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把來自西域以西地方的人,大體上統稱“大食人”,那個時代的人也根本分不清楚,西邊世界裏的種族和國家,如謝岩這般,能夠用“波斯”這個稱唿詢問的人,非常罕見。


    卑路斯顯然沒有想到,眼前年青的校尉竟可以這麽問自己。但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迴答道:“是的,我來自‘波斯’。”


    謝岩笑了,他終於想起來卑路斯是誰了。


    他是中國曆史上唯一的一位外國人擔任的“大都督”,即後來設立的“波斯都督府大都督”。


    想通了整事件的來龍去脈,謝岩說道:“需要不需要幫助你的國家,如何幫助你的國家?都需要陛下來做決定,我隻是一個校尉,無權決定怎麽做。”


    “可我隻是想聽你講學啊!”卑路斯非常不理解地問。


    謝岩笑而搖首道:“王子殿下,你可以在我這裏學習其他的東西,或者說我們相互學習,唯獨‘兵法’一項,你不可以學,不過,今天可以坐下來聽,因為下麵我說的事情,多少和你們國家有點關係。”


    謝岩先請卑路斯坐下,然後走迴講台,麵對所有人道:“既然有遠方的客人來,那我下麵就和大家談一談,關於絲綢之路的事。”


    說著,謝岩在自製的黑板上,用自製的粉筆,畫了一幅圖,可畫到一半的時候,他又用布擦去,然後從右往左,畫了三個方塊,並且按照這個順序,分別在方塊下麵,寫上“長安,吐火羅,波斯”三個名字,最後畫一根線,把這三個方塊連在一起。


    謝岩本意是想畫地圖來著,但是考慮到古人對地理的認識有限,隻能用最簡單的方式表示。


    圖畫好後,謝岩再次麵對所有人道:“絲綢之路,大體上就是按照圖上的方向,從長安出發,經過吐火羅,又或者還有其他國家,最後到達波斯,也就卑路斯殿下的國家。通過絲綢之路,大唐的絲綢,茶葉等貨物,源源不斷地發往波斯,而西邊的國家,包括波斯以西的國家,把我們需要的各種物資,比如香料等,再通過這條路,運進大唐,請問諸位,在你們眼中這條路重要嗎?”


    唐人對貿易並不是很關注,但是謝岩說的話,在裴士峰他們聽來,似乎也挺對,可是要他們直接說“重要”,又有點兒勉為其難,幹脆都沒開口。


    等上片刻,見無人說話,謝岩繼續說道:“不管諸位如何去想,可是在我的眼裏,絲綢之路很重要,民生上,可以為大唐帶來財富,軍事上,更可以對北方草原民族。形成包圍態勢,同時可以遏製吐蕃的野心。那麽,作為終點的波斯,也就顯得很重要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卑路斯一臉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其他人卻是眉頭一皺。


    謝岩看到眾人表情後,笑道:“王子殿下,你不用高興的太早,對大唐來說,換一個國家,隻要和你們起的作用相同,其實是一樣的事情。”


    這段話說完,卑路斯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其他人則換成一副釋然的表情。


    謝岩沒理會大家的表情變化,而是說:“問題在於,剛才卑路斯王子說,入侵他們國家的敵人,口中喊什麽來著?”


    “安拉”卑路斯急忙補充道。


    “那‘安拉’是什麽意思?”謝岩問。


    “真主,就是‘神’的意思!”卑路斯解釋道。


    “好”謝岩應了一聲,隨即道:“那請問諸位,身為軍人,我們為何而戰?”不等別人開口,他自己搶先道:“理應為大唐而戰,為陛下而戰。”


