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鵬和孫同離開宿舍後,蘇平在床上躺了很長時間,一邊翻雜誌,一邊琢磨如何去找於曼,該和她說些什麽,怎麽才能了解她的深層思想。蘇平是個細心人,也善解人意,平時交往人,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很注意對方的感受。他待人接物恪守真誠和尊重。在他看來,人的心靈很脆弱,經不起絲毫粗言劣語的襲擊。你一不小心,那怕是一句不得體的話,就會給別人帶來不快,甚至傷別人的心。古人雲:己所不欲莫施予人。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就得理解別人,尊重別人,同情別人。

    “子不孝父之過”,是國人世代皆知的格言名句,通俗而深刻地揭示了一條永恆不變的育人規律。

    蘇平之所以有這種素質,實為從小受家庭教育使然。他的祖父和父母都是家道清貧,品格玉潔冰清的小學教師,非常崇尚孔孟學說,注重用國學精神教育後代。

    蘇平想:“不論於曼發生了什麽事,也不能怪她,更不能恨她。如果她對我有什麽想法,從此和我斷絕了關係,我也不能責備她,自己也不應該苦惱。愛戀與失戀並存著,可以說是一對矛盾。上蒼釀造的愛戀蜂蜜和失戀苦酒,幾乎每個人都得品嚐,不同的是對失戀的苦酒,有的人僅僅品嚐滋味兒,有的人卻過於貪杯,因此醉得一塌糊塗。但我不甘心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失戀,必須弄清原因。”

    他自言自語地大聲說:“我不願意蒙在鼓裏獨飲失戀的苦酒。”他這樣大聲喊,是要讓自己聽見,刻骨銘心地記住。可是不知為什麽,他仿佛沒有聽見自己喊的是什麽,對此他感到非常吃驚。

    他丟下雜誌,從床上坐起來,輕輕活動了幾下打著石膏的胳膊,覺得似乎不那麽疼了,看來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和石膏套永別了。想到這裏,他突然感到渾身一陣輕鬆,心裏的鬱悶好像殘雲遇到狂風似的,瞬間消遁殆盡。

    他決定先上校醫室,然後找去於曼。

    接近中秋的夜晚,涼爽宜人的微風信步漫遊,聆聽草叢中秋蟲淒婉的吟唱:深藍色的天上,璀璨的群星歡聚遊園,俯視欣賞人間豐碩的果實,讚美塵世凡人的文明。這種神秘而凡俗的況味兒令人心曠神怡,仿佛天地之間充溢著神聖的氣氛,連泥土和石頭也散發著醉心的異香。

    熱烈的掌聲從第一階梯教室不斷飛出,帶著歡樂、讚美、支持、理解及同情的心聲在靜靜的夜空中迴蕩。

    蘇平來到校醫室門口,隻見門上掛著一個藍色大鎖頭,裏麵黑咕隆咚,寂靜無聲。

    他心裏感到一陣無名的惆悵,仿佛發現了情人失約。他正要轉身離去,背後響起了校醫的甜潤的嗓音:“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校醫從衣兜掏出一串鑰匙,打開門,隨即拉開了燈,室內豁然亮了起來。

    她40多歲,白淨的臉龐,細長的眼睛,頭發向後梳著,在腦後盤成一個纂,看上去十分幹練:性格直爽,話語急促,給你一種火辣辣的感覺。

    “你沒去參加故事會?”校醫一邊穿白大褂,一邊問道。

    “沒有。”蘇平在一條長凳子上坐下。

    “太遺憾了!”

    “開得成功嗎?”

    “非常動人,特別是一個女同學講的故事——苗苗的記憶。太感人了,許多聽眾都流下了眼淚。”

    聽校醫這麽一說,蘇平感到有點遺憾,後悔沒去參加。

    “於曼是你的女朋友嗎?”校醫突然問道。

    蘇平仿佛沒有聽見她的問話,不動聲色地坐著,心想:“這校醫也太無聊了,幹麽打聽起別人的私事?”

