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隆慶帝預料的那樣,耶律臻進了禦書房之後便詢問起朔方特使的事情。當得知靖王已死在蕭鳳羽之手的消息後,他亦震驚道:“父皇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

    隆慶帝疲憊地倚坐著,“自然先不能讓朔方知道靖王的死訊,眼下蕭鳳羽他們退守狼軒城,朕正準備調遣軍隊過去。”

    耶律臻思忖了一下,低聲道:“但靖王之死無論如何是瞞不過去的,到時候朔方國君指責我們欺騙於他,又該怎麽辦?”

    隆慶帝沉默不語,南平王瞥了一眼,道:“殿下,臣剛才已經和聖上說過此事,正等著聖上早下決斷。”

    耶律臻會意道:“父皇,依兒臣看來,這事是蕭鳳羽所起,罪責自然也應該落在他身上。”

    隆慶帝閉上雙目,緩緩道:“你們認為北胤王會看著他兒子受罰?大敵當前,若是我先懲處了蕭鳳羽,北胤王自然不服,到時候萬一要與朔方交戰,朕豈非事先就損失了一員大將?”

    南平王皺了皺眉,沒有說話。耶律臻忍不住道:“父皇對北胤王就這樣顧忌?”

    隆慶帝搖了搖頭,抬手道:“你們先退下吧,待明天朕自會召見朔方使者。”

    耶律臻本以為能在今夜商議出決策,但見隆慶帝又優柔寡斷起來,心中自是不悅。南平王向他遞了個眼色,他這才與之先後告辭退出了書房。

    走下台階,耶律臻在半途停下了腳步,南平王見他眉心不展,便道:“其實當時如果聖上派遣太子去做調停,必定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困境。”

    耶律臻冷哂了一下,“父皇鐵了心不願將重要的事交予我去辦,弄得如今焦頭爛額,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南平王微微歎了一聲,道:“我隻怕北胤王得知此事後日夜兼程趕迴上京,到時候隻會更為棘手……殿下可得要事先做好打算了。”

    耶律臻迴頭望著遠處的禦書房,默默地點了點頭。

    ******

    深夜時分,獨留在禦書房考慮對策的隆慶帝已經疲態畢現,正準備返迴寢宮歇息,卻聽得外麵又傳來了叩門聲。

    “誰?”他略顯疑惑地揚聲發問。

    “太子與國師求見。”門外的侍衛答道。

    隆慶帝見太子去而複返,且又帶來了國師,便有幾分詫異。“臻兒,你怎麽又迴來了?”

    “父皇,國師有急事稟報,還請讓我們進去。”耶律臻

    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焦急。

    隆慶帝對國師還是很信任,便讓侍衛開了門。燭光□影閃動,莫淵跟隨著耶律臻進了書房,但隻站在暗處不出聲。

    “國師深夜求見有何要事?”隆慶帝望著莫淵道。

    莫淵還是沒有說話,耶律臻瞟了他一眼,急忙道:“國師感覺到狼軒城將要發生重大戰爭,特此前來提醒。”

    隆慶帝一驚,此時莫淵才道:“那個地方的戰爭不可避免。”

    “國師可知是什麽時候?”隆慶帝雙手撐著書桌,神態焦慮。

    “就在近期之內。”莫淵的眼眸深處有隱隱紅芒,“而且會有大量人馬聚集,發生叛亂的可能性極大。”

    “叛亂?!”隆慶帝濃眉一蹙,“是什麽人所為?”

    莫淵沉默片刻,道:“隻能看到官兵自相殘殺,但不知道是誰引起。”

    隆慶帝雙手發冷,想要站起卻隻覺無力。耶律臻上前一步,道:“父皇,國師所言事關重大。加上先前您說蕭鳳羽殺了靖王,兒臣鬥膽推測,事情若是這樣發展下去,邊疆必出禍亂。即便蕭鳳羽自己不起異心,其父手握軍權,也是個極為危險的人物。倘若父皇要懲戒蕭鳳羽,北胤王難道會坐視不管?到時候他率眾起事,再加上朔方包藏禍心,父皇在上京可謂鞭長莫及了。”

    隆慶帝重重唿吸了幾下,道:“我已召北胤王入京,他難道還能不聽聖旨卻去了邊疆?”

    “先前您的第一道旨意他不就是拖延不遵嗎?”耶律臻抬目望著燭火下顯得更為憔悴的父親,“若要解決此事,必定要動蕭鳳羽,但北胤王不除,就是最大的隱患。”

    “大敵當前,朕不能先自亂陣腳滅了大將!”隆慶帝雖早已對北胤王懷有戒備,但還是強硬起來。耶律臻似是早有預料,向隆慶帝道:“父皇為何情願冒著被北胤王攪亂天下的危險,也不願信任兒臣?兒臣這個太子,難道隻是虛設?”

    “何出此言?”隆慶帝臉色不佳,“你年紀還輕,未經世事,朕怎敢將大事交予你去做?”

