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徐離這一輩子,大概是不會有金榜題名的時候,反正也不需要,——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每個人都會經曆的人生喜事。

    此時此刻,心裏卻沒有半點歡喜。

    徐離剛從外麵敬了酒迴來,盡管渾身酒氣,但是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洞房裏坐著的那個女子,對自己而言意義非常。

    她是自己的妻子,是徐家的兒媳,更是徐家和薛家利益聯係的紐帶。

    妻子?自己原本想娶做妻子的女子,是另外一人。

    不知道安陽城破以後,譚宏玉的會如何對待城中百姓?徐家的人都不在了,應該是不用動兵的,但是依舊難測……,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徐離握緊了拳頭,目光微縮。

    “新郎官兒來咯!”

    “嘖嘖……,瞧瞧我們這新郎官兒,隻怕比新娘子還要俊俏呢。”

    洞房內外擠滿了來鬧新房的女眷和孩子,你一句、我一句,歡聲笑語不斷,很快就把氣氛給哄抬起來。

    徐離收拾好心情,麵帶微笑大步流星跨了進去。

    一係列的結婚儀式,撒帳、吃生餃子、喝交杯酒,新郎和新娘在全福夫人的指引下,悉數順利完成。

    惹得周圍湊熱鬧的人群,一陣一陣的哄笑。

    喜娘捧了托盤上來,半蹲下去,“請新郎官揭蓋頭!”

    徐離拿起那嵌了金星的喜杆,抬起手時,袖子順勢往下滑動,露出一截剛勁有力的手腕,——那一天,她在上麵狠狠的咬了一口。

    後來蕭蒼突然反目,大哥戰死、二哥致殘,徐家帶出去的三萬精兵良將,逃迴來的不足三千!自己無奈退了顧家的親事,棄了她,棄了安陽,半路卻再次被蕭蒼的兵馬阻截,不但傷亡慘重,而且還把兩個妹妹給走失了。

    若非二哥巧舌如簧說動薛延平,隻怕徐家不刻就會覆滅消亡,——血海深仇,豈是一個“恨”字能夠形容?——

    此一生不殺蕭蒼,誓不為人!!

    “新郎官兒,快揭開新娘子的蓋頭呀。”

    “是啊,讓我們都瞧一瞧。”

    忽地“哢擦”一聲,徐離手上的喜杆竟然被生生折斷!

    “哎喲!”全福夫人還是頭一遭遇著這種事,趕忙打圓場笑道:“瞧我們新郎官緊張的,這麽大力氣……”笑得有些勉

    強,“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心下卻是著急,這一時半會兒的去哪兒再找喜杆?

    徐離根本就沒有任何緊張,將斷掉的喜杆放迴托盤,走上前去,親手掀開了新娘子的蓋頭,——露出一張麵如滿月、粉麵桃腮的俏臉,羞得臉頰都泛紅了。

    “新娘子可真漂亮!”

    “和新郎官兒正正般配的很,金童玉女一般呢。”

    徐離靜靜的看著新娘子,大紅的衣服,裹著一個略顯嬌小的身軀,麵容算得上姣好可人,但是和她相比……——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和她相比。

    有小孩子湊過來討喜吵著要紅包,薛氏旁邊的媽媽趕忙給了,又發喜糖,總之鬧足鬧夠了,新房裏的人方才漸漸散去。

    新房裏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一對素未謀麵的新人彼此相對。

    薛氏原是不願意這門親事的。

    在她看來,徐家一敗再敗,簡直就是兵敗如山倒一般,倉皇逃到濟南府,剩下不足兩千殘兵弱將——

    有什麽資格和薛家聯姻?憑什麽娶自己?!

    偏偏父親被徐家老二說得迷了心,不顧母親反對,說什麽徐三郎有潛龍之相,非要把自己許配他。

    為了這門親事,自己哭過、鬧過,都沒有用!

    從來沒有罵過自己的父親,居然狠狠的訓斥了自己一頓,心裏好不委屈。

    自己在濟南府如同公主一般的人物,不知道多少人家想要求娶,多少公子哥兒仰慕不已,偏偏嫁給了這樣一個人!

    後來徐離來家的時候,自己悄悄的讓丫頭過去看了。

    說是長得一表人材、人物非凡,心裏方才順氣了些,也不知道那蠢丫頭有沒有看真切,別是誇大其詞了吧?

    薛氏素來是個膽子大的,這麽想著,便大膽的抬頭看了丈夫一眼。

    這一看,便怔住了。

    一個俊俏的新郎官站在自己麵前,眉如劍、鬢似裁,長身玉立宛若青鬆一般,大紅色的喜袍著身,仍然透出一股掩不住的英姿之氣。

    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好似春風一般。

    可惜不管笑容有多暖,似乎都暖不進他的那雙眼睛裏,實在是太黑太深了。

    “餓了沒有?”徐離微笑問道。

    薛氏的短暫迷惑被打斷,聽他語氣溫柔,不由心裏跟著軟了一軟,

    羞怯道:“方才你出去敬酒的時候,我吃了兩塊小點心。”

    徐離在新房裏環視一圈,揀了一疊桂花糕,一疊綠豆糕,一起遞給薛氏,“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隨便吃點吧。”

    “噯。”薛氏含羞帶臊拿了一塊,小口小口吃著,過了一會兒,柔聲問道:“你要不要吃一點?”

