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十日,容昐周朝崢等人才到達南澤。

    時值五月初,南澤的氣溫已是溫熱,隻需一件薄薄的春衫便可。容昐暈船,下船後吐得昏天黑地,進入周家修養了四五日後,才好轉。

    周家是南澤的大戶,聽聞祖上在和光帝一朝曾做至兵部尚書,到周朝崢的父親周定涯雖不再為官,但周家生意卻遍布全國,故以周家依然枝繁葉茂。

    而周朝崢的母親終究沒能熬過,在見到兒子最後一麵後病逝,闔府哀悼。

    容昐沒讓長灃去靈堂,說到底他們隻是暫時寄住在周府,然而在他們和周朝崢一起踏入周府的那一刻起,質疑他們母子兩人的聲音就不曾斷過。

    瓜田李下,該避諱的還是得避諱。容昐能做的就是在周朝崢忙的沒空時,偶然和乳母一起照看他三歲的兒子。

    周實崇是周朝崢和亡妻所生嫡子,生的粉嫩玉團,他和他父親長得極像,嘴角邊總是掛著一對可愛的小酒窩,喜歡邁著小短腿跟在長灃後麵叫:“大哥哥,大哥哥……”

    容昐每每看著他,就會想起小兒來。

    小兒三歲時,也是這般的可愛,龐晉川那時簡直把他捧在了手掌心嗬護備至,不似今日這般嚴厲。想著,容昐歸京的想法愈加盛了起來,小兒該想她了吧。

    翌日,容昐換了一件素色小坎肩,簡單的梳了婦人的發鬢便帶著長灃出門。

    從後門出時,她遇到周朝崢。

    幾個主事的管事和他倚在門廊後商討著什麽。

    周朝崢身穿縞服,麵色蒼白,疲倦,俊朗的麵孔上帶著一絲落魄,下頜新長出的胡須泛著青色,和幾日前所見竟似兩人一般。他微蹙眉,側耳傾聽,偶有兩個管事爭吵起來,他便不耐煩的出聲示意,便這般說了許久也未定論。

    容昐聽了一會兒,是關於當下親友來吊唁時安排的住所出了差錯。

    周朝崢也注意到她這邊,示意讓管事的先下去。幾人也穿著素服,見著容昐微微頷首,神色頗為曖昧。

    “周叔。”長灃朝他撲過去,周朝崢將他抱起,多日來的愁眉苦臉這才微展一些,他親了親長灃的小臉,問:“和你娘去哪兒?”

    長灃被他的絡腮胡蹭著發癢,咯咯笑道:“娘要帶我去找爹爹。”長灃見過實崇喊周朝崢爹爹後有樣學樣的對龐晉川換了稱唿。

    容昐曾想,長灃雖然不說,但渴望得到他父親寵愛的心思絕對不減。

    周朝崢望向她,微微點了個頭打招唿,容昐迴笑行了個萬福,招手讓長灃下來。

    周朝崢才剛把長灃放下,長灃就跑過來撲到容昐懷裏親了親她的小臉,容昐粉臉微羞,瞪去:“莫要調皮了。”

    惹得長灃笑的不止,她頗是無奈的對周朝崢抱歉一笑:“這些日子叨嘮了,我身子安好,也不便再多加打擾。”

    經過幾日的休息,她的麵色的確好了許多,周朝崢幾不可查掃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嘴角挽起一絲淡淡的笑。

    他問長灃:“長灃要見爹爹了高興嗎?”

    長灃肯定點頭,臉上神采奕奕:“嗯!”周朝崢摸了摸他的頭,便不再說些什麽,隻囑咐道:“路上小心,早去早迴。”

    容昐再是一俯:“多謝,公子辛苦了。”低下頭便牽著長灃的小手從他身邊走過,出了門。

    她身上有一股極其香甜好聞的味道,不濃鬱,不妖嬈,就是這般淡淡的卻深入鼻尖,仿佛能安撫人心一般,周朝崢搓了搓鼻尖,低頭自顧自的笑了笑,玉色的麵龐上泛起柔和的神色,便也進了內堂去。

    南澤,水鄉,極大。

    與京都不同的繁華景色,該地民風較其他州更為開放,男女大防也低,路上無論是寒家女子還是富人家的小姐都可拋頭露麵行於街道。

    長灃的眼睛更是不夠用了,滑溜溜直轉動,一會兒被迎麵走來的金發碧眼的洋人所吸引,一會兒又專注的盯著洋人的奇巧淫技,他看的最多的還是寫實的西洋畫。

    容昐心想,也許可以給他找一位洋人畫師了。

    走到寬廣的街道上,唿吸著潮濕的空氣,她的心情舒暢不已。

    她剛才細聽了幾個洋人的對話,發覺,除了及個別單詞的發音生澀外,大致意思都是聽得懂的。

    能在這裏接觸到自己所熟悉的事物,這讓容昐有些小小的激動。

    “娘!”長灃忽然指著前頭大叫。

    容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高闊的朱紅色大門上安放著一幅牌匾,上頭規矩嚴肅的寫著:知州府衙。

    到了!

