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由“夜訓”偷雞引發的風波,除了府衙方麵還在用心調查之外,並沒有在“長安”引起太大波瀾,以至於謝岩他們完全不知情。


    九月初一,“大寶商號”正式開業。


    店名是老兵們自己取的,謝岩他們也沒反對,橫豎隻是個名字而已,不合適以後再換,唐代可沒有什麽商標注冊一類事,隻要願意,隨時可以更換。


    謝岩他們在開業前一天,告訴老兵:“準備一張桌子,放到店門口,每天辰時和未時,各拿一壇酒出來,放在桌子上,供人免費品嚐;再準備一塊木板,掛在店門口,上麵寫‘烈酒似火,限量供應,日僅百壇,先到先得’,做好這兩件事就可以了。”


    老兵們並不懂這麽做的目地,但是執行起來卻是極為認真,決不會有一點折扣,可是他們怎麽也不明白,為什麽兩校尉對店鋪的事情好像並不上心,僅僅在開業當時,待了一個時辰,然後兩人就走了,似乎不在乎店裏的生意。


    店是新開的,夥計也是新手,甚至連賣的酒都是沒有人聽說過的“燒酒”。


    路人們大多好奇地看著,看著店門口桌子放的一壇酒,同時還有一個小牌子,上書“免費品嚐”四個字。


    有人匆匆而過,也有人過去討要一杯嚐試……


    濃鬱的酒香,清澈見底的酒水,和大唐人過往見過的任何一種酒都完全不同,一杯下肚,有人臉色迅速漲得通紅,有人還引發了劇烈咳嗽,更有酒量差的,當場搖搖欲墜,但不論是哪一種情況,最後都是一聲大吼:“痛快!”接著,就可以看見這些人紛紛走進店鋪裏。


    午時,馮寶剛剛丟下手中飯碗,還沒來得及喝口茶潤潤,就見王祿火急火燎地跑來,一見麵連氣都沒喘均,就道:“馮、馮校尉,一百壇酒,不到一個時辰就賣光了,劉叔叫我來問問,怎麽辦?”


    馮寶從來沒懷疑自己釀的酒不好賣,可眼下是“太好賣”了,幾乎等於是剛一開張就賣光了。


    馮寶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半晌才道:“你迴去告訴老劉,每天一百壇,不能多賣,還有,每天兩次的免費品嚐,也不能斷,如果有人問原因,那告訴他們,酒是糧食釀造出來,釀酒太多,難保不會影響百姓生活,所以隻能如此,記住啊,一定要做好解釋的事,千萬不要讓別人誤會我們奇貨可居,明白嗎?”


    “明白!”王祿很認真地應道。


    “好,那你快迴去吧。”馮寶將王祿打發走後,端著茶杯就去謝岩房間。


    “警官啊,你那個茶葉,我看不如也拿到店裏賣得了。”馮寶坐下來直接說道。


    謝岩奇怪地問:“怎麽?酒不好賣?”


    馮寶道:“那怎麽可能,我的酒不是不好賣,是太好賣了!”隨即將王祿迴來的事說了一下。


    謝岩問:“那還賣茶葉?”


    “酒不是太好賣了嘛,我覺得店裏不能就賣這一樣東西吧,好歹再找點東西出來賣啊。”馮寶終於道出了心裏話。


    “那你想好賣什麽?”


    “沒有,我不是在問你嗎?”馮寶道。


    “我看啊,先別折騰了,下個月爐子就可以開賣了,你別忘了,我們一直沒有一個安生的地兒,要是皇帝一聲令下,要我們去其他地方,你搞這些東西,那就完全沒有意義了啊。”


    “唉——”馮寶歎息一聲道:“也是啊,沒法子安定下來,搞再多東西,也都是無用功。你說,咱們什麽時候才能等到皇帝聖旨,哪怕讓我們去哪個農村,也比幹等著強吧。”


    謝岩道:“等吧,感覺不會太久的。”


    馮寶立即問:“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因為我認為,至少還有兩個人,日子比我們還難過。”謝岩接著又解釋道:“一個是卑路斯,一個是王福來。”


    “別提這兩人,都過去多少日子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馮寶忿忿不平地道。


    謝岩勸道:“有多少日子?連頭帶尾也沒三個月吧,所以啊,還是要耐心地等。”


    “那你還說?”


