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隻覺周身猶如被烈焰焚燒,幾欲碎裂成千萬片,但心底卻是徹骨的寒冷,隻是絕望地想沉沉睡去,再不醒來……現世總是叫他太過傷心,玄冥除了絕望……隻有寒心了。

    不知何時,隻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冰冷的水滴灑在他臉上,是那麽的舒適,伴隨著頰邊落下的雨滴,還有一個女子輕柔恬淡的吟唱之聲,詞句模糊,卻讓無限絕望的玄冥感到一絲由衷的安慰,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紅蓮見玄冥不到一盞茶時間便醒來,不禁欣喜過望,突然想到,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醒來,於是吸吸鼻子向玄冥淒迷一笑,柔聲道:“瞌睡鬼,你醒啦?”邊說邊伸袖揩拭著玄冥口鼻中不住流出的血水。

    原來方才的雨水,都是紅蓮那哀寂的淚水……玄冥望著紅蓮兩袖上的大片血漬,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頓時勉力側坐而起,緊緊抱住自己,邊咳邊狂吼道:“你走!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紅蓮愣了愣,有些詫異玄冥過激的舉措,過得片刻,終……伸出雙臂把玄冥攬入懷內,玄冥身體劇顫一下,卻不曾反抗。紅蓮輕輕拍打他背脊,他們二人都知道,此時玄冥最不希望的就是紅蓮也離他而去。

    玄冥再也不是那個心機深沉的玄火殺神,而是一個慘遭父母遺棄的惶惑孤兒,他緩緩伸臂摟住紅蓮,再也忍不住,埋首抽噎起來。紅蓮感受到玄冥的淒惶無助,唯有更加用力地緊抱住他。

    整個寂寥的世界隻有玄冥絕望的哭泣之聲,聽者為之心碎。許久許久過後,玄冥方小聲哽咽道:“蓮兒……我媽媽……她也要殺我,她也巴不得我死去……而阻止她殺我,竟是……竟然是玄煌……”

    巴毓……玄冥全部溫暖親情寄托的女人,同樣憎恨和厭棄著他……

    此時玄冥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生出來了,更不知道這樣苟延殘喘,還有何等意義?此時他由衷期待死亡給與這一切劃上解脫和寧靜的句號。

    紅蓮聽到玄冥的話,如遭雷劈,愣在當地,半晌不知該說什麽好。

    “蓮兒……”玄冥微微拉住紅蓮衣袖,虛弱地長長一歎,輕道:“我太累了,想睡了……你緊緊抱著我……片刻莫要離開我……”

    紅蓮揩揩頰邊淚水,對玄冥柔聲笑道:“嗯,冥哥哥睡吧,蓮兒在這裏守著你。”

    玄冥側過頭,安心閉眼,嘴角輕輕勾勒起他初自在虯龍洞,對幫他梳頭的紅蓮露出純真而羞澀的笑容。那種返璞歸真的最美瞬間……

    紅蓮靜靜地抱著玄冥,感受著他正逐漸死去,逐漸冰冷,心中異常平靜,隻要能與他永遠在一起,她也別無所求了……

    就這麽……靜靜廝守在被世界遺棄的角落,一同化為泥,化為塵。

    你中有我……我中亦有你……

    此時,琅邪那靈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響了起來,當他望見眼前此幕,身上疏離淡泊的氣息瞬間瓦解,他顫抖著聲音心碎喚道:“紅蓮……你卻是這般執迷不悔,這便是你給我的答複麽……?”

    此時的紅蓮與玄冥,固然殘破不堪,卻有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氣息。

    紅蓮聽到熟悉的唿喚,微微抬頭,見到來者,隻是淡漠道:“大人。”

    琅邪小心走進紅蓮身邊,萬般傷神地歎息道:“你當真要追隨玄冥而去?”

    紅蓮甜甜一笑,伸手輕撫玄冥那蒼白而美麗的臉頰,他像是冰雕刻畫出的,那麽的精致,那麽的……了無生氣……紅蓮望著玄冥沉睡的容顏,輕道:“嗯,他去哪,我自是跟著他去哪。”

    琅邪隱忍地周身顫抖,緩緩側頭閉眼,蹙緊眉梢,半晌,他忽然仰頭對紅蓮道:“當時你苦苦挽留我,求我莫要離開你,現下……現下……換我來求你,可好?”

