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喃喃地重複著無意義的廢話。一身濃烈的殺氣煙消雲散,隻剩下茫然無措的慌亂,跟剛才相比完全是不同的兩個人。 溫景堯疲倦地合上眼睛沒有任何迴應,更讓他覺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救護車終於來了。 醫護人員一看現場這陣仗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有個話多的還在一旁絮叨:“年輕人啊千萬不要衝動,爭一時意氣有什麽用呢?體之發膚受之父母,就算不為你自己,也要替養大你的人想想……” 溫景堯就這麽無辜地被冠上了“衝動”、“不孝”的罪名,原本就煩悶的心情更是跌入穀底。 上車之前他忽然想起:“伏麟。” “……在。” “把我的魚拿走。” “……” 迴頭一看,一條裝在塑料袋裏的魚,還孤零零躺在空地上。 立刻奔過去撿起來。 # 溫景堯被送去拍片檢查。伏麟把吳卓凡拽到走廊上,迫不及待地問:“怎麽迴事?” “你說溫總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嗎?”吳卓凡也受了不少皮外傷,臉上經過處理塗著藥水,青一塊紫一塊的有點滑稽。 “在你來之前我就給他打了電話,原本想著多一個人可以壯壯膽……” “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沒來得及告訴你啊……” “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叫人了嗎……”伏麟滿心懊悔地抱住頭,跌坐在長凳上。 “對不起啊,我怎麽知道你倆那麽厲害。”吳卓凡把一頭亂發抓得更亂,“如果早知道你們那麽能打,我也不至於讓他過來摻和了。” 要知道溫景堯對打架生事這種浪費生命的行為向來厭惡。兩個人對視一眼,無力地歎了口氣。 “算了……”事已至此,再說什麽都沒用了,還是想想該怎麽解釋吧。 這種時候的吳卓凡和伏麟,都有一種學校剛開完家長會在等待發落的心情。 診斷結果,溫景堯左手臂裂紋骨折。打上了厚厚的石膏,用三角巾固定。 雖然傷得不算太嚴重,但至少一月之內都不能再用左手。 幾個人把溫景堯送迴家。折騰了一天都是滴水未進,又累得夠嗆,卻誰也不敢提吃飯的事情。 原本應該高高興興度過的一天,現在卻個個愁雲慘淡。 “沒什麽事的話那不打擾你們休息……我先走了……溫總好好養傷如有需要隨時召喚……”曲言腳底抹油,溜得很快。 吳卓凡身上衣服最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直在跟複讀機似的承認錯誤:“對不起啊溫總對不起啊溫總……” 溫景堯聽得也心煩:“說說起因。” “我在遊戲裏和百鬼的人結了仇,沒想到他們打聽到我的現實信息,跑學校裏來堵我了。” “伏麟和曲言呢?” “……我叫來幫忙的。” 溫景堯無力地閉了閉眼睛:“行,你迴去吧。” “溫總……” “我沒事。” “如果被家裏人知道了,你怎麽交代……” “我說我自己摔的行嗎?”溫景堯倒是很清楚他的想法,“不把你供出來。” “溫總……” “好了,你快迴去,再晚沒車了。” “噢……” 吳卓凡這才一步三迴首地走了。 大門一關,最不自在的人立刻變成了伏麟。溫景堯是個左撇子,左手受傷,實驗室是進不成了,平時學習生活都要受影響。 而且還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受傷的——這一點讓伏麟尤其難受。 見溫景堯閉目養神完全沒有交談的意思,伏麟幹脆鑽進廚房做飯。把那條魚料理好,希望對方的心情能稍微得到些安慰。 直到把香噴噴的飯菜都端到了沙發前的茶幾上,他這才反應過來溫景堯手打著石膏,吃飯不方便。於是選了最肥美的魚腹的肉,將幾根大刺剔幹淨,把碗推到對方麵前。 也許是餓著了,溫景堯還挺配合。雖然他用右手拿筷子也沒太大障礙,但總沒有左手那麽靈活,伏麟看得一陣愧疚,抱歉的話不自覺地溜出口:“對不……” “吃完再說。”溫景堯打斷道。 這句話聽在伏麟耳朵裏,就跟“吃完再算賬”沒什麽區別。他默默地埋頭吃了一陣,瞥見溫景堯用單手吃力地刨飯,又忍不住說了句:“……我喂你?” 冷淡的目光掃了過來。 伏麟迅速低頭。 星期五才好不容易敞開心扉,親親熱熱地叫著“麟麟”,在月光下拉拉小手……這才過了短短兩個晚上,又變成了冷冰冰的“伏麟”。 都是自己做的孽啊…… 伏麟欲哭無淚。 食不知味地填飽了肚子,天色也晚了。 