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豔逢人便講:“王老四!大英雄!夠哥們。《烈火金鋼》裏麵有個八路軍飛行偵察員肖飛知道不?老四和肖飛不差二樣:肖飛後麵是鬼子的汽車、摩托和騎兵,王老四後麵是拿著菜刀的流氓騎著自行車狂追。肖飛的槍打得那叫準,老四鞭子耍的那叫好,啪!啪!啪!打得那些流氓們屁股尿流,哭爹喊娘。”

    劉誌堅很遺憾:“如果我在場多好,非打得他們滿地找牙,說不準還抓幾個俘虜迴來。”他是遺憾沒在小豔麵前露一手。

    李支書警告大夥:“誰也不行學王老四,鬧不好吃大虧。讓他們罵兩句,吃點小虧不算什麽,退一步就過去了。我年輕時比你們心盛,誰也不怕,那有啥用啊?有力氣要用到正地方。”

    王老四說:“我也想忍,但他們要拽著李小豔走,這不是熊到家了嘛,啞巴都得說話呀!”

    李支書說:“別跟我強嘴行不行,就你能。我是說縣裏那些流氓不好惹,但……但咱也不能讓人騎著脖子拉屎。”

    王老四把嘴閉得嚴嚴的,心裏想,他是當官的,可不能和他強。

    每當李小豔繪聲繪色地講這一段,陳小明就蔫不悄的窩在一邊不吱聲。他恨自己膽子為什麽這麽小,為什麽就不能在小豔麵前當一迴英雄。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挺身而出,就是死了……,死了可不行……我爺爺還給我留下那麽些錢呢,我死了不都成別人的了。有時想起這事陳小明還嫉恨王老四——世界上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人在,才無情地顯得我這麽藐小。但是說心裏話陳小明還是非常感謝王老四的,畢竟在危急之中救了他和小豔。自那以後李小豔好長時間不理陳小明,覺得陳小明太沒勁。他們一疏遠就有人當著她的麵說陳小明根本配不上你。李小豔說我倆就是知青戰友,沒別的關係,跟配上配不上有啥聯係。

    劉誌堅聽李小豔說和陳小明“沒別的關係”,頓時喜出往外。

    他對範小虎說:“你看我的,不出一個禮拜,我和她準能好上。”

    範小虎說:“除了人高馬大,你沒叫人喜歡的地方。”

    劉誌堅說:“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我要抓住現在的時機。”

    範小虎說:“啥時機?過不了三天她還得和陳小明和好。”

    劉誌堅說:“我要搶上去,晚了就是別人的了。”

    範小虎說:“我擔心你黑布溜秋人家看不上你,別瞎費功夫。”

    劉誌堅說:“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反正一到青年點我就看上她了,經常夢見她。”

    劉誌堅不聽範小虎的好言相勸,急三火四去找李小豔。

    他對李小豔說:“以後有啥困難找我,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李小豔這幾天心裏不高興,見什麽都煩心。見劉誌堅天天來獻殷勤,心裏更煩了。

    她皺著眉頭說:“別煩我,我啥困難沒有,一邊玩去。”

    下雨天是大夥歡唿、盼望的日子,相當於老師不留作業。可以不上地幹活,知青們高興的稱之為雨休。雨休也不能閑著,隊長安排扒線麻,任務是每人二斤半,扒不晚不能吃飯。要讓齊桂香、二丫蛋他們幹,就是小菜一碟,連說帶笑半天就完成了。但知青們幹起來就很吃力,劉琴扒得算快的也得幹大半天。李小豔最討厭扒線麻,那味道打鼻子,令人作嘔。還有就是戴手套幹不了活,隻能光著手扒,把手都磨壞了。她心裏幹著急沒辦法,硬著頭皮跟著扒。劉誌堅看到機會來了,使足了勁拚命幹,扒出來半斤多就偷偷塞給李小豔。李小豔有心拒絕,但實在沒有勇氣。一連無六次,隊長收麻的時候,李小豔就把自己扒的和劉誌堅扒的都拿去上秤約。隊長誇李小豔有進步,保質保量的完成了任務。大夥都知道是劉誌堅在幫著李小豔,但都偷著樂,沒人去揭穿。劉誌堅在旁邊高興,盼望下一個雨天快點來。李小豔覺得欠劉誌堅的人情,主動幫著他洗衣服。

    有人問:“給劉誌堅洗衣服,不給陳小明洗了?”