    “我說的是一種感覺,或者是一種直覺吧,你應該知道,有時候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還是很準地。”


    看著謝岩幾乎是以玩笑的口吻說話,馮寶除了一聲歎息,剩下也就隻有搖搖頭了。


    感覺,可能是人類最奇怪的東西之一,它看不見,摸不著,還說不清,但似乎又真實存在。


    王福來已經很努力了,由於他在“掖廷局”,每當“感業寺”需要送什麽東西的時候,他都盡量爭取,這是個跑腿的事,平時沒有人願意去,他一主動,其餘宦官都有求之不得的意思,現在基本上快成他一個人的事了。


    這段時間裏,王福來進“感業寺”已不下四趟,然而他始終不知道誰是“武才人”,雖然早幾年見過一次,可是早已忘記相貌,況且,“感業寺”裏全是尼姑,不管是不是帶發修行,人人帶著一頂帽子,他更是難以分辨,難道說“一點機會沒有嗎?”也不盡然,跑了四趟下來,王福來發現,寺裏由於都是婦人,且婦人體弱多病,差不多每十天半月的,都會請太醫前去診治,而通常去“感業寺”出診的大夫,正是那位“太醫博士”張士道。


    王福來本想叫侄子王祿帶信給馮寶,後來想想,覺得不妥,便改成讓王祿帶口信過去,說自己九月初八去“大寶商號”買酒,他相信馮寶一定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九月初八當天,馮寶一大早就去了店鋪,弄得負責打理店鋪的三個老兵以為出了什麽事呢,直到馮寶告訴他們:“自己來讓店裏等人。”他們才安心下來。


    “東市”店鋪,幾乎都是“前店後坊”格局,“大寶商號”卻不太一樣,迎街是店,後半部分主要改成住人的房間和一間“會客室”,另外有三間當成倉庫,目前主要是放酒,很快就會有爐子運過來。


    臨近午時,王福來終於出現了,在王祿引導下,直接去了後麵“會客室”,馮寶就在裏麵等他。


    屋內的陳設和一般人家不同,沒有常見的案幾,隻有一張大的四方桌子放置在正對大門且靠牆麵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張看起來樣式與眾不同的凳子,直到馮寶告訴他才知道,那叫“太師椅”,王福來坐下以後,感覺很不錯。


    “王公公,嚐嚐警官弄出來的茶。”馮寶邊說邊將一隻斟滿茶水的杯子遞了過去。


    王福來接過來仔細看了一下,見杯子底部有些樹葉一樣的東西,他知道那一定是茶葉,湯水看起來微有些發黃,聞著略有草木清香,淺飲一口,發現有些苦,但是很快就覺得口留餘香,又甜又含微苦,細究之下,又近乎於什麽都無。


    “不錯,確實是好東西。”王福來很有感觸地道:“真不知道你們兩位的腦子是怎麽長的,總能弄出來這些奇奇怪怪卻非常好的東西。”


    馮寶笑而不答,因為他也沒法迴答。


    “王公公約我前來,有喜事相告?”馮寶率先開口問。


    王福來搖頭道:“豈有那麽簡單的事喲,咱家是又遇到麻煩事,不得不來向馮校尉討教啊。”


    “哦,那王公公請直說。”


    王福來也不客氣,直接說出自己遇上的難題和想法,其實說穿了就是——他不認識“武才人”,需要有人幫忙才行,而這個幫忙的人,他覺得那位“太醫博士”張士道就非常合適。


    “‘太醫博士’張士道”馮寶輕念一遍,記下這個名字,然後再問:“公公既然認為此人合適,那需要我做什麽?”


    王福來道:“素聞張太醫平時喜好杯中物,而馮校尉的酒乃是一絕,隻要馮校尉動動心思,不難與其交好,之後以‘武才人’家人的名義讓其捎句話,或者送個什麽東西,那樣咱家也就知道了。”


    “好主意!”馮寶不得不說,王福來想得很是周到,這個方法確實適用。


    “公公請放心,此事我必定盡力辦妥。”


    王福來輕輕頜首,以示知道,而後換個話題問:“王祿這孩子,怎麽樣啊?”


