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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誰是羔羊(8)


    舊曆年的最後一天,是在朦朦的霧色中開始的,徐徐的海風氤氳著白色的霧氣,把嵐海快變成了一座童話之城,沒有日出,可霧色終究擋不住黎明的腳步,隨著稀落的鞭炮聲,東方漸漸發白,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悄無聲息地來臨了。


    塗局長是被幾聲鞭炮驚醒的,他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就趴在書桌上,清醒的意識讓他很快省悟到了自己在等什麽,他迅速拔著警務通手機,聯網查著各地的警訊,沒有,沒有,他想看到的消息什麽都沒有,唯一有的是津門港口加強的布防,他是從值班名單上看到的,海關緝私總隊看來全隊無休了,領導班子全部排在值班名單上。


    再往下查,各地輪流值守的領導他數了數,憑著記憶他能判斷得出風平浪靜,官場混跡久了,第六感是相當敏銳的,每每值班名單、慰問名單上多一個名字,少一個名字,都可能隱喻著重大的事情要發生,很正常,沒有變化的名字。


    接下來就是節假日值守的領導了,他給每人試著發出新年問候短信,在他的手機能看出正常發出,大部分還禮貌地迴信,於是他這顆心更落實了,那是一切平安的征兆,否則這些人會憑白無故地關機或者消失。


    正常,他又發出去一條短信,卻沒有任何文字,隻有簡單的一個符號:問號。


    然後,很快收到了迴信,也很簡單,兩個字母:ok。


    那就ok了,他揣起了手機,起身了,一不小心差點摔倒,長時間久坐,不知道什麽時候腳已經麻木了,像針紮一樣疼,他又坐下,慢慢活動著,揉揉腳,過了十幾分鍾才能正常站起來,這時候,電話卻意外地響了,一看是薑天偉的,他接聽直接道著:“一切正常。”


    “正常不正常,今天都要走。”對方道。


    “知道了。”塗漢國道,他知道自己的職責該幹什麽,直接把幾個重點部門放大假就行了,要不召開個茶話會,慰問什麽的,那就等於暢開方便之門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明天這個時候結算就會到賬,您那一份……”


    “給我兒子吧,你知道他在那兒。”


    “好,法蘭西銀行的保密可比國內好多了,還有一件小事。”


    “老薑,我不能再為你做任何事了。”


    塗漢國終於爆發了,他嚴肅地聲明道:“到這種程度了,我隻能以不變應萬變了,有大店鄉的事,我估計年後的人事調整,我的仕途基本就終止了,我隻想安安生生的退出,而不想在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時候,再被人抓到把柄,也不想留下任何後患。”


    他很難過,人心是很奇怪的組織,當拮據的時候,巴不得攫取更多的利益,而當富有的時候,卻又懷念清貧時的高風亮節,他枯坐了幾乎一夜,因為越來越富有讓人看上去越來越憔悴。因為這些與曾經信仰背道而馳的事,你無法拒絕,也沒有機會輕易退出。


    薑天偉並沒有著惱,笑著道:“我說的正是後患的事,不想聽聽嗎?”


    “他已經上了協查通報了,槍案嫌疑人沒有那個警務單位敢於輕視,他逃不遠,用不了多就會被執法機關輾碎。”塗漢國不屑道,那個搶奪走武器的南征,已經出局了,不足為慮了。


    “您太不了解這種人了,他怎麽可能逃啊。”薑天偉笑著道,提醒了塗漢國一句:“其實他和您,和我,是同一類人,如果遭遇到了背叛、追殺、而且有人想置他於死地,是您的話,您會怎麽做?”