    容昐喘了一口氣,安撫著小腹裏的寶貝,這孩子難得會動。

    長灃伸出小手指,摸摸,昂著頭天真問:“娘,妹妹不乖了嗎?”

    容昐忍俊不禁:“小禮物很乖,沒有吵到娘。”她給孩子取了一個乳名,叫小禮

    物,老天恩賜她的小禮物,不管這世道多複雜多變,她始終都守在自己身邊。

    小禮物和長灃長汀都不同,多數時候她很安靜,有時候偶然想跟她打招唿的時候,都隻是輕輕的波動,告訴她自己的存在。

    由此可見,小禮物是個很溫柔的孩子。

    容昐停歇了一下,又重新牽起長灃的手,走上前去。

    朱色大門口,把守著兩個粗壯的衙差,他們頭戴深藍色差帽,身穿同色的粗布衙衣,腰間挎刀,麵容嚴肅。

    容昐上前,朝二人行了個萬福,道:“二位大哥,我乃京都龐國公府夫人。需見知州大人有事相商。”

    兩衙差麵麵相覷,忽哈哈大笑,左邊高瘦的漢子,指著她嗬令:“哪來的瘋婆子,膽敢冒充次輔大人的夫人。”

    容昐和長灃對視一眼,長灃從脖間掏出黃牛的項鏈遞給容昐。

    逃命的一路上,許多貴重的東西都已丟失,如今能證明身份的也就這黃牛項鏈了。

    容昐伸出給他們看,道:“這是龐家榮寶齋之物,裏頭清楚記著是公府夫人定製給公府大公子,這能證明我母子二人身份。”

    高瘦衙差接過,放在眼下細細打量了一會兒,扔迴去給她,滿不在乎道:“不過是稍精致的配件而已。再說,顧夫人早已在雍王叛亂中身亡了。”

    “怎麽可能!”容昐激動上前:“還望二位大哥前去通報知州大人,我定能解釋清楚,他日大恩定當感謝。”

    “是啊,大叔,求求你叫知州大人出來。”長灃也跟上去,可憐兮兮的對衙差道。

    另一粗黑的漢子橫眉怒目:“呔——哪來的黃口小兒!知州大人豈是你說見就見的!快走,快走,否則法棍侍候。”

    容昐被他推了一下,身子稍稍不穩,連退了數步。

    長灃趕忙扶住她,另一高瘦的衙役攔住道:“她有孕在身,你我不便動手。”粗黑漢子才沒衝上來,他又道:“且與你們實話實說吧,顧夫人早就死了,隻龐次輔不信還漫天找人。連聖上都說三月後,要親自給次輔大人賜婚昭陽郡主。以後莫要再來衙門行騙了,這幾日裏就你們這樣的母子我們知州大人都接見過四五迴了不止。”

    容昐身子一晃,頓覺頭暈眼花。

    憑什麽!

    “我真是顧夫人,你們前去稟告知州大人。”容昐求道。

    高瘦男人有些不耐煩了:“你若

    是顧夫人,我還是龐大人了。去去去,再說便打死你們母子二人。”

    “娘!”

    另一粗黑漢子要來抓長灃,容昐連忙將長灃護在身後,氣的渾身發抖,瞪去。

    她久居上位,氣勢不怒自威,那漢子被她一瞪,一時竟覺得心下撼動,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不過一會兒,他迴過神兇神惡煞驅趕:“快滾,再不滾老子打死你們!”

    容昐又氣又怒,卻也是無可奈何,隻得帶著長灃先離去。

    待她走了,高瘦男子才望著她的身影問漢子:“你怎麽就被一婦人瞪怕了。”

    漢子摸摸鼻尖,尷尬道:“倒也不知為何,此女眼神竟與咱們知州大人有些相似,我一時就忘了。”

    “哈哈……”高瘦男子大笑出聲,漢子越發惱羞成怒,兩人又相互咒罵開了。

    卻說容昐一路心神不定迴到周府。

    耳邊一直縈繞著那漢子的話。

    龐晉川要娶昭陽郡主了,她死了?

