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就這麽靜靜審視著鏡中的容顏,緩緩伸出纖細精美的雙手,拂開一向用以遮擋住自己眼睛和臉頰的過長劉海,露出神祇都為之傾慕的一張美輪美奐的蒼白容顏。剔透精美的五官,漂亮得如此妖豔,冷豔得如此華麗……玄冥在玄火門備受煎熬的三年間,這張容顏已完全脫離本生的稚嫩與純真,玄煌遺傳下來的影子,已經洗滌得隻剩下些許淡漠痕跡。

    “素紗。”玄冥微微側頭唿喚早已站在身後的慕容素紗,“幫我把頭發梳起來。”

    素紗帶著萬分的愛戀與崇拜,順隨走過去,拿起他身邊的檀木梳開始細細梳理,鼻中聞著玄冥發上散發而出的馨香,不由得抬眼望向鏡中照印著他絕美的容顏。他的一切舉動,讓人困惑。

    “玄者冥也,”玄冥突兀地輕輕出聲念道,“默然無有也……父親,當默然無有也開始反抗你,並奪走你的一切時,你可別像我一般傷心呀。”言罷,他唇角流露出一絲神跡般的優雅淡笑。

    “三殿下……?”素紗惶恐地望向鏡中的玄冥,他喃喃自語的話語聽上去,是那麽讓人膽寒。

    玄冥側眼望向鏡中的素紗,輕笑道:“沒什麽——我隻是在想,往後再也不用留這礙事的劉海,倒也省事。”

    素紗柔聲道:“三殿下有著天下間最漂亮的容貌,本就不該把它遮住。莫說是女子,便是個男子見到三殿下也……也……”她臉微微一紅,輕蹙下眉梢,再不說下去。

    “男子麽,隻怕未必……”玄冥緩緩垂下眼瞼,道:“往後,我要把自己的這張臉,深深烙印進他的心中!”讓他好好看著這張臉,讓他痛苦,讓他像自己一般,被他的無情,被他的冷漠和怠慢,被長期忍受著的心頭劇創而折磨得發瘋!

    父親!我的父親啊……我再也不會希翼,再也不要祈求你的憐愛,既然你恨我恨得巴不得我死掉,既然你狠心得想把我折磨瘋,讓我明白什麽是崩潰、扭曲、罪過以及黑暗,那……我也會不惜一切把你拉進地獄!!

    父親……因為——我是愛您的,所以更不能允許你如此對待我……

    父親……

    玄冥豁然睜開雙眸,緊緊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那雙水晶似的黑藍雙眸,散發著隻有暴戾獸妖才有兇光與絕情!……再也不會流露出純真與坦誠,唇角勾勒出一個讓人驚心動魄的淡笑,玄煌還想要看到他痛苦,看到他被折磨到無助的哭泣,看到他惶恐地把自己倍遭厭惡的容顏藏在陰影下麽?

    ——那玄煌,就錯了!

    錯得離譜!!

    素紗心事重重地梳好玄冥銀黑色的長發,沉沉一歎,眼眶不由得有些發酸。月於前,玄冥從這裏離開,素紗日思夜盼他早日平安歸來,月於後,他終於帶著周身的風塵與疲憊歸來,可迴來的……已然不是他了。眼前這個心機深沉,目光邪煞的美豔男人再也不是那個怯怯揪著自己衣領,稚嫩無助的少年……

    玄冥那羞怯純潔的笑容,已然被這包含著太多言語而顯得神秘莫測的優雅微笑取代,那個備受憐愛的純潔少年——被玄冥親手扼殺了……

    玄冥滿意地看看鏡中的自己,之後站起身走到榻前,拿起放在那的一件幹淨的素黑外袍穿了起來。

    素紗看著玄冥的舉動,忍不住開口問道:“三殿下要出門麽?”

    “嗯。”玄冥草草答了句。

    “……三殿下這麽快就要走。”素紗垂下臻首,心中萬般的不舍向誰去訴。但見地上不知何時灑滿點點幹癟的香料野花,素紗不由得輕咿一聲,凝眸細看。這些野花是從銅鏡前的地上,一塊手帕般大小的碎布內潑灑而出。她知道玄冥時長入神地把玩這小包東西,萬萬沒想到裏麵裝著的卻是些做工粗糙的香料。當下也不多想,伸手細細把這些香料拾起。

    正在穿衣的玄冥聽到素紗輕歎的疑問,轉過頭朝她處望去,隻見點點幹花如淚如雨,潑灑了一地,想是先前在鏡前拿出紅蓮那早已散碎的花冠把玩,順手放在那裏,之後被長長衣擺一帶都灑了出來。刹時倒吸口冷氣,三兩步搶到素紗身邊,早已忘了什麽分寸,下意識地一把推開素紗,吼道:“不準你碰她!”

    素紗被突如其來的一推,重重摔倒在一邊,萬分氣苦地爬起來,望著早已失卻理智的玄冥,她從未見過玄冥流露出這般生動的人性化神情,那種焦灼卻億萬分小心地撿拾著粗糙香料的玄冥,顯得如斯執著而癡狂。素紗心中狠狠掠過一陣刀絞般的劇痛,精心伺候他三年多,從未見過玄冥在乎些什麽,唯有這幾朵醜陋幹癟的野花,他就這般在乎。

    玄冥細細把花拾入碎布中包好,把它放入自己的懷內,方才鬆了口氣,更不理會素紗,自顧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穿過前院,玄冥正欲走出自己的居所,卻看見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一位黑衣使者,冷冷佇立在那。玄冥收迴目光,依舊朝門外走去,似乎這位使者從未入過他眼。

    那黑衣使者見玄冥出來,便閃身攔住他去路,抱拳行禮,朗聲道:“三殿下,請留步,吾王有命。”