    見蘇平對她的話沒有反應,校醫平靜地說道:“今天下午於曼找過我。”

    她停下來,直視蘇平的眼睛,仿佛要探測他心底的秘密。

    蘇平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臉倏地紅到耳根。

    過了片刻她正色道:“你應當愛護她,對她要負責。愛情是嚴肅的事,不能不考慮後果,圖一時的快活,給女方造成痛苦。如今的年輕人哪!真是的!”

    校醫搖搖頭歎了氣,語氣充滿了責備。

    校醫的話使蘇平感到雲山霧罩,莫名其妙,但他始終沒有接她的話茬,隻在心中琢磨著她的話語和神態,聯係起楊鵬告訴他於曼還馬俊的錢一事,朦朦朧朧地意識到於曼出了不尋常的事!

    “你的胳膊怎麽樣?還覺得疼嗎?”校醫穿好白大褂,坐在了就診桌後。

    “噢,我覺得疼的不那麽厲害了。”蘇平激靈了一下,如夢初醒。

    “過來我看看。”

    蘇平站起來走到校醫跟前,把套在脖子上的繃帶拿下來,然後將打石膏的胳

    膊慢慢伸給她。

    校醫站起來,伸手握住蘇平的胳膊,輕輕地上下左右晃了晃,問道:“疼嗎?”

    蘇平搖搖頭。

    校醫接著又稍微用力晃了晃,然後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問道:“感覺怎麽樣?”

    “有點疼。”

    “還沒有完全長好。一般說,至少得一個半月才能把石膏拿掉。有多長時間了?”

    “二十多天了。”

    “你恢複得不錯。別急,好好養著。”

    “我還要繼續吃藥打針嗎?”

    “不能停。要不要開藥?”

    “我還有,不要了。謝謝!”

    蘇平謝過校醫走出了校醫室,在校園獨自漫步,心裏盤算著如何去找於曼。

    月亮像個大寫英文字母d,在魚鱗般的灰白色雲層中緩緩滑行:月華朦朧,夜風習習,草木搖曳,花香濃鬱:幾隻秋蟲在草叢裏彈奏,斷斷續續,聲音淒婉,突然停了下來,仿佛樂器斷了弦,四周隨即陷入一片寂靜: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鳴叫了兩聲,打破了寂靜:接著幾隻秋蟲像受到鼓舞似的又開始彈奏。

    在這童話般的夜晚,你獨自漫步在天地之間,全身心融入萬物之中,得失名

    譽皆忘,榮辱苦惱齊扔,自然會感受到生命和萬物融為一體的和諧。

    然而,蘇平似乎沒有覺察到自己置身於童話般的夜晚,也沒有將身心融入萬

    物的感受。他的腦子裏翻騰著剛才校醫的話——“……愛護她,對她要負責……”這是多麽敏感的話啊!

    蘇平不解地搖搖頭,低聲自語道:“我沒有做過對她不負責的事呀,更沒有傷害過她。校醫是什麽意思?怎麽能這麽說呢?一定是她聽到了什麽。”

    20世紀年70代,中國緊閉著的大門打開了,吹進了新鮮空氣,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吹進了一些洋人厭煩了的臭氣,或多或少汙染了空氣。一些人在唿吸新鮮空氣的同時,吸入了一些臭氣,還有一些人專門找臭氣唿吸,因此患了一種叫做“性自由”的疾病。一些熱戀中的青年人彼此不負責,特別是男孩圖一時痛快,給他的戀人帶來極大的痛苦,造成無法治愈的創傷。據“新潮報”調查的結果表明,戀愛中的女大學生到畢業時,有將近70%失掉了貞節,但終成眷屬的卻寥廖無幾。