    紅蓮長長一歎,仰頭看著琅邪寂寞的容顏,良久後,才輕道:“大人……蓮兒對不住你……蓮兒心中……隻裝得下一個人。他若死,吾心死。”

    琅邪輕輕一歎,仰頭苦笑道:“蒼天啊……這便是你對我撒下彌天大謊的懲罰麽?這便是無情玄火惡毒的詛咒麽?……那我,又該去恨誰呢?”

    琅邪隻是太想愛……太想愛……可是玄火門卻不允許愛。

    許久許久,琅邪就這麽默默望著紅蓮與玄冥,時間點滴流逝,每一刻都在帶走玄冥一點溫暖的鼻息。琅邪周身不受控地輕輕顫動起來,連帶著他周遭一向安詳平和的淡淡光華都變得紊亂不已,他想到了玄煌,想到了玄火門曾經的五位君主,想到了一切過往,最想念的,還是那個沒人能夠猜得透的玄黥……

    ……玄黥,倘若他在場,又會怎麽做呢?

    終於,琅邪舒出一口長氣,走到無垢幻鏡麵前,望著鏡中顯現出他的俊朗容顏,苦苦一笑,淡道:“紅蓮,站起來!我不準你露出半點怯懦之氣。”

    “大人——?”紅蓮詫異地仰頭望向琅邪。

    琅邪仰起頭,望著玄龍巨劍,輕道:“我能救玄冥。”

    “……什麽?!”紅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絲隱約的希望之光再次浮現,“大人說……你能救冥哥哥?”她緊張和激動得連說話聲都顫抖不明。

    琅邪凝重點頭,道:“玄氏族人,之所以能夠運用玄火,乃是因體內流淌著上古孽妖玄火——玄黥之精血。而孽妖玄火,從來……就不是人。他乃是火神祝融生生造出的一團極端之火,不屬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列,卻能燃盡天下物。後世玄族因與他族通婚生育,所產下之玄族,其身上流淌之孽妖玄火精血便越來越淡,逐漸分裂出五行之勢,血統更加駁雜不純。”

    “而在這裏,”琅邪伸手,無限憐愛地撫著無垢幻鏡,那幻鏡像見到老朋友一般,緩緩發出耀眼白光,“在這裏……封印的不但是玄龍巨劍,還藏有玄黥遺留下的玄火火種,那是玄火最純淨的結晶。——它可以救玄冥性命。”

    紅蓮聽到此處,周身劇顫,片刻也忍不住,緊抱著玄冥,哭訴道:“大人……大人……那你快救他,救救他,為什麽你不早告訴我……”

    “因為……”琅邪澀聲道:“因為此玄火火種,力量堪比玄龍巨劍,我數百年一直向玄族隱瞞其存在,便是不想讓他們為此火種做無畏廝殺,故把它深埋於無垢幻鏡下冰封起來,在用玄龍巨劍鎮壓其戾氣,而一方麵,火種透出的最純玄火亦能更好的淬煉巨劍,二者相輔相克,其強大玄火氣息才不為外人所知。——現若要取得火種,定要把玄龍巨劍上禁咒解除,而玄煌野心勃勃,早已對此劍虎視眈眈,我怎能——我怎能——”

    紅蓮長長一歎,頓時心如死灰,低下頭,不再言語。

    “故!”琅邪突然揚聲道:“紅蓮,我欲把這虯龍大陣轉入你體內,若玄煌要憑借此劍作亂,你就把劍封印住!”

    紅蓮皺眉訝異道:“如此說來,為何大人不取出火種後,再次把劍封印?而要大費波折把此巨陣轉入我體內?”

    琅邪幽幽道:“此火種與玄火門鐵則有一個共通之處,隻依附強者。我欲用此火種重塑玄冥肉身,用最精純玄火焚毀他體內妖蠱劇毒,但他修行尚淺,況毫無根基……火種決計不會依順,定會把玄冥焚燒殆盡。故……我會把一身修為傳授於他,屆時,我再也不能操控此虯龍大陣,而紅蓮你心性堅定,常人不能比擬,是以封印住玄龍巨劍的不二人選。”

    紅蓮一時猶豫了,她不知,琅邪為救玄冥,會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這不是她所喜聞樂見的,但是感受著早已失去知覺的玄冥身體一點一點變冷,變沉,又是那般的不忍。

    ……該,如何是好?

    默然良久,琅邪耐心地等待著紅蓮做出決斷。

    “……大人,”紅蓮輕輕啟口,“這一切,紅蓮當真後悔,後悔不該聽你的話……可是若重新來過,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故——生則生,死則死罷。”

    琅邪一時呆在當地,半晌,方澀聲道:“你拒絕——?”