    玄冥停下腳步,一雙神秘莫測的絕美雙色眸緩緩望向眼前使者,一言不發地聽著。

    黑衣人從懷中恭敬地取出一個卷軸,雙手呈遞與玄冥,道:“此物乃吾王命小人交予三殿下的。”

    玄冥接過細看,外表平平無奇的一個竹簡,入手卻極輕,他遲疑了下,還是把竹簡打開,正待凝神看其中內容時,突然聽得卷軸中漸漸響起玄煌那幽冷邪煞的男音:“——冥兒,你能從妖蠱深淵中活下來,萬萬出乎為父意料,看來,本王是小看你了。——也罷,你吸了妖蠱那麽多精血,已變得半人半妖,留著你,接著為我殺人做事罷。”

    玄冥聽到此處,臉色倏然蒼白,狠狠把卷軸丟到地上,心中滔天的惱怒與憤恨卻無處發泄。跟出來的素紗更是聽得清清楚楚,望著此時痛苦得無以複加的玄冥,心都要為他揪碎了。

    掉在地上的卷軸依然傳來玄煌冷酷的聲音:“——冥兒,你天真地以為能夠逃離和擺脫我的牽製麽?紅蓮——乃是綁住你層層禁錮中,最犀利的一條,她仍緊握在我的手中。——莫要忘了,本月,你還欠為父一條人命。你,好自為之。”

    話音到此就結束了,玄冥緊緊抿著唇,瞪視著地上緩緩消失為虛無的卷軸,輕顫著身體一言不發。

    “三殿下,吾王吩咐,您要去何處,他暫不幹涉,”黑衣人麵無表情地道:“但您所欠下的東西,必須按時還清。”

    玄冥輕輕轉頭望向眼前黑衣人,蒼白絕美的臉上竟流露一個驚心動魄的淡笑,雲淡風清地輕笑道:“不就是一條人命麽?”話音剛落,他猛然出手掐住黑衣使者的咽喉,玄火之力來勢洶洶地衝出指尖,隻聽一聲脆響,黑衣使者咽喉鮮血狂飆而出,濺得玄冥滿臉盡是,玄冥竟仰頭深深吸了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神情似乎是那般的愉悅與享受。五指倏然伸開,那黑衣使者咽喉頓時血如泉湧,哼也沒哼一聲便緩緩軟到在地,離開了人世。

    “不——!!”一旁的素紗再也承受不住,驚聲尖叫而出,而後捂住臉全然崩潰地嚎啕哭了起來。

    ——眼前這個妖美冷酷的男人,不是玄冥!他,是個沒有心的妖怪!!

    玄冥……那個純良的,那個周身散發著溫暖光芒的少年,已經——被玄煌在妖蠱深淵生生扼殺了……

    玄冥聽到素紗幾欲崩潰的嗚咽聲,全身輕輕一顫,轉過沾滿血漬的冷豔臉龐,淡淡問道:“……你,哭什麽?”

    “……我不知道……不知道……”素紗強忍著淚,走到玄冥身邊,從懷內拿出一塊帶著熟悉幽香的手帕,一邊輕輕抽噎一邊仔細為玄冥揩拭頰邊鮮血。

    玄冥卻冷漠地側過頭,伸袖胡亂揩了揩臉上血漬,轉身繼續朝外走去。

    “三殿下!”素紗再也忍不住,伸手緊緊拉住玄冥背後衣物,嗚咽道:“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玄冥緩緩閉眼,良久才道:“素紗,你所鍾情的那個我,已經死了。——放手罷。”

    “不!”素紗咬牙終於拿出空前的勇氣,伸臂從後麵緊緊抱住玄冥單薄卻充斥著堅毅與桀驁的身軀,把頭埋入他後背,輕輕抽泣道:“我不管,我不在乎……玄冥,無論你是光所幻化,抑或是暗所孕育……素紗什麽都不在乎了,素紗此生,隻在乎你!——玄冥!……三郎。”

    玄冥原先蒼白的臉倏然泛出一絲紅暈,鼻中若有似無地嗅到素紗身上飄出的淡淡幽香,全身不由得狂顫一下,緊緊皺眉,口中輕歎道:“太遲了。”言罷,伸手拉開素紗溫暖馨香的懷抱。

    素紗悲鳴一聲,不顧一切地閃身攔住玄冥,苦苦歎道:“你不明白,你不懂!隻有你,讓我感受到人世間不全是紛飛大雪,讓我明白,輾轉反側地珍惜一個人,是那麽幸福……我不要你的迴報,我不要你對我情感的迴應!隻求你——唯求你,別拒絕我想接近你的心,讓我靠近你,讓我為你付出一切!這樣……這樣,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玄冥……你的無雙的美貌,是那麽殘酷,你柔情的冰冷,對於素紗更為殘酷……

    玄冥,你的心靈所受到的百般創傷,是那麽沉重。為何還偏要緊緊封閉住它,不讓深切關懷他的人走入半步……

    “我拒絕。”玄冥毫不思考便殘酷迴道,“素紗,我不想傷害你。但,我不會允許玄火門內的任何一點東西玷汙我的心靈!——而你,你是玄火門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你是肮髒的。”

    玄冥說完這些比尖刀還鋒利的殘忍話語,再不多言,避過驚呆了的素紗,頭也不迴地朝外而去,離開玄火門這片僻靜的居所。

    ……玄冥,是那麽純潔,卻是子夜般的潔淨,冷酷的單純。

    二人若即若離的擦肩而過,狠狠遺留下素紗一地的破碎心情……

    千百年的苦修與等待……

    隻換來——

    一個瞬逝的冰冷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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