    眾人皆以為然,無不點首應允。


    “那麽,大唐是由千萬個百姓組成,因此也可以說,我們是為百姓而戰,為了保護百姓的錢糧、土地不被敵人搶走而去拚死征戰,我這麽說,應該沒錯吧?”謝岩又提出一個問題。


    同樣,眾人還是點頭稱“是”,話是有些繞,但是不錯。


    謝岩又道:“不管是為大唐、陛下、又或者是百姓、土地,起碼我們作戰都是有明確目標的!”說到這裏,他環視一下眾人,加重了語氣說:“可是,卑路斯殿下說的那些為‘安拉’而戰的人,事實上是為‘神’而戰,但是‘神’需要什麽,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換句話說就是,為‘神’作戰的人,可以為了任何一個理由去打仗,哪怕是一個我們看起來不存在的理由去殺人,去搶劫,諸位不覺得有這麽一個‘鄰居’,對大唐來說,非常的討厭和可怕嗎?”


    這次,不等眾人有什麽表示,謝岩繼續說下去道:“今天把這個問題提出來,諸位可以思考一下,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我們應該選擇一個正常國家作鄰居?還是選擇一個全心全意一切為了‘神’的國家作鄰居?這個問題呢,諸位不必現在迴答,可迴去後仔細考量,也可以問問其他人,過些日子我們再討論。”


    所有人都清楚,謝岩的話其實是有明確傾向性的,但是他說的話本身卻沒什麽毛病,畢竟他提的那些問題,還不曾有人想過。


    此時,有人進來告訴眾人:“午飯準備好了。”


    既然開飯時間到,誰還有心思想那些“遙遠”的事,謝岩當即宣布:“結束上課,大家吃飯。”並邀請卑路斯一同就餐。


    卑路斯能夠感覺到謝岩的“好意”,而且他非常喜歡這種上課方式和氛圍,所以,午飯之後,他提出留下繼續聽課,謝岩沒有反對,隻是把下午要說的內容改成了數學,即唐人口中的“算學”……


    卑路斯沒有留下來吃晚飯,他必須要趕在“長安”城門關閉前迴去,臨行之前,他告訴謝岩:“茶樹在一位官員的城外莊子裏,有‘波斯’商人和那位官員的管家很熟悉,管家已經答應了,摘好後就賣,到時候我會讓人送過來的。”


    謝岩向卑路斯表示“感謝”,同時告訴他:“歡迎有時間再來,‘兵法’雖然不可以說,但是其它的學問,可以相互學習交流。”


    分手之前,謝岩最後還特意說了一句:“關於我的問題,王子殿下同樣需要仔細考慮,必要的時候,可以提出來問別人。”


    卑路斯告辭離開了,雖然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謝校尉”臨走時特意說了那番話,他總覺得,應該有其它的意思在裏麵,需要很好、很認真地去思考。


    裴士峰他們今天不用值宿,所以留下來沒走,他們本打算找馮寶、雷火他們一起去搞“夜訓”,誰曾想,馮寶說自己跑了一天太累了,最後是他沒去,雷火、林運和其他人一起去了。


    由於其他人都“夜訓”去了,看守營地的責任就成了馮寶和謝岩兩個人的事。


    營門前,看著眾人消失在夜色中,馮寶問:“茶葉的事搞定了?”


    “差不多吧,要等有了新鮮茶葉,才好試著弄,都不知道成不成的。”謝岩迴答說。


    “就是那個什麽‘波斯王子’弄來的?”馮寶又問。


    謝岩道:“你消息很靈通嘛,剛迴來沒多會就知道啦?”


    “那是”馮寶先得意一下,而後問:“聽說你對那個什麽斯的王子很不錯,有原因?”


    “你聽說過‘卑路斯’這個名字?”謝岩不答反問。


    “卑路斯、卑路斯?”馮寶輕念兩遍,腦子高速運轉,在記憶中找尋這個名字,片刻後,他有些不確定地問:“是不是最後死在大唐的那個‘波斯王子’?”


