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庭軒出去一圈兒迴來了,得意洋洋。

    “這是最好的幾塊紫貂皮。”他在妻子麵前不停賣弄,又討巧賣乖,“我一件都沒舍得倒手,全部給你留下了。”

    杏娘因為胎像不穩,這些天被柳氏和仆婦們盯著,一直沒敢下床。

    正在悶得要死,便趕上丈夫迴來獻寶了。

    那幾塊貂皮絨毛細膩、豐厚,又軟又柔,色澤油光水滑,伸手輕輕摸上去,好似倒進了雲堆裏一般。

    “喜歡嗎?”何庭軒問道。

    果不其然,杏娘連連點頭,“很喜歡,真是漂亮。”伸手吊著他的脖子,“還是你想得細致體貼,知道我的心意。”

    何庭軒心下得意,自己討好女人從來就沒有出過錯兒。

    杏娘歡喜的盤算起來,“迴頭讓人拿去皮毛店裏,拚一件紫貂大氅。”看著料子的份量,“剩下的……,留著給小元寶做一頂小帽。”

    “隨你喜歡。”何庭軒口氣十分大方,聽妻子提起兒子,順口問道:“這些天小元寶還老實嗎?有沒有淘氣?”

    “嗯……,還好。”杏娘半靠在他的身上,一副撒嬌的樣子,訴苦道:“我為了小元寶連床都沒下,你又不在,可把我給悶壞了。”

    何庭軒笑眯眯的,“那我這兩天多陪陪你。”

    杏娘先是甜蜜一笑,繼而愣住,“這兩天?”臉色一沉,“你又想去哪兒鬼混?!你再這樣,迴頭我就告訴小元寶,你這個爹不管我們娘兒倆了。”

    “我能去哪兒?還不是給你們賺銀子花!”說到這個,何庭軒就有些鬱悶,“上次我就說讓多帶點銀子,偏偏你和娘都一個樣兒,生怕我敗壞錢財,害得我手頭短根本收不上貨,要不然……,這次至少還能再賺一、二兩呢!”

    杏娘安慰他道:“你出去一趟賺兩百多銀子,也不算少了。”又勸,“你這才剛剛開始,還是跟著妹夫多學一學,迴頭再慢慢的做大也不遲。”

    何庭軒已經掉進了發財夢裏麵,哪裏聽得進去?他從小都是公子哥兒做派,但是手上並不寬裕,頭一迴自己賺到錢,荷包鼓鼓的,自信心不免膨脹一百倍、一千倍,恨不得一下子就發家致富才好!

    因而隻道:“反正過幾天我還得出去一趟。”

    趁著何庭軒去沐浴收拾的功夫,桂媽媽過來勸道:“我看大爺上進是好事,奶奶可別再攔著,免得小兩口的慪氣。”低了聲音,“再說大爺不

    在家裏……”指了指柳氏的屋子,和兩個通房丫頭的屋子,“那些妖魔鬼怪反倒消停的多。”

    “是啊。”丁香也道:“奶奶隻管養好身子把小少爺生下來,到時候誰敢說您?隻有你說別人的份兒。”

    兩個人都是提心吊膽的,——何庭軒做生意好壞不與她們相幹,但若是杏娘的身孕有了閃失,那還不被四夫人給活剝了啊?因而隻是一個勁兒的相勸。

    “知道了,知道了。”杏娘嘟噥道:“我難道不知道人該上進?隻是……”隻是舍不得丈夫遠離,擺了擺手,“行了,你們不用多說。”

    何庭軒洗漱完畢迴來。

    因為等下還要找妻子借本錢,想盡力哄得她歡心,便沒叫通房丫頭,而是讓嬌蕊過來自己揉頭發,一麵問道:“這些天我不在家,薛氏沒再來找你什麽麻煩吧?”