    蘇平屬於另類,在他看來真正地愛一個人,就要對她負責,像愛護自己的眼睛那樣去愛她,愛護她的身體,珍重她的人格:如果你不是真正地愛她,隻保持一般同學關係,不要去玩弄她的感情。否則是花花公子不道德的行為。

    蘇平低著頭一邊走一邊想自己的心事。一對對鉤肩搭背摟脖抱腰的男女卿卿我我地從他身邊走過。

    蘇平猛一抬頭,發現一個女生獨自向“勸學亭”方向走去,他借著月光立刻認出是於曼。於是他三步並作兩步跟了上去。

    於曼沒有發現蘇平,來到“勸學亭”,坐在石凳子上,靜靜地仰望夜空。

    一顆流星不知從太空什麽地方鑽出來,劃破了夜空,放出了璀璨的光輝,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緊接著有人大聲吟誦:

    為了在太空遨遊不願作永恆的星星

    甘願作一顆稍縱即逝的

    流星

    在生命的旅途中

    放出的光芒

    比群星更璀璨

    雖然僅僅一瞬間

    劃破神秘的夜空

    不留痕跡然而為孩子們

    留下了美麗的夢

    美麗的消亡

    將思念的甜蜜

    留給戀人

    把迴憶的美好

    留給老人

    蘇平聽得出這是孫同的聲音。

    就寢前,孫同常常在戶外獨自漫步吟詩。

    於曼望著月亮在灰白色雲層中移動,往事縈繞在腦際,像那顆流星似的在心

    頭迅速掠過。

    那個她生命中最可怕最黑暗的晚上已經過去10多天了,可是仿佛發生在昨

    天,今天,幾分鍾前,一切曆曆在目。

    人的記憶有時很奇怪,也很殘酷,你越想念的人,它越和你作對,無情地擾亂你的心靈視線,讓你想不清看不見。

    從離開蘇平的那天,於曼每時每刻都在想著他,可是好像幾十年沒有見到過他,他的聲音和容貌在她的記憶中越來越模糊,甚至記不起他那寬厚結實的肩膀。為此她感到絕望的痛苦。

    她恨那個老色鬼,也恨自己,譴責自己輕信、麻木和軟弱無能。她覺得沒臉麵對蘇平,曾想過一死了之,又覺得對不起含辛茹苦的父母。近幾天,她非常害怕,本來應該上周來例假,可是晚了近一周,還不見來!今天看校醫,校醫盤問了她好長時間,好像懷疑她有了身孕,建議她去醫院婦科檢查。要是真有了,怎麽辦呀?她仿佛走到了懸崖絕壁上,前麵就是萬丈深淵……

    她陷入了絕境。

    蘇平走到於曼麵前。

    於曼沒想到是蘇平,一時覺得很尷尬,不知說什麽好。

    這兩個日夜互相想念的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在朦朧的月光中互相對視著,一時陷入了僵局。

    “一個人坐在這裏賞月呢?”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蘇平終於開口說話,聲音

    非常輕揉,連他自己也沒有聽見。

    “……”於曼沒有應答,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

    沉默的氣氛越來越濃,兩人能聽到彼此的唿吸聲,突然附近什麽地方的一隻秋蟲“呿呿”悲叫了幾聲,打破了沉默。

    “我們走走好嗎?”蘇平輕聲建議道。

    於曼猶豫半晌,慢慢站了起來。

    蘇平上前拉於曼的手,想不到於曼像被火燙了似的,迅速躲開,接著雙手捧起臉,嗚咽著向宿舍跑去。於曼的反應像一雙無情的強有力的大手,殘酷地把蘇平推到了冰窖,他從頭頂一直涼至腳心。他像凍成冰棍似的,僵直地立在那兒,半天沒有動!

    仿佛過了半個世紀,蘇平才被草叢中秋蟲的鳴叫聲驚醒。

    他敏銳地意識到:於曼心中忍受著難言的痛苦:她一定經曆了異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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