    “不錯,就是他。”謝岩道。


    “覺得他可憐?”馮寶很好奇地問。


    “如果不發生意外,他的國家很快就要滅亡了。”謝岩頗為感慨地道。


    “滅就滅唄,自古有多少王朝、國家滅亡,沒什麽可惜的。”馮寶很是無所謂。


    謝岩沒作任何表示,隻是靜靜地看著黑夜裏的遠方。


    等上好一會兒,馮寶也沒見謝岩有什麽動靜,他不禁問道:“怎麽,那個什麽卑路斯的家夥很特別?你想幫他?”


    “大唐是如何開始衰弱的?”謝岩答非所問地說。


    馮寶脫口即道:“‘安史之亂’啊,那還用得著問嗎。”


    謝岩道:“曆史書上確實是這樣說的,可是我記得曾經在網上看過一篇文章,那裏麵的觀點卻是另一場戰爭,叫‘怛羅斯之戰’,這場戰爭的失敗開啟了大唐的衰落。”


    “你說的文章我沒看過,不過‘怛羅斯之戰’我知道,遙遠西域發生的事情,怎麽會和大唐敗落有關?”馮寶非常不解地問。


    “原先,我的想法和你一樣,也不認為遙遠的那一場戰爭對大唐的影響有多大。可是過了沒多久,我在那論壇裏,看到另外一個人也寫了一篇文章,此人不旦認為‘怛羅斯之戰’對大唐具有重要意義,更從政治、軍事、經濟三個詳細闡述了觀點,十分具有說服力。”


    馮寶這下來了興趣,急忙對謝岩道:“那你快說說,那個人是怎麽說的?”


    謝岩想了一會兒後,說道:“那人說,政治上,‘怛羅斯之戰’大唐戰敗後,導致對西域的控製力和影響力大幅下降,間接提升了‘阿拉伯帝國’對那一帶的影響力,更讓那些民族,對漢人不再畏懼,此消彼長之下,讓漢人勢力在今後很多年間都不曾染指那一片區域;軍事上,大唐自‘貞觀’到‘開元’,承平日久,軍隊久不征戰,逐漸消失了鬥誌,沒有了作戰能力,導致‘安史之亂’時,唐朝無可戰之兵,然而‘怛羅斯之戰’中,大唐損失掉的那兩萬軍隊(總兵力三萬多),是真正的百戰精銳,可以這麽說,如果這支總兵力三萬的精銳迴到關中,叛軍想要攻破‘潼關’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經濟上,絲綢之路給大唐帶來了巨額財富,‘怛羅斯之戰’的失敗導致唐朝漸漸退出西域,加上‘阿拉伯帝國’橫在西方和東方之間,事實上阻絕了絲綢之路,使得唐朝失去了和外邦交易獲得財富的途徑,從而讓大唐國力,再無恢複可能。當一個國家,在政治、軍事、經濟三個方麵都出現巨大問題的時候,離滅亡真的隻有一步之遙了。”


    馮寶認真仔細地聽完了謝岩敘說,並花了較長時間考慮之後,緩緩地說道:“聽你這麽一說,‘怛羅斯之戰’確實很不一般,但這和那個卑路斯有什麽關係?那一戰,畢竟幾十年以後才會發生。”


    謝岩看了一眼馮寶,很認真地說:“那個作者,在文章最後,提出過一個假設——如果大唐扶持卑路斯,令‘波斯’不被滅亡的話,那就不會出現‘怛羅斯之戰’,更不會出現絲綢之路斷絕的現象,那麽,曆史中的‘安史之亂’,會不會出現,就很難說了。”


    “嘶——”馮寶倒吸了一口涼氣,半晌之後,對謝岩一字一字地問:“你,想改變曆史?”


    “你和我,原本就不應該出現在曆史中,既然來了,適當的嚐試一下又有什麽關係呢?”


    “哈哈,警官啊,你說的太對了。”馮寶非常認可謝岩的話,他早就煩透了這種無聊的生活,現在居然有“可以改變曆史”這麽刺激的事情,他不免興趣大增,問:“那你想怎麽做?”