    嬌蕊聽得在心裏直翻白眼,……薛氏便是來了,他何庭軒還能攆人不成?!這般裝腔作勢的,也隻能哄哄沒心眼兒的主母了。

    果然杏娘沒有絲毫鄙夷,反倒覺得丈夫越發的有男子氣概,比以前更加體貼,因而笑容滿足,“沒有,沒有。”又道:“許是徐伯母敲打過她,不敢鬧了。”

    其實薛氏不是不敢鬧,而是沒有機會。

    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丈夫說不迴來就真的不迴來!一連二十天,連個人影兒都沒有看見,……竟然是鐵了心,非要等著自己低頭才行!

    薛氏氣得不行。

    心中又氣又悶,便領了丫頭仆婦準備出去逛街。

    哪知道小丫頭去吩咐備馬車,卻被告知馬車壞了。

    過了一會兒,徐夫人親自過來,“聽說你想出去逛逛,馬車拔了縫,正好我和姝兒也想出去,就湊巧一塊兒去吧。”

    薛氏先是一怔,……這個巧?等到看見笑容滿麵的小姑子時,便明白過來,婆婆這是要監視自己,不許自己一個人單獨出門!

    可是明白歸明白,卻沒有辦法拒絕“婆婆”的一番好意。

    本來就是帶著怨氣去逛街,結果去了以後,更是腸子都快要氣斷了。

    一到街上鋪麵,聽說是薛家的幾位女眷出門,竟然惹來一群人圍觀,在門外指指點點,“哎喲……,不就是上次那位厲害的奶奶嗎?今兒出來,不會又要把人家的店給砸了吧?”

    “難講得很咯。”

    “何止是砸東西?”又有人道:“還把

    人懷胎婦人給打了,打得頭破血流的,聽說孩子都沒有保住!”

    “真是造孽啊!傷陰德……”

    薛氏聽得臉色紫漲,偏偏婆婆恍若未聞不讓人喝斥,她忍了幾下,最終忍不住就要出去還嘴,……實在是太難聽了。

    剛動了一步,就被婆婆叫住。

    “老三媳婦。”徐夫人迴頭看了一眼,“你要去哪兒?”又道:“快過來扶著我,等下上樓梯,免得我老胳膊老腿的踩滑了。”

    薛媽媽趕緊去推薛氏,低聲催促,“奶奶,快去。”

    薛氏不敢違逆婆婆,隻得恨恨咬牙上前扶人。

    徐姝早就一溜煙兒上了樓。

    如此逛了不到幾家店,因為徐家的人不做阻攔,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見到薛氏就都是指指點點。因而不用徐夫人催,薛氏自己便先受不了,借口說是腰酸腿乏,想要迴去了。

    徐夫人沒說什麽,好脾氣的陪著她一起迴去。

    後麵幾天,薛氏一天一天的讓人去問馬車,——總不能天天都壞吧?果不其然,第三天上頭,馬車終於修“好”了。

    結果馬房的人卻是磨磨唧唧的,半天才把馬車送來,薛氏打扮一新,得意的出了三房的院子,……不料剛到大門口,就撞見正要出門的婆婆和小姑子。

    “這麽巧?”徐姝笑了一句,“三**,今兒咱們又可以一起出門了。”

    分明是徐家的人在搗鬼,故意不讓自己走!可是搗鬼的人是自己婆婆,眼下又是在徐家,根本就不可能去揭穿!——

    薛氏氣得肝疼。

    隔了幾日,趁著去給婆婆請安的時候,吩咐下人備馬車。

    她不是不知道婆婆的用意,但就是咽不下這個口氣!自己倒要看看,什麽巧遇的戲碼還能演多少次?!

    哪知道剛要告辭,就被婆婆叫住,“從前自己逛街總覺得沒意思,前兩次有你陪著說說笑,倒是不錯。”笑容可掬,“以後凡是你想要出門的時候,都記得叫上我,千萬別嫌我老婆子人煩、嘴嗦,也算是孝敬我了。”

    話裏的意思,要是自己出門不叫上她,就是嫌她老了,嫌她嗦,煩她,就是自己不懂得孝敬,——薛氏被大帽子壓得喘不過氣。

    一怒之下,哪兒都不去了。

    可是丈夫也不迴來。

    薛氏起先還在不停生氣,各種生氣,如此出門出不得,呆著又無

    趣的,在徐家煎熬了一個多月,幾乎快要抓狂!——

    偏偏安陽和濟南隔得遠,連娘家都不能迴。

    薛氏的憤怒,一天天的被寂寞和無助啃噬掉,被薛媽媽等人的眼淚腐蝕掉,隻剩下一顆茫然空洞的心,沒個地方著落。

    一天夜裏噩夢醒來,再也忍不住抱住被子嚎啕大哭。

    濟南呆不下去!

