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緩緩搖頭道:“不然……現下整個玄火門,最有實力,最有資格阻止玄煌的,便是你。我隻是想叫你設法阻止他。”

    玄冥深深望向琅邪,仿佛質疑他所說之話可信度有多少,道:“我想不透,第一,在此之前,你是有實力獨自去阻止他罷?第二,燎日玄龍一直被你禁製,你該有更大籌碼去贏他;為何偏要我這將死之人,沒落皇子去阻止?”

    琅邪輕輕一笑,道:“因為我下不了手,……我從來,都是選擇了逃避。我的身心在不知不覺間已被玷汙,所以……我鬥不過玄煌的。——而你不同,你和紅蓮一般,知道玄火門的肮髒與黑暗,並勇於麵對周旋。你去阻止你的父親玄煌,是不二人選。——而燎日玄龍,雖然你是它宿命之主,但現下你卻沒有拿起它的資格,而現在最有資格拿起它的人,恰巧是玄煌。為了救你,我已然解除玄龍巨劍禁錮,此事不日即會傳入玄煌耳中,玄煌對此劍早已虎視眈眈,怎會放過這一絕佳機會?——如此,玄冥,你的迴答,會是什麽?”

    玄冥默然側頭望向漂浮在半空的玄龍巨劍,它遮天蔽日的狂霸殺意確是任何一位追求力量的煉氣士所夢寐以求的,玄冥問道:“難道,就連一把劍,都崇尚玄火門的鐵則,隻有最強者才配得到它?”

    琅邪道:“所以,最強者,當之無愧便是玄火王,更當之無愧地擁有此劍。——玄冥,你敢和這等人鬥麽?”

    玄冥垂目,心中迴憶起重重過往,在側頭迴望那一塊被灼燒得通紅滾燙的無垢玉璧,又想到幻鏡中殘酷血腥的一幕幕,心中萬千苦痛,終於化為一個難以撼動的決心,豁然睜開閃爍光芒的黑藍雙眸,沉聲道:“玄煌,是我心頭一根利刺,我亦會親手把他拔除。——我應允。”

    琅邪聽到玄冥答允,頓時鬆下一口長氣,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十歲,待還要說什麽,最終忍住,改口輕笑道:“我們出去罷,如此算來,閉關都快到第八日了,蓮兒那丫頭在外麵隻怕是急得要瘋了。”

    玄冥心頭一顫,想到紅蓮,實難隱忍住臉上浮現出的由衷笑靨,此番生死巨變,恍如夢境般,他唯一所想的,隻是緊緊抱住紅蓮,緊得兩具身軀幾乎合二為一。玄冥正想得入神,突然感受到琅邪正用揶揄的眼神打量他,雙頰頓時一陣緋紅,幹咳數聲欲掩飾過去。

    半個時辰後,寒冰天牢無數層禁製被一一開啟,枵暝聖殿最內冰壁上奇異顯現出一道隱匿的玄火巨門,此門帶著厚重歎息緩緩開啟,琅邪與玄冥隨之走出。

    玄冥脫離那世間最為寒冷之冰牢,頓時覺得周身燥熱,丹田處玄火之氣不受控地騰升而起,身上玄火火氣蒸騰,如同一個剛從煉獄爬出的赤煉魔鬼。琅邪見狀,答道:“你力量提升太過迅猛,難以自控也是必然的,先前在寒冰牢中,隻因裏麵從來都是為克製玄火而建,所以你尚能自控此力,現脫離禁錮,你還需十數日來適應掌握。故,昆侖虛已不能留你,而在玄火門處處危機,你現下身軀新塑,尚不穩定,極易被人乘虛而入,奪去你體內精魄元神,煉製法寶等。所以,你現下速速離開玄火門,隱遁起來,以待與新塑身軀完全融洽。”

    玄冥側過頭,咬牙冷聲道:“你方才在寒冰天牢內對我說,你用玄火火種重塑我壞死身軀,再把我體內駁雜不純之力全部洗練融合成最為最為潔淨之玄火,那為何我玄火依然能變換五行,其上依然閃爍著象征白虎族之力的銀白色光芒?”

