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就在主屋東廂,主屋的銅盆裏依然有水,仿佛住在這裏的玩家並沒有死一樣。 這一點是之前紀慕夏與其他玩家早已確認過的,每個玩家早上起床時,室內的銅盆都有準備好洗漱用的水。 “時間就在我們眼前,遊戲其實一直有提醒。” 謝秉言按紀慕夏的指示,把裝滿水的銅盆放在了書桌上。 “白天造紙是水,晚上的燈燭是火,水與火,就是我們看到文字,找到時間的線索。” 紀慕夏把空白的信件放入銅盆裏,蔓延過水。 當信件徹底被濕透後,文字清晰地顯示了出來……第二十一章 通關 當看完信件,紀慕夏瞬間明白為什麽這裏的文字都被隱匿了。 書房的一切都在述說這個耕讀傳家的大家族曾經發生過的慘案。 “文字獄。” 榮華富貴來自於文字,連誅九族也同樣來自於文字。 信件上,是一封通風報信,讓這徐家人趕緊逃命。而逃命的起因是因為一本詩集,一本這徐家主人徐正芹自己出版的詩集。 徐家耕讀傳家,有家傳的造紙手藝和造紙坊,也有自己的印刷和售賣的書鋪,家族又多文人子弟,出仕的文官附庸風雅,出幾本自己的詩集實在是稀疏平常。 但是政治鬥爭不比詩歌的風花雪月,政敵硬是從詩集裏摳出某個字眼,說徐正芹是有謀逆之心。 起初,隻是罷官。 但是這位桀驁的徐家大人不甘之下,酒後失言,狂寫了一篇駢文把此事狂罵一通,被同桌的朋友背叛,泄露給政敵後,再次被政敵揪住了小辮子。 官場上的鬥爭向來是腥風血雨,這一次,駢文裏影射了帝王,帝王大怒,徐家人被判滿門抄斬。 這封信是提前得到消息的好友通知徐正芹趕緊逃離的信件,但是這位官員文人脾性性子上來,決定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證明他沒有反叛謀逆之心,不逃。 書房的所有書籍信件被燒毀,是為了不讓自己家傳的書籍一起被戴上那謀反的罪名。 隻要是有心編織文字獄,總能從文字中找到“謀逆”的字眼。 滿院子的白燈籠是徐家人給自家人準備的喪事。 徐家所有人都沒有逃,做好了舉家赴死的準備。 大門門口的封條和牆壁、燈籠上的血手印,原本是這庭院死者的血手印,是所有人的怨憤…… …… 謝秉言看完之後,沉默了許久。 他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如此殘酷的曆史案件,比起曾經接觸過的病人,這樣的死因簡直是無妄之災。 因為一個人的一首詩,滿門抄斬,根據上麵的記載,甚至還有死者被扒墳鞭屍。 即使是以謝秉言的冷心冷情,也覺得難以接受。 越是親人早逝,缺少親情的關愛,便越是珍惜身邊真心對待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紀慕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吐出胸中的所有壓抑。 即使早從曆史文獻中得知過文字獄,真正親自麵對時,依然讓人難以接受。 他已經明白了這裏玩家的死法和死亡原因,就像阿茲特克的紋身一樣,其實一直有跡可循,隻是他們身在局中,並沒有發現。 紀慕夏透過書房的窗戶看了看天色:“先迴去吧,天快黑了。” 這一日,是倒數第六日。 他們二人雖然被安排試紙,實際上隻有謝秉言一人完成了所有工作,順帶還威脅了一把鬼怪npc一支可憐兮兮的毛筆。 但是收獲也是巨大的。 紀慕夏找到了字紙塔的位置,找到了藏在“耕讀傳家”匾額裏的npc,也找到了庭院所有人死亡的真相。 這一番事情過後,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眼瞅著要天黑了,兩人的腹中也開始餓的叫了起來。 “我們今晚住哪,菊字間?” “不是,還是去堂屋,今晚也在那,那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對紀慕夏的話,謝秉言老實說是有些懷疑的。 他們剛拆了匾額,相當於抄了那個鬼怪npc的老家,現在紀慕夏說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確定不是送人頭嗎? 但是紀慕夏都去了,謝秉言也隻能選擇相信他。 