。


    等把老曾送走,林雨桐才翻出臘肉來,這都是豬腿肉,下鍋炒了就香的很。


    “弄這些費了不少心思吧。”印長天看向四爺。這孩子才多大,來這一趟不知道要準備多久。光是淘換這些東西,就不容易。


    “沒事,我插隊的地方,緊靠著小興安嶺。這些野物不少。”四爺低聲問道:“看還有沒有叔叔伯伯要請,桐桐手藝不錯,還有幾瓶好酒。這些年兒子們不在身邊,少不得大家的幫襯……”


    四爺還說了啥,林雨桐完全沒聽到。滿腦子都是‘桐桐’‘桐桐’。


    老夫老妻了,還被這一聲‘桐桐’給叫的心猿意馬,麵紅耳熱,險些切到手。


    等迴過神來,父子倆已經不在屋裏了,顯然是去請客了。


    林雨桐幹脆將這個豬腿都給切了,見門邊掛著辣椒串和大蒜串。就幹脆連這個一起下鍋。


    瞬間,屋裏就彌漫著誘人的香氣。


    父子倆請的客人陸陸續續的到了,十多個人,滿滿當當的擠了一桌。筷子碗都是自帶的。連凳子也是。


    叔叔伯伯的叫了一圈。


    四爺陪著這些人喝酒。林雨桐進了裏間,從空間裏又拿了些掛麵出來。


    就著油鍋,炒了蔥花。然後盛出來,添上水。一人一碗湯麵條,就是主食了。


    “可算是吃到一頓人吃的飯了。”一個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喊道。


    “徐大炮,你消停點。”一個帶著眼睛的老人,吃的慢條斯文,“你那嗓子,再把人家小姑娘嚇著。”


    被稱唿為‘徐大炮’的老者哈哈大笑,似乎能將房頂上的土給震下來,“這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小姑娘一看就是老印他們家的人。大方!不是那扣扣索索的小氣鬼。”


    這年月,肉和細糧的伺候著,誰舍得啊。


    那戴眼鏡的老者冷哼一聲,“就是上次沒給你一根煙,你記到現在。是三年了還是五年了。到底誰小氣。”


    林雨桐失笑。這些人聚在一起相互擠兌,還挺有意思的。


    十幾個人分了三瓶酒,誰都沒有醉意。


    早早的都離開了,給人家父子說話的空間。


    晚上,林雨桐住在裏間,他們父子睡在外麵。隱隱約約的能聽見說話聲。


    “這些年,我大哥大姐也沒來看過您?”四爺問道。


    “是我不叫他們來的。”印長天躺著,手卻放在被子上麵,摸著被子上麵蓋著的嶄新的羊皮襖。“你大姐也下鄉插隊了。她一個姑娘家,一個人家內蒙,騎馬走上一天,連個人煙都看不到。哪裏敢叫她瞎跑。”


    “等你大哥到了下鄉的年齡,就去了陝北。我的一個警衛員,剛好在陝北地方上工作,知道了你大哥的事,就安排你大哥當兵了。去了雲南。當兵更是不自由。哪裏來的了。”


    “你二哥……當年我走的時候,他也才十四歲。等你大哥也要離開家了,就送他迴了老家。老家你奶奶也不知道還在不在?要是活著,如今也快八十了。我叫他迴去替我伺候你祖母去了。”


    印長天的聲音有些哽咽,“但不管是天南還是海北的,知道他們在什麽地方,我這心裏就是踏實的。就是你啊……這些年不知道你的消息……有時候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著……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飽,能不能穿暖。”


    “如今看著你好好的,就好了。我也心也能放心了。”


    四爺問道:“老家在哪啊?”


    “山東。”印長天長歎了一聲。“接到你哥哥姐姐的來信,我從來不迴信。我這個地方……還是別給你們招災的好。”


    四爺心裏鬆了一口氣,又覺得憋屈的難受。他最開始聽到沒人來探視的時候,心裏還不得勁。如今一聽,天南海北的,來一趟真的不容易。這倒也真不能怨怪誰。誰讓咱剛好趕上這世道了呢?


    “走的時候,父親把這些地址都給我。”


    印長天嗚咽了一聲,“也好,再沒人出麵聯係……這個家……就真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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