    琅邪費解地望著玄冥:“你——很是厭惡白虎族?你的母親——”

    “別跟我提她!!”玄冥突然發作,神情竟帶有一絲狂態。

    琅邪愣了愣,轉口道:“我能改變你後天修為,卻永遠不能改變你體內流淌之血液,即便天仙下凡,也不能更改你命定之身世,不能更改你的父母。”

    玄冥聽到如此定義,臉色瞬間變得死白,良久良久,方緩緩點頭,自嘲似的冷笑幾聲,心如死灰道:“我——知道了。”

    當下更不多言,琅邪先要玄冥以禦風訣閃身離開枵暝聖殿範圍,避過看守長明燈的數位巫女,而後在自行出外。七日前,紅蓮下藥迷暈此處巫女,就已讓這些巫女生疑了,若不是琅邪隨後速速趕到,喚醒巫女,幫紅蓮掩飾過去,現等在此處的隻怕是玄火王以及十六堂堂主了。而玄冥現在身形運功早已今非昔比,要瞞過這些巫女簡直易如反掌,隻瞬間便禦風飛身離開枵暝正殿勢力範圍,而那些巫女隻覺一絲酷熱之氣一閃而逝,還來不急多想,就見琅邪從內走出,連忙向他鞠躬行禮。

    玄冥徑自朝冰琅居而去,一路上雪花飄灑在他周圍,化作團團蒸汽,玄冥隻覺涼爽暢快,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但心情複雜難解,被父母厭棄的重傷沒有因為自己的新生而得到半點解脫,反而更為沉重,但想到自己又有能力完成向紅蓮允諾下的誓言,不由得歡喜非常,高興不多時,猛然想到他與自己的生父將有一場殊死惡戰,頓時長長一歎……

    當踏入偏僻寒冷的冰琅居時,玄冥萬千複雜的心思卻緩緩沉寂了下來,他迫切地奔入後庭冰封花園,苦苦尋覓一個少女的身影,豁然看到八角亭內,亮著一團微弱燭光,紅蓮孤身一人坐在躺椅旁,抱住雙膝皺眉出神。

    玄冥望著紅蓮才七日就被折磨得消瘦不堪的臉頰,不由得心下一陣抽痛。忽然一陣寒風吹過,使得燭火忽明忽暗閃爍起來,紅蓮忙伸手為燭火遮擋,望著即將燃盡的紅燭,她冰霜似的容顏輕輕劃下一滴熱淚,如同那日她在丹墀上祈舞時流下的眼淚那般驚心動魄,玄冥不禁望得癡了……

    紅蓮連忙揩掉臉上淚水,深深吸一口氣,澀聲道:“不會的,不會的!到第七日結束還有半個時辰呢,我這做什麽老是胡思亂想……”口中如此說,但雙眼溢出的淚水卻越來越多。紅蓮倔強地擦去淚水,仰天長長一歎,“你說過,隻要我點燃一盞小小燭火,你就能找到我……可是你沒有。現唿喚你名字……你會迴來麽?”

    “——那,你快唿喚我啊。”玄冥再也忍不住,輕輕出聲應答。

    紅蓮聽到這撩人心神的惑人男音,急忙轉頭望向聲源,隻見那漆黑角落,緩緩走出玄冥單薄優雅的身影,一雙攝人黑藍雙眸在暗夜中閃爍著熠熠光芒,這不是那個名喚玄火殺神的男人,還能是誰?紅蓮身體顫了顫,緊緊凝視著眼前如此妖邪美貌的男人,失聲叫道:“玄冥!——冥哥哥?”

    “我在我在。”玄冥走進亭中,在紅蓮身旁停住腳步,低下頭,柔聲道:“蓮兒,我迴來了。”

    紅蓮癡癡望著玄冥,半晌,才輕聲哽咽道:“你為什麽總要我等?總要我把心都揪碎,才肯出現?”

    玄冥嗬嗬一笑,玩笑道:“因為我想讓你感受到,你是如此離不開我,你是如此——愛著我……”

    紅蓮聽到玄冥壞壞的挑逗之言,終於確定他真的歸來,忍不住又哭又笑,聲音有些發悶地說著:“我當真——恨煞了你!”言罷,突然站起身尖叫著欲伸臂抱住玄冥,急切地想感受他的鼻息,他的心跳,他的體溫——他一切存活著的證據。

    “別。”玄冥急忙向後退一步,痛苦地迴避開紅蓮的擁抱,苦笑:“我現下周身玄火繚繞,會傷到你。”

    紅蓮噗嗤一笑,收迴雙臂,玩笑道:“看來,咱倆無意中開的玩笑現下倒成真了,冥哥哥變成一團焚盡萬物的無情冷炎,可惜蓮兒還不是周身帶刺的仙人掌,沒有利刺能紮入你的心間。”