    李小豔說:“都是知青戰友,誰需要給誰洗。”

    李小豔剛說完,唿拉拉圍上來一大幫男生,都聲稱非常非常需要李小豔幫著洗衣服。

    李小豔調侃地說:“你們別著急,等我有時間一個一個給你們洗。”

    李小豔雖然給劉誌堅洗了衣服,但還覺得欠他的。趁沒人的時候,她把自己的細糧票給了劉誌堅八斤。李小豔告訴劉誌堅不許和別人說,但劉誌堅憋不住,轉身就告訴了範小虎。

    劉誌堅說:“看見沒有,細糧票都給我了,不是一般關係。”

    範小虎問李小豔:“還有沒有細糧了,哥們也沒細糧票了。”

    李小豔去質問劉誌堅:“為什麽告訴範小虎?”

    劉誌堅說:“他是我哥們。”

    李小豔假裝生氣地說:“我再也不理你了。”

    又下雨了,又要雨休,劉誌堅又把扒好的線麻塞給李小豔。李小豔說什麽也不要,弄得劉誌堅很沒麵子。陳小明見劉誌堅經常往李小豔那跑,心裏萬分焦急。幾乎天天找李小豔檢討,下了一萬個保證今後決不做膽小鬼。俗話說得好:貞潔怕烈女,烈女怕饞狼。李小豔經不住陳小明軟纏硬磨,倆人又漸漸熱乎起來。

    老天爺也為王老四而悲痛,雲黑乎乎的,天陰森森的,風夾帶著清雪紛紛揚揚,嗚嗚咽咽。出殯的時候大隊幹部,很多社員和知青都去了。看著王老四媳婦極度悲傷的樣子,看著四個未成年的孩子,大夥的心裏像刀絞一樣。劉琴、戰麗開始還反複勸王老四媳婦要保重,不要哭壞了身體。但到了起靈的時候,悲痛互相感染,哭聲像山洪爆發般撼動著人們的心魄。她們自己也控製不住了,和王老四媳婦一起失聲痛哭。按照風俗出殯的時候婦女是不準上墓地的,她們和王老四媳婦目送著王老四的靈柩被老少爺們抬著,簇擁著向北山走去。全村的爺們都來送王老四最後一程,送葬隊伍有二裏多地。李支書不讓知青們抬,本村未結婚的生牤子們也沒有抬的。老輩人迷信說“死沉死沉的”,年輕人上去容易壓壞了腰。張鐵軍和劉誌堅、範小虎、牛新城他們非要抬,誰也勸不住。

    李支書就囑咐:“走不遠就換人,勤倒騰點,別壓壞了。

    “漏”被他大爺抱著來到墓地,按照祖輩傳下來的規矩添了第一鍬土。眾人揮起鍬,不一會人們的麵前出現了一座新墳,它標誌著革命烈士王老四徹底到另一個世界去了。那是一個冰冷、寂靜、黑暗的世界,隻有到了春暖花開,森林重新披上綠色的時候,那裏才能聽到蟈蟈不停的聒噪。

    三天圓墳的時候男男女女來了不少的人。

    張鐵軍對著地下的老四低沉地說:“老四哥哥,咱們在一起沒處夠啊,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還有很多事沒來的及辦。但你放心,你想的啥我們明白,我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照顧好大嫂和你的孩子,特別是‘漏’,我們保證凍不著他,餓不著他,幫你撫育成人。”

    張鐵軍把那塊表摘了下來,遞給王老四媳婦。

    張鐵軍神情凝重地對王老四媳婦說:“我倆是好朋友,大哥活著時喜歡這塊表,帶著這塊表為修渠立下了汗馬功勞。我曾想把這塊表送給他,現在是不可能了,但我想請您把這塊表保管好,等‘漏’長大了送給他,讓孩子也知道我們哥倆的友誼。”

    三天來,張鐵軍怎麽也不相信活蹦亂跳的王老四就這麽沒了。他是進山了,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去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山。他可能是去為“漏”抓蟈蟈。那兒的蟈蟈很多很多,吵得王老四的腦袋亂了套,找不到迴家的路。他也可能去找他的羊,滿山遍野地追趕著羊群,不停地唿喚著羊兒,嗓子都喊啞了。他太累了,找了一個開滿蒲公英花的山坡睡著了。蒲公英的黃色花朵連成一片,襯在綠色的山坡上,煞是好看。蜜蜂在花叢中飛來飛去,一邊玩耍,一邊在勞作。它們還不知道,在玩耍和勞作的時候,幫助很多植物傳遞了花粉,促進了它們的繁殖。說不定哪一天王老四睡醒了,揉揉眼睛,拎著蟈蟈,趕著羊群就溜溜達達地迴來了。他首先大大咧咧地出現在山坡上,老遠就喊他的兒子“漏”。“漏”喊著爸爸跑上去,一頭紮進王老四的懷裏。王老四死時眼睛半睜著,李支書給他捏了兩下才閉上了。