    “我不餓。”徐離親手倒了熱茶過來,遞給她,“糕點太幹,喝點水。”

    如此俊秀不凡、英姿出眾的丈夫,如此溫柔體貼,薛氏之前的不情不願,頓時化作青煙一般全部散去,隻剩一腔似水柔情——

    爹爹果然有眼光、能識人,沒有給自己選錯丈夫。

    ******

    第二天,薛氏一大早敬了婆婆茶,見到了二伯和二**,——聽說徐家還有兩個小姑子,在來濟南府的路上走失了,倒是少了兩個要小心應付的人。

    婆婆看著是個和善好說話的,二伯笑容可掬,二**暫時看不出什麽來,幾個侄兒侄女都還小,全都是拿塊糖便能哄的年紀。

    薛氏鬆了一口氣。

    雖說自己是下嫁,但是給人做兒媳的,該做小伏低的時候還得做,遇上和善一些的人家,往後日子就要好過的多。

    想起昨夜,丈夫一副生龍活虎的勁頭,可是半點都不和善,……但是,那應該是愛重自己吧?忽地迴了神,大白天的自己怎麽想起這種事來?看了看滿屋子的人,不由羞紅了臉。

    徐二奶奶見狀笑道:“三弟妹還是個愛害羞的呢。”

    徐夫人淡淡道:“新娘子,誰不害羞?”勉強說了一句湊趣的話,“難道都跟你一樣沒羞沒臊的?”

    讓丫頭拿了見麵禮過來,是一對翡翠鐲子。

    徐夫人微微出神,——這一對是後頭找出來的,不如以前自己常戴的那對好,再看向下麵的兒媳,也不如自己挑的那個滿意。

    薛氏一直羞澀的微微低了頭,並沒有留意到婆婆的神色。

    徐離卻是看得清楚明白。

    對於母親來說,蓮娘是她親手挑中的兒媳,是從前那一段平安歲月的美好迴憶,而薛氏根本不是她選的,一看到薛氏,隻會提醒母親想起徐家為何要娶她,想起那些血海深仇,想起兩個在戰亂中走失的妹妹。

    徐離不想氣氛尷尬,便道:“娘,我先帶薛氏迴去。”

    薛氏看了丈夫一眼,覺得他這是在心疼自

    己,不想讓自己在婆婆麵前立規矩,心裏十分熨燙,嘴上卻道:“三郎你自去忙,我在這兒陪著娘說會兒話。”

    哪知道徐夫人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揮手道:“我累了,都迴去吧。”

    薛氏在家唯我獨尊慣了,沒有多去想婆婆的精神懈怠,見丈夫不反對,便說了幾句謙遜的話,跟著徐離出了門。

    到了連廊拐角處,小小聲嗔了一句,“三郎,我有個乳名喚做縈縈。”——

    方才居然叫自己薛氏,好不生分。

    徐離看著她,“我知道了。”

    “這裏頭有一個典故呢。”薛氏抿嘴一笑,很有談興的樣子,像是急著把兒時趣事拿來分享,“我生下來的時候哭得特別厲害,聲音特別大,我娘說‘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所以就起了這個乳名。”

    徐離心不在焉,“嗯”了一聲。

    薛氏猶自不覺,一路上隻是不停的說笑。

    徐離不由微微煩躁,——徐家現在是個什麽狀況,她難道不知道嗎?方才沒有見著兩個小姑子,何曾露出過絲毫擔心?何曾詢問過一句?

    薛氏這種養尊處優、不知疾苦的千金大小姐,滿心想的都是自己,如今做了徐家的兒媳,還是一副在家做小姐的做派!——

    娶婦娶賢,果然不假。

    於是頓住了腳步,叫了丫頭,“先送你們三奶奶迴去。”

    薛氏被打斷,詫異迴頭,“三郎,你要去哪兒?”

    “我想起二哥那邊還有點事,去去就迴。”徐離隨便找了個借口,沒有耐心多做解釋,也並不等她迴答,轉身便走了。

    薛氏有點不滿,嘟噥道:“新婚三日,什麽事不能放一放?”

    陪房過來的薛媽媽是她乳母,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氣,怕她做了媳婦不知收斂,趕忙勸道:“三爺不是說去去就迴嗎?又不出門,奶奶先迴去等著,正好換一身家常的衣衫裝束,省得這個累贅。”

    薛氏轉念一想,趁這個時候迴去,打扮的漂漂亮亮也不錯,點頭道:“好吧,就換那條新做的鳳凰於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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