走出書房時,他們已經聞到了堂屋方向飄來的飯菜香味。 饑腸轆轆的時候,聞這個味道更是腹中如火燒,兩人加快步伐去了堂屋。 跨過門檻時,其他玩家已經在桌邊開始用餐,紀慕夏的第一反應就是清點人數。雖然因為這一局人數眾多,他沒法記住所有玩家的名字,但是大概的長相還是能記住的。 稍稍一數,紀慕夏發現又少了一人。 紀慕夏臉色一沉,開始關注是誰。 很意外的,竟然是之前在一起的貝利亞和雷歐少了一人。 雷歐不在。 貝利亞坐在桌前,機械的往嘴裏喂飯,臉上表情恍惚,身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 紀慕夏注意到,貝利亞的右手不自然的垂在桌下,用的左手拿著勺子吃飯。 之前互相交流紙條時,貝利亞是右手寫字,並不是左撇子,如此這般,紀慕夏猜測他右手大概受傷了。 傷到無法拿起筷子,應該不輕。 “怎麽了?雷歐人呢?” “死了。”貝利亞臉上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你讓他等著,他非不聽,現在好了,被拉進草垛……” 紀慕夏默然。 隻看看貝利亞身上的血跡,就可以看出當時他們的慘狀。隻是他沒想到,這二人明明知道那草垛的危險,非要這般作死。 最後把自己作死了,又能怪的了誰。 貝利亞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我鬆手了,我實在是拉不住,再不鬆手我自己也會一起被拉進去……” 他不斷地重複著那些話語,很明顯,貝利亞是相當愧疚不安的。 紀慕夏猜想,兩人大概原本就認識,甚至現實中可能本就是相好的朋友。 沉默中,謝秉言默默給紀慕夏添飯夾菜,紀慕夏一低頭,便看到碗中全是自己愛吃的。 已經分別這麽些年,他還記得嗎? 紀慕夏心思微動,再看謝秉言時,眼裏多了許多複雜的東西。 …… 吃完晚飯,貝利亞魂不守舍的走出堂屋。 紀慕夏忍不住了:“你不如留在這裏,這裏最安全。” 看貝利亞這樣的狀態,又是受傷又是心神恍惚,即使有危險也反應不過來。 貝利亞卻在門口站了站,低聲喃喃道:“若是死了,兩個人做一對也正好……” 紀慕夏一愣。 原來,這二人不僅僅是普通朋友嗎。 迴過神來是,貝利亞已經背影惶然地走遠了。 而謝秉言卻在一旁低語:“如果換做是我,寧願一起死在遊戲裏,也好過一個人苟且偷生。” 都世界末日了,他也沒有父母牽掛,就這麽陪著所愛的人一起死在遊戲,也是一種別樣的浪漫。 謝秉言說這話時,目光隱忍的看向紀慕夏的背影。 紀慕夏心思微動朝他看過去時,謝秉言卻迅速挪開視線,淡淡道:“大家都走了,我們該休息了。” “你說,我們要不要再把那個npc叫出來問話?” 謝秉言指著頭頂上的匾額詢問道。 所謂燈下黑,明明就在眼皮底下的東西,很多人反而發現不了。 就像是“耕讀傳家”四個字每天掛在玩家的頭頂,玩家卻沒注意到這是庭院裏唯一白天也能正常出現的文字。 兩人之前把匾額拆下來研究一番,重新掛上去時,位置自然有所變動,但是也沒有一個玩家發現。 匾額裏的npc,便是那位因為文字獄獲罪的徐大人,徐正芹。 可惜的是,徐正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鬼魂有些神誌不清,嘴裏神神叨叨一直吐詞不清的念著什麽詩歌詞賦,之前二人詢問話時並沒有得到什麽有用信息。 “不急。” 紀慕夏的目光緩緩挪向室外。 黑漆漆的夜色裏,有一盞盞白色的燈籠,隱隱約約在移動。 謝秉言突然失聲:“那是什麽!” 他剛剛一眨眼,看到白燈籠裏,似乎有人的麵孔閃過。 他的叫聲仿佛驚擾了那些白燈籠,把它們吸引過來,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了堂屋的門口。 “徐家人的亡魂。”紀慕夏倒是冷靜,“你覺不覺得,這些燈籠像一個個人頭?” 謝秉言:“你的意思是,這些白燈籠是……” “徐正芹被腰斬而死,其他徐家人大部分是被砍頭。” “但是在那之前,徐家人被屈打成招,受了很多刑罰。” 那些刑罰,就是如今玩家的各種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