    李支書說:“王老四有很多事還沒辦,他不願意走啊!最讓他遺憾的是“漏”還不會說話,他還沒聽兒子叫聲爸”。

    張鐵軍想王老四的時候就把這塊表掏出來看看。有時他感到這塊表熱乎乎的,似乎是王老四的體溫還沒有散盡。半夜裏睡不著把表放到耳朵上,嘀嘀達達的,像似聽到王老四的心髒在跳動。閉上眼睛就會看見王老四的影子,聽他繪聲繪色地講那些讓年輕人神不守舍,青春燥動的葷故事。老四媳婦見張鐵軍送他表,熱淚盈眶,萬分感動,但又挺難為情,不知是接好還是不接好。此情此景令大家非常感動,都不知說什麽好。

    李支書動情地說:“老四媳婦,接著吧,那是鐵軍一片心。我這塊表是團長的團長犧牲時的遺物,團長一直很珍惜。我迴來時首長把他給了我,鼓勵我迴家後好好幹,別給部隊丟人。我明白他是獎勵我當年衝鋒號吹得好,也含著戰友的友情,也是對我的鞭策,讓我無論走到哪裏都不忘自己是共產黨員。這塊表意義更大,等‘漏’長大了,你要告訴他這塊表的來曆,教育他長大成人。”

    王老四媳婦收下表,張鐵軍幾天來的悲傷心情好像緩解了一些,感覺就像做完了人生的一件大事。半個月過去了張鐵軍對王老四的離去仍難以釋懷,他仍不相信老四就這樣走了,說不定什麽時候他就會迴來。那是大活人,怎麽能說沒就沒了?鎮靜下來他真切地感到,王老四確實走了,天上突降的橫禍太殘酷了,他的人生就這麽簡單的結束了。簡單的就像山中被風追逐的雲,你還沒看清它從那裏來,它已經在那一端消失了。每當路過王老四長眠的地方,他或駐足凝視,或圍著墳墓轉一圈,似乎在尋找什麽。王老四的墓背靠著大森林,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可是現在,冰未化,雪未融,他一個人在這裏會很清冷的。他的腳下不遠處有一條路,一年多以前張鐵軍就是在這條路上押送著他去公社的學習班。

    郭光輝現在是大名鼎鼎的小學老師,也在祭奠的人堆裏站著。他對王老四最初的印象,就是記得炒炸藥的那小子叫王老四。逝者如斯,他在心裏默默地哀悼著王老四。雖然他從水利局到工地晚了幾天,但王老四是“編外”指揮部成員,特別是王老四創造的柳條簡易壩擋水,給他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出殯那天他給老四寫了一幅挽聯:老四炒炸藥為西溝幫鄰村甘做開路先鋒英名永存;榮海做水壩趕工期保質量願當革命黃牛功德在天。

    過了一個月,李支書見到他才誇他:“王老四的挽聯寫得好,我就是這個意思,就是不會寫。你今後在這好好幹,全大隊貧下中農不會虧待你。”

    就是從那時開時,李支書認為郭老師這人不錯,見著了就問寒問暖。

    李支書說:“有什麽困難和我說,我幫你解決”。

    郭光輝說:“沒什麽困難,都挺好的。”

    李支書把聲音降低,很親近的說:“全屯姑娘你隨便挑,相中了告訴我,我給你保媒,就怕大姑娘相中了你,你相不中人家。都說老師是‘臭老九’,那是在城市裏,我們著缺著呢,稀罕還稀罕不過來哪,一年到頭都是香餑餑。”

    隔了一斷時間,王書記覺得王老四那件不能算完,王老四不能白死,血債要用血來還,就是不槍斃那幾個小子,也要把他們整到笆籬裏去。按照王書記的指示要搞好這次事故的調查,要和新形勢下的階級鬥爭新表現聯係起來,揪出幕後的黑手擴大戰果。具體負責調查的還是公社公安特派員。他帶著幾個人把炸石頭那幾個人的祖宗八輩查了個遍,結果都是貧下中農,沒發現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沒抓住幕後的黑手。他不甘心,把全村的人都集合起來,發動人民戰爭揭發這幾個小子的問題。可是折騰好幾天一無所獲,急得他像熱鍋上的螞蟻,嘴起泡,尿黃溺,也沒弄出個大頭小尾來。

    李支書聽說了,特意帶著張鐵軍拎兩瓶高梁酒,跑去長發屯看望公安特派員。

    公安特派員說:“你來了我壓力就更大了。”

    李支書說:“我來是給你減壓的,我看這事就算了,他們也不是故意的,和階級鬥爭沒關係,你們就撤迴去算了。”

    公安特派員麵露難色:“王書記說了,一定要把幕後的黑手抓出來,掌握階級鬥爭的主動權,不獲全勝決不收兵。”

    李書記說:“哪那麽多黑手,都是貧下中農,在折騰也揪不出什麽階級敵人”。

    李支書明白,公安特派員也是奉命行事,他也很為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知青歲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韶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韶華並收藏知青歲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