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葉家,門裏門外都已是一片縞素。

    門口有人唱諾,“鹽運使司顧家,顧四夫人、顧九小姐到!”

    話音一落,引得周圍人群一片唏噓聲。

    “沒想到,葉家和顧家也有交情。”

    “難怪生意越做越大。”

    “這年頭,沒跟官家的人搭上線怎麽做生意?有了這樣的大樹靠著,才好乘涼,看樣子葉家是要發達了。”

    顧蓮和母親在一片嘈雜聲當中,坐著馬車進了葉家大門,剛到後院停下,便有婆子丫頭上來迎接,直接去了女眷吊唁的廳堂。

    沒有見著葉大奶奶,接待客人的是一名三十五、六的婦人,旁邊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也並非葉宜。

    丫頭們介紹道:“這是我們家二太太和五小姐。”

    “多謝四夫人和九姑娘親自前來。”葉二太太上前欠身,歉意道:“我家大嫂白發人送黑發人,委實受不住病倒了,大侄兒媳婦身子原本就不好,如今也在病中。”

    四夫人淡淡寒暄,“遇上這種事誰都難免傷心的,歇息幾日也好。”

    顧蓮輕聲問道:“怎麽不見宜姐兒?是去陪著大奶奶了吧。”

    “正是。”葉二太太陪笑道:“她素來就有舊疾,如今再……”搖了搖頭,似乎對葉大奶奶的狀態不看好。

    顧蓮是想去看看葉大奶奶的,還有葉宜,不過上午的那番暴風雨心有餘悸,不敢妄自多言,隻能微笑,“宜姐兒小小年紀,真是難得。”

    四夫人看在眼裏,----人都來了,就順著女兒的意思吧。

    因而道:“那你過去看一眼大奶奶,好生寬慰幾句。”

    “真是勞煩九姑娘了。”葉二太太瞥了一眼,見四夫人不想挪步,便對身邊的少女說道:“五娘你陪九姑娘過去,我在這兒陪四夫人說說話兒。”

    葉五娘大大方方道:“顧家姐姐,跟我這邊走。”

    葉家才來安陽定居,宅子並不大,想來是才買下來的住所,顧蓮悄悄打量著,自己和葉五娘並不熟悉,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到了連廊轉彎的地方,葉五娘迴頭道:“這幾階台階有點兒陡,當心一些。”

    顧蓮正要答話,抬頭卻看見一個素衣少年迎麵走來。

    葉五娘有些詫異,“二哥?”

    大約是沒想到會碰見外人,葉東海眼裏亦是意

    外,看了顧蓮一眼,收迴目光,“聽說大嫂中午又咳血了,我迴來看看。”

    葉五娘神色為難,輕咳道:“我們正要過去看大嫂呢。”

    “那你們先去。”葉東海明白眼下不便,也不好隨便和顧蓮打招唿,於是道:“五妹你好生待客,我先出去,晚一點再迴來看大嫂。”

    顧蓮欠了欠身,垂著眼簾避開讓了路。

    葉五娘陪笑解釋,“如今家裏亂糟糟的,二哥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忙裏忙外,他和大哥大嫂的感情又好……”

    顧蓮微笑道:“年紀輕輕,可見是一個能幹的。”

    葉五娘鬆了一口氣,----聽說那些官宦人家最是講究,顧家來吊祭是給麵子,來的又是千金小姐,可千萬別再得罪了人。

    廊子另一邊的葉東海,卻是一怔。

    記憶中的聲音對上了主人,不由隔著花窗迴望了一眼。

    顧九小姐穿了一身月白色素衣,極淺極淡的綠裙,鬢角特意別了一支白珍珠長簪,身形亭亭玉立,仿佛盛夏池塘裏的一株含苞白荷。

    ----正配那一管瀝瀝如水的聲音。

    ******

    聽說顧家的人過來探望,葉宜迎了出來,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娘喝了藥剛剛睡下,先到旁邊坐下說說話罷。”

    顧蓮表示理解,“大奶奶病中虛弱,睡一睡也好。”

    葉宜的表情很平靜,但在眼底深處,那一抹掩不住的擔心和焦急,透出她是在故作堅強,----到底隻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

    顧蓮心下微微歎息,生出憐憫。

    這個眉清目秀、身量纖細的小小少女,陡然間失去父親,母親也不知道還能夠活多久,往後的日子隻怕不好過。

    進了側屋坐下,立即有小丫頭捧了熱茶上來。

    葉五娘親自端了一盞,遞給顧蓮,“潤潤嗓子。”有意給她們留出說話空間,微微一笑,“你們說著,我先去大嫂那邊看看。”

    顧蓮和葉宜隻是一麵之緣,其實沒啥可說。

    “請喝茶。”葉宜說了這一句後,亦是沉默。

    顧蓮覺得這樣傻坐著十分尷尬,想了想,微笑道:“方才來的路上,還碰見了你家二叔,說是晚一點再過來看你娘。”