    “我會拉著你一起完蛋。”塗漢國咬牙切齒道。


    “恭喜,答案正確,他迴來了。”薑天偉道。


    一句話驚得塗漢國心驚肉跳,聽得薑天偉說出實情,他急匆匆地披上衣服,奔著往樓下去……


    …………………


    …………………


    叮當……一顆鐵砂掉在盤子裏,和數顆滾在了一起,馬良臣表情抽搐,像疼痛,不過不是他疼,是替大兵疼,肩膀上嵌了四顆,腿上嵌了五顆,最深的地方射在左側小腹了,連擠帶摳半天才折騰出來,紗布濕了兩卷了。


    清創、添藥,等纏上繃帶,血還在殷,馬良臣提醒著:“槍傷可是汙染性傷口,這點酒精可消不盡創,你得去醫院。”


    “哎……我恐怕沒機會在醫院躺著休息了。”大兵訕笑著。


    背後的馬良臣看到了他腰裏還插著槍,手勢停了下,像在抖,大兵似乎感覺到了,提醒他道著:“我現在已經是嫌疑人了啊,老馬,謝謝你收留啊。”


    “說什麽呢,我知道你是什麽東西。”馬良臣又開始包傷處了。


    “什麽東西啊?”大兵好奇問。


    “嗯,咱們連裏最強的那頭驢,嗬嗬。”馬良臣開了句玩笑道,這是在連隊裏的玩笑,都是強頭驢,最強的那個當屬南征了。


    大兵笑了笑,手伸上來,無言地撫了撫馬


    良臣的手,人心的變化讓他唏噓不已,戰友一個安心於小職員的生活,一個已經踏上了不歸路,而他,現在估計是最差的那頭驢了,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了。


    “大兵啊,我說句話不知道你能不能聽進去。”


    “你得先說啊。”


    “我不問你發生了什麽事,我心裏清楚,你不會做昧良心的事。”


    “謝謝,我做過,可這一次不是。”


    “所以,你這一次可能會更慘。”


    “嗯?什麽意思?”


    大兵好奇了,老馬過來人說話的口吻,讓他已經很難心領神會了。


    “花心的風流到死,黑心的賺錢到死,賊心的舒服到死……可有良心的,是不得好死啊。”老馬道。


    大兵笑了,扯得傷口疼,他有點虛弱地道著:“你這個大師傅什麽時候會做心靈雞湯了,還是下了藥的。”


    “你別不當迴事,我和你一樣都曾經站在最前沿,當官的什麽玩意咱們都清楚,我們眼裏的世界本就是灰暗色的,我知道你在做好事,可你不該動了所有人的利益,那樣你會成為公敵的……磊子不過個當跑腿的,其中魁五頂多也隻能算條狗腿,你連他們也鬥不過……他們背後的人,背後的那個階層,可能我們這樣的人,到死都不會知道是誰。”馬良臣輕輕地,粘上了醫用膠布,規勸道:“聽我的,快走吧,走得遠遠的。”


    “我窮得隻剩下信仰了,連這也扔下走,我會死不瞑目的。”大兵笑道。


    “信仰?你別跟我瞎扯,你那時是跟你爸置氣才當的行刑手,你有屁信仰。”馬良臣揭底道。


    “以前真沒有,現在嘛,是真有。”大兵拔著槍,檢查著武器,退彈,又合匣,重新插迴腰裏道:“我相信惡有惡報,如果沒有,那我就親手來報。”


    鏗鏘、悍勇、似乎比曾經猙獰的劊子手相貌,又多了一分狠辣,讓馬良臣的心驀地抽了一下,曾經這些行刑手執行任務迴來,虎著臉大碗灌酒的兇相又迴到他記憶中來了,他像機械地一樣,迴身刨著櫃子,準備送給領導的酒拆了一瓶,大兵拿著,仰脖子咕嘟咕嘟灌著,在他的嘴角溢著酒,在他的眼角,似乎也溢著亮晶晶的液體,卻不是酒。


    “謝謝……好久沒這麽喝過了。”大兵頓著見底的酒瓶。


    老馬卻是眼中酸楚,哽咽無語,此時響起了敲門聲,把老馬嚇得一個激靈,大兵卻是提醒著:“沒事,去開門吧,我叫的人。”