    謝岩實話實說:“知道大方向,細節還沒開始想。”


    “那趕快想啊。”馮寶積極地說。


    “我也是剛有這樣的想法,哪裏可能馬上就有辦法啊。”謝岩直接說道。


    馮寶道:“那好,辦法你來想,需要我做什麽你盡管說。”


    “知道啦,我要是想好,一定告訴你。”謝岩說完,換個話題問:“你今天進城幹什麽去了?我也沒看到你買東西嗎?”


    “嘿嘿,我去考察了一下。”


    “考察酒?”謝岩疑惑地問。


    “是啊,無事可做,閑的慌。”馮寶道。


    “我不反對你釀酒,可是釀酒太費糧食了,你少少的弄一些,自然無事,千萬別想擴大產量,一旦因為此事而引起糧價波動,導致老百姓買不到糧食,不論哪個皇帝都不可能允許出現的。”謝岩把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並做出提醒。


    “放心吧,不會弄多的,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我還是懂得。”馮寶道。


    謝岩道:“那我就放心了。”


    這時,馮寶突然想起一件事,說道:“對了,你猜我今天在‘長安’遇見誰了?”


    “誰啊?”謝岩問。


    “王福來。”


    聽到這個名字,謝岩並不覺得有太多意外,隨口道:“他現在怎麽樣?”


    “不太清楚,我在‘東市’看到他跟在一名老太監後麵,聽人說,那是‘宮中采買太監’,估計他現在混得不怎麽樣,要不怎麽跟別人後麵跑腿。”


    “意料之中啊,他要是在宮裏好過,怎麽也不可能讓人給弄到遼東傳旨的。你怎麽忽然想起說他來了?”謝岩有些不解。


    “想到就說了唄,不過話也說迴來,他一個太監,確實也沒啥可說的,可我總覺得,他在宮裏,不應該這麽慘才對。”馮寶看似非常隨意地說,最後一句卻又像是有所指。


    謝岩很是奇怪地打量一下馮寶,問:“你倒底想說什麽?王福來為什麽就不應該這麽慘?”


    馮寶卻道:“我真沒想說什麽,我隻是奇怪,他曾經在太子宮中伺候過李治兩年,現在李治成了皇帝,按理說他應該高升才是,怎麽越來越慘了呢?這不對啊,明朝那些皇帝不是都喜歡用服侍過自己的老人嗎,難道唐朝的皇帝不興這個?”


    “王福來曾經伺候過李治?”謝岩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不過他也明白,馮寶從遼東來長安的一路上,都跟王福來走得很近,有些事情他知道,倒是很正常。


    馮寶說:“他是說過,我覺得應該錯不了。”


    “可就算是他混好了,和我們又有什麽關係?我是不想得罪他,卻也沒想過和他成一條船上的人。”謝岩說出了自己想法。


    “誰要和他成一條船上的人啊,我隻是認為,他要混好了,起碼能在李治麵前說說我們現在的處境啊,總比一直這麽沒名堂的等要強吧。再說了,咱們隔壁那位,現在正倒黴著呢,要是這時候攀上點交情,那以後在大唐還不得橫著走啊,就算日後想搞什麽‘改變’或者其它什麽東西,有那位支持,恐怕要容易的太多了吧。”馮寶一口氣說完後,還不忘歎口氣道:“可惜那王福來混得太差,什麽事也辦不成。”


    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馮寶一席話更多是象在發牢騷,但在謝岩聽來,卻如一語點醒夢中人般,刹那間想通了許多事——這是封建社會啊,一個人無論想幹什麽,都繞不開“皇權”,沒有“皇權”的支持,不管你做什麽,哪怕你做成功了,最後都有可能被一杆子打翻。那麽,按照這個思路,接近“皇權”,得到“皇權”的支持和保護就是理所應當!


    再往下就不用想了,馮寶說的“隔壁那位”,無疑是接近“皇權”最好的人選,更何況,那一位日後就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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