    葉宜在家裏隻是輩分小,實則和叔叔姑姑年紀差不太多,論輩分葉東海是堂叔,實則卻

    當做兄長一般對待。

    說到自己的這位二叔,葉宜的話題便多了起來,唏噓道:“我們家人丁稀少,這一輩隻得我父親和二叔兩個。”忍不住紅了眼圈兒,“這次父親在外麵病故,屍首還是二叔千裏迢迢找迴來的。”

    顧蓮安慰了她幾句,自己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黃大石不是跟著葉家的人一起去的嗎?葉東海都迴來了,怎麽卻沒聽說大石哥的消息?----從情感上來說,黃氏父子才是自己真正的親人。

    原以為葉家是去河南做生意的,沒想到……

    可不管怎麽說,主人家都會迴來了,大石哥實在沒有不迴來的道理,----再說葉家迴來安頓收拾,到報喪,想來已經過了三兩日了。

    心下有些擔心,便問道:“這次你們家去河南一行,我有個乳兄也在裏麵,叫做黃大石,怎地我卻沒有聽說他迴來。”

    “這個我不知道。”葉宜搖搖頭,收淚想了想,“等我晚上問一問二叔,迴頭讓人去顧府送個消息。”

    “那就多謝了。”顧蓮微笑,辭別前又叮嚀道:“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隻有你精神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顧你娘。”

    葉宜見她語氣真摯,感激道:“好,我都記下了。”

    ******

    坐上顧府的馬車,四夫人低聲交待女兒,“這葉家,記得往後少往來的好。”

    不過是偶然幫了個小忙,後來盧媽媽也答謝過,按說已經兩清,----他們倒好,居然讓人到顧家報喪,仿佛兩家多有交情似的,實在太會鑽營了!

    顧蓮諾諾應道:“是。”

    四夫人見她柔順聽話,心下甚慰。

    顧蓮心裏惦記著黃大石,三叔隻得這麽一個兒子,可千萬別出什麽事,不求別的但求平安歸來,一家子團團圓圓的才好。

    自己尚是一個小嬰兒的時候,就住了一個成人靈魂。

    大石哥後來的那些心意,自然懂得。

    當初不知道還能迴顧家,也曾想過就這麽嫁給他算了,談不上什麽情啊愛啊,更沒有任何誌趣相投,----但大石性子堅韌踏實,不缺力氣,能夠養家糊口,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人選。

    不求富貴,但求平安喜樂。

    如今自己身份一變,這些簡單的念頭想都不用再想。

    等到將來大石哥說媳婦兒的時候,自己是

    顧家小姐,總能幫著出一點力挑人,給點銀子,至少一家人衣食飽暖不愁。

    正在胡思亂想間,馬車快要駛出葉家大門,忽地聽見門外的人高聲唱諾,“指揮僉事徐家,徐夫人、徐大小姐、二小姐到!”

    話音未落,便是一片轟然驚訝的“嗡嗡”議論聲。

    “徐家!!”

    “嘖嘖,徐夫人居然親自來吊唁!”

    四夫人聽見外頭的議論聲,亦是吃了一驚,“徐家?!”

    微微皺眉,不會也是葉家的人厚著臉皮去報喪的吧?看起來,這安陽城能攀附的官宦人家,葉家都是不會放過的。

    顧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世交,既然碰上了,自然要下車打聲招唿,因而吩咐婆子不急著出門,先停下等人。

    徐家的馬車進來,盧媽媽上前打了招唿。

    徐姝從車上跳了下來,先給四夫人行了禮,然後驚訝道:“蓮姐姐你也來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天多謝你帶那袁家小姐去梳頭,不然她定然惱我。”

    顧蓮莞爾一笑,“我是主人,原該照顧著客人一些的。”

    徐姝笑嘻嘻道:“反正我是記住你了。”

    徐嫻在後麵扶著母親過來,朝妹妹嗔道:“你還是別記住的好,淨給人添亂!”衝妹妹瞪了一眼,“你少亂跑,今兒我可會盯緊你的。”

    徐夫人看向顧蓮,笑道:“姝兒在我麵前說了幾遍,什麽蓮娘脾氣好,又肯幫她解圍,還說要去你家謝你呢。”

    “徐伯母好。”顧蓮上前行禮,微笑道:“舉手之勞而已。”

    “前些日子你姐姐生日的時候,匆匆見了一麵。”徐夫人笑吟吟的,從手上摘下一對翡翠鐲子,“這個就算是伯母的見麵禮,和你幫了姝兒的答謝。”

    四夫人看了一眼,連聲推辭,“這怎麽行?太貴重了。”

    徐夫人笑道:“不過是有些年頭而已。”指指四夫人,又指指自己,“像你我這樣的年紀,戴了也是白瞎東西,不如她們小丫頭戴在身上鮮亮。”

    徐姝樂嗬嗬的,“蓮姐姐原本就長得好看。”