    紅蓮緩緩點頭,輕道:“是,我拒絕……”言罷,緊抱住玄冥,用頰輕貼他冰冷的臉龐,頓時嗚咽道:“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隻希望冥哥哥能活著好好感受生活的點滴快慰,能讓他懂得如何愛惜自己……他的命運永遠不該由我來主宰,更不該讓他抱著心碎與絕望沉睡……大人,即便您罵我自私也好,說我愚蠢也罷,恨我怨我,都不在乎!隻求你,唯求你,救活他,如此——我什麽都願做!”

    琅邪聽到紅蓮的允諾,鬆了口氣,卻苦笑道:“這才像你所說之話。——過來罷,我先把虯龍大陣引入你體內。”

    紅蓮決心已定,萬分不舍與小心地緩緩放開了玄冥,讓他平躺於地,扮開他即便已經失去知覺還緊拉著紅蓮衣袖的手,走到琅邪身邊。

    琅邪微微點頭,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望向紅蓮,凝重道:“有一事定要向你說明,你肉體凡胎,單憑體內一個虯龍陣是困不住燎日玄龍,所以,隻能采取血祭之法。”紅蓮當聽到“血祭之法”時,周身微微一顫,卻沒有說話。琅邪續道:“便是用爾等魂魄,生生禁錮住玄龍元神。屆時,玄龍劍的軀殼一旦失去其元神,便毫無用處了。”

    紅蓮蒼白著臉,點頭淡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便是說,倘若我想封印住燎日玄龍,就得犧牲自己性命。”

    琅邪並未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伸手順了順紅蓮頰邊長發,道:“你會怕麽?”

    紅蓮側頭望向躺在一旁的玄冥,輕道:“‘怕’能救得他性命麽?”

    “——好蓮兒。”琅邪微笑點頭,“你現盤膝坐下,閉目調理氣息,待我把虯龍大陣解開,移入你體內。”

    紅蓮依言而行,就地盤膝而坐,閉上雙眼,卻覺得心頭更加混亂難平,一時心急如焚,一時萬籟具灰。就在這倍感煎熬的時候,突然地動山搖,如天崩地裂般讓人驚懼。紅蓮嚇得睜開雙眼,隻見琅邪大張雙臂,口中喝道:“收!”

    劇烈搖晃的粗大鐵鏈應聲鬆開,如一隻隻靈活大蟒向琅邪湧來,琅邪手上法訣連連變換,輕靈躍起丈餘高,揪住其中最為粗壯的一條鐵鏈,厲聲道:“現!”千萬鐵鏈刹時無火自灼,發出道道刺目白光,漸漸縮小。

    “凝!”琅邪法訣再次變換,一應鐵鏈帶著金戈摩擦之聲離開了無垢幻鏡,離開了牢牢禁錮百年的玄龍巨劍,被琅邪長鯨吸水般收入手中最明亮的光芒正中。

    玄龍巨劍終於得以自由,倏然自動抽離無垢幻鏡,漂浮在半空中載浮載沉,劍身壓抑不住地釋放出讓人心驚的彪悍劍氣,宛若道道無形利刃刺向四麵八方,血紅色的三尺劍光竟比當世任何一把神兵都要鋒利。這狂霸的邪異之氣當真能把太陽都燃燒殆盡。

    琅邪不顧玄龍巨劍,手捧那團隱隱摩擦出金屬銳利之氣的刺目白光徐徐來到紅蓮麵前,道:“這便是鎖住玄龍劍的虯龍陣陣眼,現下我把此陣眼移進你心口,待到將來——你必定知曉自己會怎麽做。”

    紅蓮凝重點頭,閉眼淡道:“蓮兒知道。”

    琅邪手上法訣在變,沉聲道:“定。”言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團耀目陣眼按入紅蓮心口正中,紅蓮隻覺心口突然一陣冰寒絞痛,千萬金屬之銳氣鑽入體內,錯綜盤旋不散,如同道道寒冷氣流在胸口亂竄,如受酷刑般難以忍受。這可怖感覺來得也快,去得也快,隻片刻,那些氣流如同找到自身軌跡般有規律地圍繞著陣眼盤旋起來,最終輕輕消散在紅蓮體內。

    紅蓮緩緩睜開雙眼,隻覺手腳有些麻木外,並無大礙,於是仰頭望向琅邪,靜待他下一步指示。

    不想琅邪見紅蓮完美吸收下虯龍大陣之陣眼,隻淡道:“蓮兒現下出去罷,對一應昆侖虛女巫宣稱,我要閉關七日,期間大小事宜都交予你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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