客廳裏光線昏暗,卻沒有人主動開燈。吃光的碗碟放在一邊,也沒有人主動收拾。 客廳裏很安靜,能聽到時鍾嘀嗒嘀嗒走動的聲音。 “高三那年……我休過學。” 伏麟知道對方在等待他解釋。左思右想,最終選擇了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早晚都要說的。過去的那段破事既是黑曆史,也是他靈魂中永遠抹不掉的烙印。 如果兩個人想要繼續走下去,將這段過去和盤托出是必要的。 溫景堯扯了張紙巾擦了擦嘴,輕輕“嗯”了一聲。 “休學的原因是,打架……受了重傷。” 伏麟深吸一口氣。一旦開了個頭,忽然也覺得不是那麽難說出口了。 “我從小就不是安分孩子。家裏長期沒人管教,思想很中二……不愛學習,討厭老師,逃避家人,經常在外頭惹是生非……後來因為一個契機,我加入了y市的一個‘幫派’。” 溫景堯知道他所說的幫派大概是指什麽,沒有多問,隻是說:“你怎麽認識曲言的?” “……在幫派裏。” 溫景堯緩慢地點了點頭。 “我和曲言,那時候真的算同類吧。他不是他家的親生孩子,我是生下來沒人要的孩子,我們都很空虛。” “因為空虛,所以極端地選擇了用暴力去發泄內心的不滿,經常逃課,跟著一群比我們年紀大的混混出去打架鬥毆……” “你就這樣,一直持續到高三?” “在十五歲那年的夏天,我認識了葉玄穹。”伏麟沒有直接迴答這個問題,而是提起了溫景堯一直在意的另一個人。 “他是個很好的人,一直希望我脫離這樣的生活迴歸正軌,可是我那時候很固執,沒有聽他的話。” “後來?” “後來,我就為我這些年虛度的歲月付出了代價。” 伏麟站起身,走到溫景堯眼前。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掀起了身上的t恤。 溫景堯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道醜陋猙獰的傷疤,順著白皙緊實的腹部蜿蜒而下,沒入了係著皮帶的牛仔褲腰。 隻用眼睛看這舊傷,都能直觀地感覺到它曾經有多慘痛。 “我被人揍得半死不活,還被砍了很深的一刀,躺在四下無人的巷子裏,那時候真的以為自己會死……拿起手機,用最後的力氣勉強撥通了120,卻覺得堅持不到救護車過來了。父親人在國外,曲言搬家去了s市,大概連他們最後一眼都看不到了。” “……”溫景堯不發一言,微微蹙起了眉頭。 “至於我為什麽會很在乎葉玄穹,是因為被救起的那段時間裏,是他幫我墊付了醫藥費,不眠不休地照顧我好幾天。對我來說他不僅是朋友,也是恩人。”伏麟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住院的這段日子裏我想了很多,反省了很多,也有了一些新的發現。終於明白我爸並不是不愛我,也終於意識到真的很對不起身邊關心我的人。” “出了這件事,學校原本打算開除我,是曲言懇求家裏出麵幫我解決,才得以繼續念書,參加考試。我選擇了休學一年,和過去的一切撇清關係,拚命補習以前落下的功課,玄穹也幫了我很多忙……後來,我很好運地考上了s大……再後來,遇見了你。” 待敘述完這段過去,室內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溫景堯忽然伸出手指,在那道疤痕上輕輕點了點。 伏麟敏感地瑟縮了一下,不可思議地迴望著他。溫景堯的右手卻淡定地離開了溫熱的皮膚,轉而把撩起的衣角緩緩拉下來。“之前那次在街上撞見賊,我就告訴過你,遇到這種情況不要逞強。”“……嗯。”“既然已經吃過大虧,為什麽還要衝動行事?”伏麟無言以對,尋思了半天才找出個理由:“我和曲言商量過的,其實我們本來也沒打算和對方幹架,想著先去看看情況……”在溫景堯平靜的目光中,他辯解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住了嘴。“對不起,害你受傷。”“伏麟。”溫景堯搖了搖頭,“你們都很厲害。我一個不會打架人跑去摻和,算是不自量力吧。”“別這麽說……”伏麟急著辯解,溫景堯卻再次打斷了他的話,以一種似乎在討論學術問題的認真語氣繼續說道:“但如果再遇到一次今天的情況,我依然會衝上去。讓我眼睜睜地在旁邊看你受傷,我做不到。”“……”所有想說的話,一瞬間都堵塞在喉嚨裏。伏麟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隻吐出了一點點微弱的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