    “你……叫的人?”老馬不解。


    “別問了,我馬上就走。”大兵慢慢的活動有點僵硬的左臂,老馬趨上前去開門,意外地,薑佩佩卻站在門口,她急急地奔進來,眼前帶著血汙的繃帶條,讓她一下子失控了,淚眼婆娑地撫著大兵的傷處,幾次哽咽,不忍直視。


    “走。”薑佩佩攙著大兵,一如既往的霸道風格,不容他拒絕。


    “去哪兒啊佩佩?我隻是想你告個別。”大兵尷尬笑道,那慘兮兮的樣了明顯話不由衷。


    “快活不下去還嘴硬……我帶你走。”薑佩佩哽咽著,忍不住長長抽泣了聲。


    “又哭了。”大兵駐足了,好難堪。


    “我不哭……我們走。”薑佩佩不理會馬良臣,自顧自地強攙著大兵出了門,小心翼翼地讓他下台階,而大兵,像做了錯事一樣,猶豫了。


    是的,猶豫了,似乎自己的行徑有點卑鄙了,這位一直喜歡著他的佩佩,根本不知情,那怕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那淒楚的眼淚做不了假。


    “佩佩,我現在可能很麻煩,我……其實不想連累你的。”大兵道。


    “沒事,我爸能解決……你去我家。”薑佩佩決然道。


    “你…你爸讓你來的?”大兵愕然問。


    “嗯……他會幫你的,他一直很喜歡你。”薑佩佩道,沒有發現大兵臉色的異樣,睜著忽靈靈的大眼,帶著淚的眼,期待地看著大兵。


    “哦,還說過年去你家呢,結果成了這樣。”大兵黯黯地道。


    “都怨你……都怨你……你和那些個壞人較什麽勁……什麽也不聽,誰說也不聽,你個自私鬼,總想著自己,想過你媽媽沒有,想過我沒有,想過大家的感受沒有……嗚……”薑佩佩意外的,一向堅強的她,止不住了淚流著,埋怨著,甚至要捶他,可看到帶血的傷處,又急急住手了,給他拉拉衣服,遮住了已經殷出血來的前襟。


    “對…不…起。”大兵黯黯地道,輕輕地攬著佩佩,跟隨著她,下了樓,上了車,寬大的商務車裏還坐著兩位虎視眈眈的保鏢,佩佩說是爸爸派來保護他的,大兵意外地笑了,現在輪到那兩位尷尬了。


    去家的路很長,佩佩給大兵掖著衣服,衣服有點大了,是馬良臣的,不過已經來不及換了,隻能將就了,她不時的看著大兵,又掏著紙巾,給大兵擦著頸上沒擦淨的血跡,似乎生怕這個樣子會影響父親對


    他的觀感一樣,做完這一切,她靜靜地倚著頭,靠在大兵沒受傷的肩上,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大兵的手,一言未發,可那摩娑的溫柔、馥鬱的馨香,讓大兵沉醉在這血色的溫柔中。


    於是,路就變得很短,很快就到了,佩佩戀戀不舍地離開,下車,小心翼翼的攙著他,輕聲叮囑著:“我爸知道你的事,很著急,好幾次問我……你見了他,有什麽就說什麽,不要拘束……我們的事……不,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南哥,你怎麽了?”


    好奇怪的冷峭,那是一種佩佩從未見過的氣質,就像冬日砥礪的寒氣,可這種氣場對於佩佩卻沒有影響,她笑了笑,在進門的時候伸著脖子,輕輕吻了吻大兵的臉頰,告訴他:“別緊張。”


    可能誤會了,卻是個溫馨的誤會,大兵看著她,那淚夾飛霞的嬌羞樣子,讓大兵心裏開始暖化了,笑了,笑著道:“我還真有點緊張。”


    “那以後就別做傻事了,我們一起離開這地方。”佩佩輕聲道。


    “是啊,我可能做了一件最傻的事。”大兵喃喃道。


    他抬眼處,薑天偉已經出現在視線裏,這一幢複式樓層的樓梯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女兒和大兵,薑佩佩道著:“爸,他已經沒地方去了,你一定要幫幫我們。”


