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待紅蓮整頓完她力所能及的事後,才疲憊來到玄火門最邊僻潔淨的一個居所——冰琅居。

    紅蓮望著眼前被淡淡光芒包裹著的居所,精致的亭台樓閣都帶著與琅邪同樣的超凡脫俗之氣,這裏結界包圍,除了極少數的巫女能進去,其他人都沒有資格。

    屋內猛然傳出一聲空靈的問話,對著剛踏入結界的紅蓮道:“……蓮兒麽?進來罷。”

    紅蓮默不作聲,隻是等待著,望著眼前的兩扇冰雕之門輕輕開啟,她閃身而入,兩扇門又自動關閉。

    房內似乎比外界還要冷些,就算早已熟習禦寒咒,避風咒等必要的粗淺咒法的紅蓮,也有些受不住琅邪房內的寒冷。她走向後堂,穿過刻畫怪異字符的精巧庭院,最終來到琅邪就寢的西廂房,進去後登上冰梯,上到二樓,發現琅邪一向燈火通明的臥室幾曾何時變得這般深幽漆黑。紅蓮拾起地上被推倒的燭台,想點燃它。

    “別點。”琅邪的聲音從榻上響起。

    紅蓮唯有道:“諾。”想了想,方輕道:“二皇子玄瞳已被天明堂瑟魅安全帶出,諸事妥當。接下來便是看運氣了。”

    “是麽……?”琅邪拿起手中冰雕而造的橢圓長柄鏡,照著自己的樣貌,不甚在意地隨口問道:“那玄冥呢?”

    紅蓮轉頭望著榻邊一麵較大的梳妝鏡,已然被琅邪砸得粉碎,對於他的舉動有些茫然,待聽到琅邪問話,不由得心頭難受,再也受不了,撲向琅邪,拉住他衣角放聲哭泣。

    “傻丫頭,你有什麽好哭的呢?”琅邪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愛憐地撫了撫紅蓮頭頂,喃道:“你比我好得多了,你可以為他哭,為他黯然,可以無數次等他迴到你身邊……而我,卻連等的資格都早已被剝奪了。”

    “……琅邪大人?”紅蓮梨花帶淚地仰起頭,望著已然變成一位俊朗非凡的神人般的男子,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我為了一個人,向自己,向所有人,撒了彌天大謊。”琅邪起身,緩緩脫去鬆鬆包裹著自己的白綢絲衣,露出一具男性化,飽含著女人所沒有的陽剛而棱角分明的赤裸胸膛,“我早在百年前便功德圓滿,稱霸獸魔一族,但我自毀功德,包括與男人交媾……為的——隻是把這個謊言隱瞞下去……我是個男人……我竟是個男人!……我從來,都是個男人。”此話,說得是那般沉重而無奈。裏麵的心酸,裏麵的苦澀,隻怕,唯有琅邪自己才能體會。

    “……如此之我,卻愛上了另一個,玄家最最非凡傑出的男人……我就騙自己,一直一直想以無性之身等他迴來,然後我會因為他而化為全心的自己。——那,注定是夢幻。我曉得,我曉得!可是我不願去想,不願去證實。隻因為,我實在是太想愛……”琅邪失神地喃喃自語:“我不能遏製的迷戀他!你從沒見過他……他那連神人都自慚形穢的妖美和邪煞,他舉手投足間的光華和攝魂之狂傲,他對真愛近乎發瘋似的歇斯底裏的強求……他……毀了我的一生。……太想愛,太想愛……簡直像瘋了一樣。——唉。”

    “我等啊……等啊……等得失去尊嚴,失去一切,包括——失去了等他的資格。夢醒了,人散了。我那孱弱的無性之身再也承受不住體內力量漫長的增長,終於崩塌迴歸本質。我也完成了一生的使命般鬆了長長一口氣。”琅邪絕望地閉上雙眼。

    紅蓮刹時用雙手捂住自己倒吸冷氣的驚叫,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實事。

    琅邪淡淡望向紅蓮:“惡心?驚訝?害怕?——我是汙穢而肮髒的畜生,蓮兒是這樣想的罷?”