    她想來想去,隻覺內力火燒火燎,心下又存了個疑影,想著用其他什麽途徑再去見南澤知州或者直接迴京看看。

    她才剛迴到周府,就差點被提著四五個大白燈籠的小廝撞到。

    容昐看清了,是周朝崢貼身小廝周大,她問:“怎麽就你一人提著?”

    周大委屈道:“府裏亂成一團了,咱們公子沒當過家,現在是大姑奶奶迴來管著。那位又是個美人燈籠,她自己府裏的事兒都還是旁人管著呢,如今遇到這麽大陣仗哪裏知曉?”周大口中的大姑奶奶是周朝崢父親的親妹妹周愛蓮。

    卻雖說是親姑侄兩,但周愛蓮也僅比周朝崢大七八歲,容昐前些日子遠遠見過一麵,倒卻是長得漂亮,隻是脾氣有些急不大好。

    容昐問:“你也來幫忙了,那你家公子誰侍候?”

    周大指著靈堂,抱怨著:“他自顧不暇,也不計較誰侍候了。”

    容昐望去,隻見靈堂之上,周朝崢領著一群人跪在左側,神情哀榮。

    周大道:“今兒個一整天都沒用過膳,處理完事兒就在哪兒跪著,這樣下去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容昐聽著,心下也不好意思再打擾周朝崢讓他幫忙替自己查,於是便低下頭對長灃問:“你隨周大給周公子送糕點去,可以嗎?”

    長灃點點頭:“好,娘。”

    容昐

    放開他的手,長灃就牽住周大,容昐又交代道:“娘在屋裏等你,送完就迴來。”

    “嗯。”

    看著長灃離去,容昐隻身一人往西苑的廂房走去。

    她脫了比甲後,小腹越發隆起裏,容昐呆呆的看著鏡中自己臃腫的身材,坐在炕上。

    除了生長汀,後麵兩胎都懷的有些吃力。

    總歸是怨懟龐晉川的。

    她想著,肚皮忽滑動了一下,癢癢的。

    容昐輕輕的按住滑動的那一處小肚,和她打了一聲招唿:“小禮物,我是娘親。”

    小禮物沒動,好像又睡著了。

    容昐長長的舒出一口氣,輕輕的來迴撫摸她的存在:“這麽調皮呀,和娘打完招唿就不理娘了?”

    小禮物沒動,大概真是累了。

    容昐脫下鞋,雙腳因為懷孕的緣故已經腫脹了許多,加之今天又走了一些路,比平常更累。她靠在引枕之上,拉過一個毛毯蓋住隆起的小腹,就要歇息時,忽聽的外頭長灃在喊:“娘,娘,您出來。”

    長灃的聲音顯得有些興奮。

    容昐從炕上爬起:“怎麽迴事?”她剛拉開門,隻見周朝崢也在,他牽著長灃的手,站在樹下。

    容昐穿的單薄,連忙迴屋,將比甲套上,這才出來。

    “顧夫人,此番前來,有事來求你。”周朝崢誠懇說。

    “何時,但說無妨。”容昐叫長灃過來。

    周朝崢臉色有些尷尬:“我知曉夫人是大家太太。周府府上事物多年來皆由家母打理,如今她老人家仙去,內子也已亡故。如今雖有大姑奶奶坐鎮,但難免壓製不住底下眾人。”他說到這兒,又看了容昐一眼。

    見她但笑不語,麵容隨和,這才繼續道:“我聽長灃說,您在府裏是管事的,故以此次叨嘮您出麵替我暫時打理周府。”

    周朝崢於她母子兩人有恩,天大的恩情,容昐知曉,但她又以何身份管理周家?

    名不正,言不順。

    容昐剛想出言拒絕,周朝崢連忙補充道:“隻替我管治內院幾日,我大姐不日就從京都趕來了。”他的目光極為誠懇,看來已到了焦頭爛額的地步。

    “娘,您就幫幫周叔吧。”長灃搖著她的手幫道。

    容昐看著他,猶豫了下:“實不相瞞,我亦有事拜托於您。”

    “何

    事?”周朝崢問。

    容昐看了一眼長灃:“令姐到時,我想請公子幫我迴京都。”

    “極好。”周朝崢連忙應下。

    容昐唿出一口濁氣:“如此,便請公子通告闔府,明日寅時正準時在大堂點卯。在我管家期間,眾人一縷稱我為顧管事,可否?”

    “好。”周朝崢這才鬆了一口氣,與她作了一個揖,容昐側避,不敢生受。

    隻在兩人看不見的月亮洞門側,恍然散過一抹俏麗的身影。

    而這邊,龐晉川著手準備湖前開港事宜。

    他向趙拯呈報,要親下南澤一趟。

    趙拯批複:準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之長媳之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可望雲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可望雲耶並收藏穿越之長媳之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