    顧蓮被她說得有點尷尬,“徐妹妹謬讚了。”再看向那對沉甸甸的翡翠鐲子,顏色碧綠、水潤瑩透,怕是價值不菲,拿在手裏跟一個燙手山芋似的。

    “戴上吧。”徐姝性子熱情活潑,竟然親自過來幫忙,“還有別那麽客套,叫我姝兒就好。

    ”嘴裏嘟嘟噥噥,“這對鐲子,原先我求了娘許久都沒給呢。”

    顧蓮更是不安,“徐伯母……”

    “好孩子,隻管拿著。”徐夫人笑了笑,對四夫人道:“我看蓮娘乖巧聽話,你也省心了。”指著自己的小女兒,“不像我家這個,整天就跟一個潑猴兒似的。”

    四夫人聞言忙道:“二姑娘是天真可愛的性子,瞧著讓人喜歡。”心下委實納罕,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兒遇到徐家的人。

    更沒有想到的是,徐夫人給了蓮娘那麽貴重的見麵禮。

    心下不由一動,----當初想把杏娘許配給徐家老三,無奈杏娘淘氣,徐夫人並沒有什麽意思,如今瞧著似乎頗為喜歡蓮娘。

    若是能夠成了徐家的這一門姻緣,那可就太好了。

    ******

    顧蓮覺得徐夫人給的翡翠鐲子貴重,打算好好收起來,斷然想不到,母親已經惦記起自己的姻緣了。

    不過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

    眼下卻有另外一件火燒眉毛的事,急等著她去處理。

    “小姐……”玉竹一臉焦急迎了上來。

    顧蓮微微詫異,----玉竹一向都是沉穩內斂的性子,從前在母親屋裏做二等丫頭,算是見過世麵的,有什麽事值得她這般焦急?

    麵上不動聲色,進屋摒退了其他人,方才問道:“出什麽事了?”

    “方才七小姐屋裏的春芽過來。”玉竹壓低了聲音,“說是有個小丫頭,在後麵花園子裏閑逛,和大夫人屋裏的珍珠拌了幾句嘴,不知怎地……似乎還動了手,現下那小丫頭被關進了柴房。”

    顧蓮蹙眉,“那小丫頭是咱們屋裏的人?”

    玉竹神色尷尬,“是蟬丫。”

    “蟬丫?”顧蓮目光一閃,----蟬丫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能鬧出什麽大事,值得關進柴房這麽嚴重?莫非……是胭脂事發?

    大伯母覺得都是因為自己,惹得五哥五嫂拌嘴,所以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心裏忽地一驚,不會……已經知道何庭軒摻和其中了吧?

    -----事情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玉竹擔心道:“小姐,要不要叫夫人過去要人。”

    “不用。”顧蓮想到母親那種性子,再想到之前對自己發的那些脾氣,以及說不清楚的何庭軒,母親這一去肯定要

    炸了鍋!但明麵上不能這麽說,打馬虎道:“不過是蟬丫一個小丫頭的事,母親去了,倒好像四房和長房有什麽不和,我去就行了。”

    “是。”玉竹應了,卻對和平解決此事持懷疑態度。

    ----大夫人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

    顧蓮來不及換衣服,叫了玉竹跟自己一起出門。

    春曉性子活潑了些,不似玉竹穩重。

    而且玉竹的姐姐麝香,是母親屋裏的一等大丫頭,萬一等下沒有處理好事情,顧及自己妹妹,麝香肯定也要幫忙周旋。

    ----至少能打聽一下母親的態度,不至於兩眼抓瞎。

    因而對春曉吩咐道:“你才跟我去了徐家,先歇著,我和玉竹出去一趟,你看著院子裏的小丫頭們,我迴來之前哪兒都不許去!”

    春曉見她神色鄭重,趕忙應道:“小姐放心,我連一隻蒼蠅都不放出去。”

    顧蓮出了門,一麵走,一麵歎息。

    ----自己剛剛迴家,沒有任何的根基和人脈,能依仗的,不過是四房嫡出小姐這一個身份罷了。

    母親上午的雷霆震怒,審親生女兒如同審賊一般,沒有絲毫信任,換做收了胭脂的人是姐姐,估計又是另一番情景吧。

    按理說,母親不應該這樣對自己。

    即便自己從小沒有養在她身邊,到底也是她的親生女兒,十月懷胎,----難道不應該小時候沒有好好撫育,而更加心疼憐惜嗎?

    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麽東西橫亙在自己和母親中間。

    ----像是一根刺,時刻刺痛那份脆弱的母女情分。

    玉竹小聲問道:“等下見了大夫人,小姐打算怎麽要人?”

    “要人?”顧蓮收迴心思,迴頭看了她一眼,“誰說大伯母把蟬丫關起來了?誰看見了?都是她淘氣四處亂跑,我們找不著人,所以想請大伯母幫忙找人罷了。”

    ----桐娘好心來報信,總不能再把她給搭進去。

    玉竹一怔,旋即道:“我明白了。”

    心下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五小姐那種莽撞性子,甚至比起夫人……壓住腹誹的念頭,有些慶幸姐姐當初的長遠眼光。

    跟在九小姐身邊,比在夫人屋裏要安穩踏實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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