    紅蓮全身震顫,不知所措地望著心如死灰的琅邪,最終,她猛然抱住琅邪,把他攬入懷中,哽咽道:“不……琅邪大人,在蓮兒心中,你是聖人,你——很美麗。一直都是。不管大人是男是女,我都敬愛著大人。”

    琅邪苦澀一笑:“別再安慰我了。我此時雖已有毀天滅地之能,扭轉乾坤之力,卻弱小得連自己都拯救不了……我心已死。”

    紅蓮再也忍不住,嚎啕祈求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便是冥哥哥與大人,現下冥哥哥已然瘋狂了,倘若大人再離我而去……那我怎麽辦!我怎麽辦!!你們——你們各個都把我往絕路裏逼麽!!”

    琅邪無奈地長長一歎:“活著的人,比死了的人,要辛苦很多很多……”

    “懦夫!!”紅蓮氣苦萬分:“你怎麽能這麽待我!!這就是你教蓮兒堅強果斷的最好表率?……你不能騙我啊……琅邪大人——父親!!”這一聲用盡了紅蓮全部氣力,她隻是希望能夠喚醒沉迷在黑暗夢魘中的琅邪,他沉迷的時間實在太長太長了。

    父親?……琅邪全身一陣,許久大腦依然一片空白。……幾曾何時,他都忘了,當年初見紅蓮,她臉上的冷漠與剛毅,深深打動他,紅蓮有著他身上所具備的一切特質,他悉心栽培紅蓮多年,把她培養成自己最理想的女性的同時,也把她看做了自己的延續。這堅強果敢的美麗少女,不就正是玄家的男人最無法抵抗的類型麽?

    包括玄黥所深愛上的女人,也有著如此絕對的特質。

    琅邪把紅蓮看做了女性化的自己,精心嗬護著。琅邪當之無愧是她的再造親人。望著紅蓮,這個堅毅的少女徹底崩潰地哭號,再也忍不住,心軟下來,有些哽咽地苦笑道:“我哪也不去,我哪也不去,我留下來陪你。”邊說,邊滿懷慈愛地伸手撫摸紅蓮的頭。

    紅蓮死死拉著琅邪,隻是哭泣,生怕他豁然反悔,離她而去,再不歸來。

    ★

    “……蓮兒。”惑人柔情的男音輕輕在紅蓮耳邊唿喚,紅蓮停住了在無際長廊中,漫無目的地遊走的腳步,茫然迴頭尋找那擾人心魂的男音。

    “蓮兒。你這是要去哪?”那聲音緩緩問著,“為什麽你看不見我?”

    紅蓮望著長廊一隅,那裏漆黑似墨,苦苦一歎,道:“我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你卻總躲在黑暗裏。你說過你不再需要我,你說過你會忘了我。我知道你不能,我也不能。所以……我來找你,你也在找我。”

    “像以前在虯龍洞做的遊戲?”說話間,不知從何處,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從後麵緊緊抱住紅蓮,紅蓮安心靠入懷抱中長長一歎,低頭看著環著自己的一雙修長纖美的手,那聲音在紅蓮耳邊呢喃:“你到哪,我都能找到你,蓮兒。我們從來都是一體的。”

    “冥哥哥……”紅蓮難掩心動,側頭,伸手撫住玄冥美到極點的容顏,“我們倆誰都離不開誰,不是麽?我們早已是一體的……”

    “嗯,我們早已是一體,倘若沒有你,我早已失去理智,倘若沒有我,你也早已不在世上。”那魅人聲調娓娓續道:“就連你做夢時,都和我的夢相連……你的唿吸也和我的唿吸融合,你能輕易感受到我深埋的野心與殺氣。”

    紅蓮轉過頭不願正視玄冥,歎道:“就連在夢中,你都要向我證實你是殺魔的實事麽?”

    “難道不該麽?”玄冥冰冷的手徐徐撫住紅蓮的臉,強勢地要紅蓮正視他,語氣變得前所未有冰冷:“你不敢看我,你不敢愛滿身腥臭的我,是不是?蓮兒,玄瞳是該死的,玄煌也該死,凡是壓迫我的人,都去死吧。隻有你,要活著陪我,看著我……”

    “這不是你會說的話!”紅蓮驚異而憤怒地仰頭冷冷望著眼前玄冥那張妖異蒼白的麵容。“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玄冥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那笑容渾濁冰冷,那笑容是玄火殺神的標誌,他優雅雍容地淡淡啟口,語氣依然充斥著毛骨悚然的柔情:“我是你的冥哥哥啊,你把我害死了,我死得好慘,現下化作殺魔,從業火裏爬出來,向你索取你本該欠我的呢,嗬嗬,嗬嗬嗬。”

    紅蓮渾身一顫,驚惶地掙紮著要離開玄冥冰冷僵硬的雙手,“你不是他——你是鬼!你潛入我的夢,要做什麽!”