    薛氏想了好幾天,最終開口,“走!我們迴濟南去!”

    薛媽媽等人聞言怔住。

    青霜“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聲音帶出哭腔,“奶奶……,事情真的被老爺說中了。”

    “什麽說中了?”薛氏聽不明白。

    紫韻微垂眼簾,盡量讓自己躲在角落化成背景牆。

    “臨行之前,老爺特意找我和紫韻過去交待。”青霜戰戰兢兢的,“說是奶奶這一去安陽,依照奶奶的性子,多半會惹出是非的,而徐家……,必定會折奶奶的銳氣。”聲音低微,“到時候,如果奶奶還想再迴濟南……”

    薛氏心底升起莫名的不安,“我想迴濟南又怎樣?”

    “老爺說……”青霜一臉為難跪在地上,咬牙道:“就叫奶奶不必迴了。”

    “你胡說!”薛氏跳了起來,指著她罵道:“我爹怎麽會不讓我迴去?!”

    “奶奶,是真的。”青霜急急解釋,“老爺說了,當初奶奶若是在濟南不走,便是有人指責,也隻會認為是薛家舍不得女兒,錯不在奶奶。到時候……,要麽將來三爺戰場上有不測,要麽薛家找一個徐家背棄的借口,自然能讓奶奶再嫁良緣!

    薛氏越聽越是心涼。

    這些語氣,的確像是出自自己父親之口。

    “可是奶奶自願從濟南這一跑,那麽任誰也不會覺得徐家不好。”青霜繼續道:“而且天天人人盡知,奶奶為了夫君背棄父母,……為做徐家婦,不做薛氏女,那麽便生死都是徐家的人了。”

    薛氏盡管不願意相信,可是心裏卻是明白,青霜不可能有這麽大的膽子編謊話,攔著自己,除非她是瘋了。

    “老爺還說……,如果奶奶到了安陽再離開,徐家必定不願背負惡名,一定會指出是奶奶失德,並且讓天下人信服。”青霜越說越難過,“奶奶已做薛家棄女,再做徐家棄婦,天下雖大也無容身之所!”忍不住哭了起來,“奶奶若是執意要迴濟南去,薛家隻有家廟收留……”

    薛氏生下來的時候,薛延平已經打下了山東的地盤。

    她從小就是在雲端上過日子的,而今天……,卻是突然從雲端掉進了冰窖,摔得又痛又冷,渾身顫抖疼痛不已。

    就好像一個賭徒,本來有一手可以穩贏的好牌,結果東一張、西一張,不知怎麽搞的,竟然全部給揮霍光了。

    剩下幾張,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樣打下去。

    “奶奶……,求奶奶聽奴婢一句勸。”青霜伏在地上哭道:“趕緊和三爺和好,早一點給徐家生下小少爺,隻有這樣奶奶才有……”——

    到底沒敢說完。

    薛氏卻是傷心一笑,自己隻剩下這條路可以走了吧?否則薛家不管,徐家厭棄,自己還能夠去哪裏?她不想哭,眼淚卻不自覺的掉了下來。

    她哭了三日,想了三日,最終再也跋扈不起來。

    說出了這一生最最違心的話,“去請三爺迴來,說我已經想明白了,願意……”聲音顫抖,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吐道:“願意親自、親自去何家道歉。”

    “奶奶……”薛媽媽瞧著心疼,上前抱住她。

    薛氏撲在她的懷裏大哭,“媽媽……,我好後悔。”

    不知道是說後悔生在薛家,還是後悔嫁給了徐離,又或者是後悔之前的種種,那個從不知有一絲退讓的薛家大小姐,終於還是屈從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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