    老薑微笑了,溫和道著:“佩佩,你迴房間吧,我和南征單獨呆會兒。”


    薑佩佩應了聲,攙著大兵上樓,到了父親的書房,她有點疑惑,似乎覺得氣氛那兒不對勁,對了,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麽嚴肅過,她覺得自己虧欠了父親好多,把這個棘手的事帶迴家裏來了,在父親的安慰下,她歉意輕輕關上了門。


    “看來,你都知道了。”薑天偉邊說邊說,邊像沒事人一樣倒著水,坐到了大兵的對麵,倒水並不是客氣,是他自己呷著。


    “知道了。”大兵道。


    “應該瞞不過你,高虎知道馬沛龍,他是王特的親信,最早時候,他帶著馬沛龍來過我這兒,我想,你應該知道了。”薑天偉問,眼皮抬著看大兵,像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樣。


    “對,你的航運公司,主業就是走私稀土。”大兵道。


    薑天偉撇嘴笑了,沒有否認,或者懶得否認,他道著:“咱們省有一多半對外貿易公司,或多或少都有這一類生意,這個真不稀罕,稀土市場放開以後,將來可能連個走私普通商品罪都算不上,而且有很多企業,甚至是帶國字頭的參與在其中哦……嗬嗬……其實不光是我的航運公司,每天吞吐量數十噸的碼頭,違禁的東西太多了,連人口都有。”


    “你在偷換概念,中重稀土是戰略物資,你當過軍人,你賣什麽我都能理解,可我理解不了,你難道不知道這是賣國嗎?”大兵憤然道。


    “嗬嗬…哈哈…”薑天偉笑到杯子都拿不穩了,放下杯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大兵問著:“我實在想像不出,現在還有拿著愛國當信條的。”


    “這不可笑,我一直理解不了這個空泛詞是什麽含義,可我目睹黑金滋生出來的罪惡,我理解了,王特在大店殺人無人過問,稍有點良心的,被他綁架,威脅,甚至賣到深山裏,黑金養了一群無惡不做的地痞流氓,也讓這裏的執法形同虛設……我前腳去舉報,後腳就有報複上門了……你知道這些造成多惡的後果嗎?那個被你們摧殘的女記者生不如死也罷了,她的父母快瘋了,她的女兒差點成了孤兒……哎……”大兵說著,麵對著無動於衷的薑天偉,他刺激著:“如果有一天,同樣的罪惡的加諸在你的身上,加諸在你家人身上,發生在佩佩身上,你捫心自問,你也會像現在一樣無動於衷嗎?”


    薑天偉惡毒地盯著大兵,被刺激到了,他咬牙切齒道著:“你這樣道貌岸然的我見多了,在臆想別人歸宿之前,先想想自己吧……你不覺得,你也很卑鄙嗎?”


    “對,我很卑鄙,佩佩根本不知情。”大兵眼神空洞地道。


    “恐怕瞞不下去了……好吧,南警官,哦,前警官,你準備怎麽做呢?把我抓起來?我相信你倉促間,一定沒有錄音吧,或者就有錄音,也未必有用啊,形不成證據鏈啊。”薑天偉撇著嘴,不屑道。


    大兵同樣不屑看著他道:“看在佩佩的份上,我給你一個自首的機會,現在自首。”


    “嗬嗬,我也看在佩佩的份上,給你一個逃走的機會,現在就走。”薑天偉針鋒相對,語氣逼人地道。


    “你難道不怕身敗名裂,鋃鐺入獄?”大兵憤然道。


    “同樣的話我要問你,你怕身敗名裂,鋃鐺入獄嗎?”薑天偉優雅地端起了水杯,極盡不屑。


    大兵在這一刻無法抑製心裏的憤怒,他慢慢地伸手,拔出了槍,對準了薑天偉,他的表情在扭曲,他的眼神在凜厲,可他的手,卻在抖。


    僵持開始了,薑天偉並不準備自首,而大兵也不準備走。


    槍……也沒有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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