    馮寶道:“很不錯,老實本分,我很滿意。”


    “咱家親人沒幾個了,這孩子就麻煩馮校尉多多關照了。”


    馮寶道:“公公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別的不敢說,錢肯定不會少的了。”


    馮寶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王祿的聲音:“校尉,有人找。”


    “誰啊?不見,就說我不在。”馮寶坐著一動不動地大聲道。


    “來人自稱‘薩珊國’王子,說是和校尉認識。”王祿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他怎麽找到這兒來了?”馮寶十分納悶地自己說了一句。


    “既然馮校尉有要事,那就先忙好了,咱家自己坐一會,並無大礙。”王福來看出來馮寶確實認識那個什麽王子,故而說道。


    馮寶不好意思地起身道:“我去去就迴,公公請自便。”說完上前將房門打開,又對王祿道:“你進來陪陪令叔,我自己過去。”


    等王祿進屋,馮寶再次向王福來道聲“歉”,並親自將門帶上後才離開“會客室”。


    走到前麵店鋪裏,馮寶一眼就見到卑路斯坐在那裏,不等他站起身,馮寶快步上前道:“卑路斯殿下來此,真是有失遠迎啊。”


    卑路斯站起來道:“我聽聞校尉開了一間店鋪,特意過來看一看。”


    馮寶才不會認為卑路斯隻是來“看一看”,可王福來在後院裏,實在不方便帶卑路斯過去,所以隻能直接問道:“殿下來此,可有事說?”


    卑路斯沒有立即說話,大約是看到店鋪裏人不少,便對馮寶道:“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馮寶二話不說,率先走到店鋪之外。


    走到大街上,尋得一處無人空地,馮寶迴過身對跟上來的卑路斯道:“實在抱歉,今天店裏有客人在,我實在不方便帶你進去。”


    卑路斯道:“我已經猜到了,沒關係的。”


    “多謝殿下諒解。”馮寶說著略一欠身,當是行禮致歉,接著道:“殿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卑路斯上前一步,靠近馮寶道:“我想請馮校尉轉告謝校尉,‘鴻臚寺’已經著手安排我覲見陛下,至於時間,需要等侯陛下通知,此外,我已寫好麵呈皇帝陛下的奏疏,不知道是否需要給他過目,還請馮校尉代為轉達。”


    馮寶道:“好,殿下盡管放心,我一定如實轉告。”


    卑路斯得到明確答複之後,向馮寶行了一禮,以示謝意,而後道:“前兩天,有人送我一壇‘燒酒’,喝過以後感覺非常爽快,後來聽說是馮校尉的店鋪所賣,今日也是特意來購買,可不知道為什麽,夥計告訴我說今日賣完了,我想買些帶迴去,不知道馮校尉可否行個方便呢?”


    “你想要多少?”馮寶問。


    “五十壇。”


    “這麽多啊。”馮寶吃了一驚。


    卑路斯解釋道:“那是因為我需要一部分送給別人。”


    馮寶想了一下,說道:“店鋪裏的存酒不多了,今天最多隻能給你五壇酒,餘下的大約還要十天時間才能可以,你看怎樣?”


    “可以,沒問題。”卑路斯很痛快地答應了。


    “那好,我們迴去拿酒去。”


    很快,兩個人又迴到店鋪裏。


    馮寶悄悄叫過一名老兵,讓他迴後院準備五壇酒,然後自己領著卑路斯及一名隨從進入後院,等老兵準備好五壇酒以後,再讓老兵領著他們從後門離開,畢竟不能讓店鋪裏的客人看見。


    剛把卑路斯送走,王福來也從“會客室”裏走了出來,見到馮寶後即稱“宮中還有事,咱家先告辭了。”


    馮寶也不挽留,讓王祿取來兩壇酒給王福來帶上。


    王福來也不推辭,拎著酒同樣從後門離開。


    客人們都走了,馮寶也就沒興趣在店鋪裏繼續待下去了,他迴到前院店鋪裏,跟三個老兵和王祿打了一聲招唿後,叫上石子一起,坐上馬車就直接往營地而去。


    興許今天是個好日子,馮寶同時得到卑路斯和王福來兩邊的消息,迴到營地後,又聽說製作“蜂窩煤”的主要原料,粉碎後的“石炭”,已經悉數運進“通善坊”,而且數量眾多,整整有十五輛大車之多。


    一日之內,連續有好消息傳來,謝岩同樣極為高興,特別是卑路斯讓馮寶轉達的話,更是讓他感覺到,自己謀劃的“援助波斯”一事,有很大可能會實現。


    如果真的能夠按照自己設想的那樣,謝岩覺得,“怛羅斯之戰”有可能將不會出現,倘若確實沒有發生的話,那說明——曆史,已經開始發生了變化!謝岩和馮寶,卻將出現在曆史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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