    “你又傷我,你又辱我……蓮兒,你好狠……”玄冥原先蒼白精致萬狀的臉漸漸變得猙獰起來,黑藍雙眸泛出血紅妖光,他卻執著地伸手去抓紅蓮,希翼重新把她抓迴自己懷內。他的雙手顯得如此可怖,仿佛索命冤魂的手,一邊淒厲地狂吼道:“紅蓮!不準你這麽待我!!你要永遠記得,我們倆是一體的!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紅蓮錯愕,悲憤,淒苦,諸多心情洶湧上心頭,眼睜睜地望著已變得如妖蠱一般猙獰可怖的玄冥向自己撲來,緩緩閉上雙眼,兩行清淚從眼角艱澀流下。

    “紅蓮!此時不醒,更待何時!”倏然石破天驚的一聲,把紅蓮混亂的意識突然喚醒。

    紅蓮豁然睜開雙眸,劇烈喘息,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像在水缸裏泡過一樣,許久後,她才漸漸迴神,望望坐在自己床邊的琅邪,無力地喃道:“大人……”

    琅邪關愛地伸手撫著紅蓮頰邊汗濕的長發,解釋道:“昆侖虛是世間最為陰寒之地,本是為關押世間最炙熱之火的牢獄,陰邪之氣本就極重,不久前,帶你去觀無垢幻鏡,那裏更是積千萬年怨氣不散,心智不堅者踏入必死。蓮兒你一向心智堅定,常人不能比擬,我私下多次觀察,本以為蓮兒早克服了這些積鬱在體內的寒毒,卻不想,這些寒毒竟依然盤踞於你體內,化作心魔。”

    紅蓮聽後,長長一歎,“方才那些可怖夢境,全是心魔幻化?”

    “是,”琅邪從榻上站起,點燃一枚紅燭,道:“若你心智不堅,它便從心底最深幽處緩緩爬出,一口把你吃掉。——蓮兒,你的心魔,莫不是那位美得不似真人的三殿下?”琅邪揶揄地取笑道,“倘是那樣,真莫大諷刺呢。”

    紅蓮緩緩搖頭,沒有答話,從榻上坐起,蒼白著臉思索片刻,澀聲道:“已經二十餘日了。”

    琅邪知道紅蓮說的是指離兩位皇子在昆侖虛大打出手,最終不歡而散的結局已經二十餘日過去了。外界就像遺棄了昆侖虛一樣,沒有半點消息,而琅邪自恢複男兒身,就再也沒跨出昆侖虛一步,也很少出他的居所,此次來紅蓮臥房,隻是感受到強大的怨念纏繞住紅蓮的睡夢,驚異之下忙過來看個究竟。

    琅邪知道,玄冥已經成為紅蓮心中一條抹不去的傷疤,一塊除不掉的心病了。於是又坐到榻邊,望著紅蓮,柔聲道:“說說吧,玄冥的事,說給我聽聽。”

    紅蓮苦澀一笑,垂下眼,半晌都不知如何啟口,最終長長一歎,說道:“我想去見見玄瞳。”

    琅邪倏然皺眉,嚴肅道:“現下出昆侖虛,簡直是去送死!”

    “我曉得的。大人……”紅蓮依然淡漠地說道。“我要去。”

    琅邪眯起眼,質問道:“為什麽。”

    紅蓮仰頭望著琅邪脫俗的神態,隻是道:“我要問問他,倘若那天是他贏了,會不會殺了冥哥哥。”

    “……有意義麽?”琅邪冷笑一聲。

    “沒有的。”紅蓮也輕輕一笑,有些哽咽:“我……最終,還是放不下冥哥哥。”

    琅邪深深望著紅蓮,“如果玄瞳從未有過殺玄冥之心,你該如何做?”

    “我會對玄冥徹底絕望。”紅蓮撫額苦笑道:“我會唾罵,逼視他。而後……”

    而後把自己的心徹底冰封。

    琅邪高深莫測地微微一笑,起身便欲走:“走罷,我把你送出昆侖虛,答案,總是要靠自己來找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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