    “你就這般確定,你身上的刺沒有紮入我心間?”玄冥柔聲質問,一雙深邃的眼光緊緊望著紅蓮。

    紅蓮仰頭對上玄冥雙眼,不知怎地大感羞赧,連忙避開玄冥目光,心頭突突直跳。他的眼眸,仿佛像緊密的擁抱,熾烈的熱吻,火熱地烙印在紅蓮心頭。

    “看著我,蓮兒。”玄冥哪能忍受紅蓮迴避他的目光,“看著我,迴應我。——讓我感受到,你在我這裏所感受到的。”

    紅蓮雙頰頓時一片酡紅,又羞又喜地攪著自己衣帶,輕道:“冥——”

    玄冥臉上神色突然一凝,伸出右手食指豎於自己唇邊,示意紅蓮不要說話,一雙閃爍寒光的眸子頓時警醒地望向陰鬱天空中的一片暗夜。

    紅蓮被玄冥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壓低聲音輕問:“怎麽?”

    “有人把昆侖虛大門打開了。”玄冥閉上雙眼細細察覺風中傳來的變動,“我感受到一股強大到可怕的玄火被釋放進來,玄火裏飽含無上鬼力……”玄冥此時五感神識和數天之前天差地遠,此時能輕易感受到寒風雪片的轉化變動。

    玄冥倏然睜眼,有些驚詫道:“是玄煌!”

    “他怎麽會來?”紅蓮臉色一白,難掩驚懼地周身一顫。

    “現下可不是關心他為何而來之時。”伴隨著琅邪沉穩的聲音,他的身影出現在花園門口,對玄冥與紅蓮沉著吩咐道:“玄冥,你周身玄火之氣太重,固然現下被冰琅居結界保護,暫且不會被發現,但被玄煌察覺也是時間長短問題。現當務之急,便是把你安然送出昆侖虛,離開玄火門地界,躲起來等待身體適應這股強大力量。”

    “躲起來?”玄冥像聽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般,抑製不住地仰頭哈哈大笑,那笑聲依舊撩人攝魂,連帶著他身上釋放出灼人萬分的玄火氣息:“我沒聽錯罷?現敵人都找上門來了,我不與之拚個魚死網破,而像個喪家犬般夾著尾巴嚇得屁滾尿流逃出玄火門,那我豈不枉稱了殺神這個名頭!——我要戰!憑什麽躲他!”

    琅邪冷冷一笑,道:“要打?沒什麽不可以,隻消三殿下迴答出我的三個問題,我即刻解開結界,把玄煌引來。”

    玄冥不耐道:“什麽?”

    琅邪沉聲道:“第一,你可知玄煌現下實力為何?可有必勝把握贏他?第二,以你現下新塑之軀,力量不穩,有把握能使出幾成真力?第三,你想要整個昆侖虛都因你們血鬥而毀於一旦麽?屆時——紅蓮該躲去何處?”

    玄冥待聽到琅邪咄咄逼人的問句,不由得眉頭越皺越緊,他現在自身力量無從控製,即便能自控,而可否贏過玄煌還是未知,鬥起法來,誰又來保護肉身脆弱不堪的紅蓮呢?玄冥轉頭望向紅蓮,滔天的豪氣頓時熄滅。

    “……你們,你們難道都忘了麽?”紅蓮及其不可思議道:“玄煌雖貴為玄火王,難道他就真會對自己親生兒子下毒手?”她轉過頭對玄冥問道:“玄煌是你的父親,不是你的敵人,不是麽?”

    “……父親?——敵人。”玄冥收斂笑容,眉頭倏然蹙緊,不願再看紅蓮。

    紅蓮長長一歎,輕道:“難道你們也要用‘這便是玄火門的生存鐵則’為理由來說服我麽?倘若在玄火門內,真隻有強者配存活,弱者一律要死,無論是否是自己親人,兄弟,愛人……那,玄火門裏的每一個人終有一日都會被上天製裁!”

    玄冥再次迴想起普度寺的一幕幕,想起那形貌佝僂的了然,想起八年來過得像沒有人性的野獸,無謂廝殺,蒼白到可怕的生活,想起玄煌強加在他身上非人的重創,在他耳邊一直輕輕說著:你快去死吧,快死罷,為了我快去死,你是默然無有,你不該存在,你生來就是為了死去……

    “製裁?!”玄冥倏然暴喝而出,痛不欲生地對紅蓮狂吼:“上天在哪?!上天早就瞎了狗眼了!!玄煌不是我父親!他是魔鬼!他是泯滅我人性的一帖劇毒!——蓮兒,永遠不要拿你的良心去批判我的所作所為,因為良心在玄火門簡直就是垃圾!!——它除了讓你我飽受創傷,什麽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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