    “那蕭鳳羽比兒臣還年少,父皇當初為何要派他出去?”耶律臻語速漸快,眼神也淩厲起來,無形中竟散發著一種壓迫之力,讓隆慶帝感到一陣不適。

    “你難道不明白朕的用心?”隆慶帝撐著書桌緩緩站起,“朕已經累了,明日早朝還要召見朔方使臣,你們先迴去吧。”說罷,他便向書房門口走去。

    不料耶

    律臻上前阻住他的去路,撩起衣袍下拜道:“父皇,請容許兒臣帶兵趕去狼軒,以保邊疆安全!”

    “兵權在手,對你來說就如此重要?”隆慶帝站在他麵前,壓低聲音叱道。

    “身為太子,國家大敵當前卻隻能在上京等待,兒臣這樣的處境,父皇難道不覺得尷尬?”耶律臻似乎決意如此,語氣強硬。隆慶帝越發惱怒,指著他道:“你這是要挾朕了?”

    “隨您怎麽想,但您若是還優柔寡斷,請恕兒臣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了!”耶律臻說罷,忽而站起後退一步,擋住了出禦書房的道路。隆慶帝氣極,提高聲音道:“你就不怕朕將你太子之位廢了?”

    耶律臻冷笑道:“如果一直這樣掛著虛名,您廢不廢又有何區別?”

    隆慶帝咬緊牙關,猛地朝外麵喊道:“來人,將太子請出禦書房!”

    他原以為外麵的侍衛與太監會即刻進來,不料連喊數聲都無人應答,心急之下想要親自開門去看,卻被耶律臻抬臂攔住。“簡直是要反了!”隆慶帝怒而出手,抓住耶律臻肩頭便想將他推開,卻反被其扣住手腕推向牆角。

    隆慶帝本就身體不適,撞到牆邊柱子之後頓覺唿吸困難,掙紮著往前走了幾步,便跌倒在地。他撐著地麵想要站起,可手腳竟不聽使喚,見莫淵正站在一邊,不禁道:“國師速來扶朕!”

    話音落地,莫淵卻好似沒有聽到,反而轉身開門離去。

    隆慶帝心生寒意,眼見耶律臻快步過去又將大門緊閉,顫聲道:“你們,你們是合夥來強迫朕將軍權放手的?”

    “父皇,事到如今您還想不明白嗎?與其讓北胤王身居高位,還不如讓兒臣代替其承擔起大任。至少,兒臣是你的骨血啊!”耶律臻雙手抱臂,站在書桌前望著跌坐在地的隆慶帝,眼裏充滿哀憫。

    ******

    次日清早,崇光殿上沒了隆慶帝的身影。據總管太監宣稱,皇帝心力交瘁病倒在床,特讓太子與南平王代替其處理國事。

    朔方使臣負氣而來,見不到皇帝便隻能質問耶律臻。耶律臻先是好言寬慰,繼而許諾定讓蕭鳳羽放歸靖王。但同時也要求朔方大軍先退至山前,不得有所進攻。

    那使臣還待追問如何處理雙方爭端,耶律臻已命內侍帶領使臣先去側殿休息。待等使臣到了側殿之後,當即有人端出珠寶獻上,那使臣眼見珠光爍爍,一時動了貪念,態度便緩和了許多。此後南平王與之

    細談許久,最後讓朔方使臣滿意而歸。

    這使臣迴到朔方後,便向國主稟告說北遼君臣並不知曉蕭鳳羽擒獲靖王之事,太子亦答應會派人處理此事,不會為難靖王。朔方皇帝原先並不願出兵開戰,是靖王與其他臣子再三鼓動,此時見靖王已被抓到了狼軒城,便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下令大軍駐守在狼軒城外,靜候北遼太子的處理結果。

    這一邊使臣已迴朔方,南平王便找到太子,道:“眼下最要緊的是摸清北胤王的舉動……”

    “我已命人傳旨於他,命他加快速度即刻返京。”耶律臻道,“他從伏羅那邊走的時候,身邊隻帶了數萬士兵,根本不成氣候。我倒要看看他還會不會抗旨不從。”

    南平王眼光一轉,道:“那如果北胤王返迴上京,太子又打算怎樣對他?”

    耶律臻一怔,“自然是卸去他的軍權,軟禁起來。”

    “北胤王可不是普通人,他能由著殿下奪了軍權?”南平王似笑非笑地看看他,見耶律臻臉色沉重起來,便又道,“何況殿下如今雖代替皇上處理政事,但北胤王根基深厚,您又打算以什麽罪名奪了他的權?”

    “那待如何?”耶律臻皺眉道。

    “沒有罪名也可造出罪名,就看殿下敢不敢一試了。”南平王微笑道。

    *******

    黃沙漫漫間,一列兵馬飛馳而來,北胤王坐在馬上遙望遠處,此地距離上京已經隻有兩天行程了。正在安營紮寨,自前方城中馳來一匹駿馬,馬上的官員一到近前,立即道:“聖上口諭,命北胤王加緊行程趕迴上京。”

    北胤王應諾一聲,心中卻暗自忖度。自己已經馬不停蹄地趕路,為何皇帝還如此催促,因而便問道:“宮中可有什麽事情?聖上龍體如何?”

    那官員道:“宮中並無大事,聖上也還是一如既往,隻是近來頗為勞累,便想著讓北胤王迴京輔佐政事。”

    北胤王頷首,請官員入帳稍事休息,他自己則借機叫來副將蕭灼炎叮囑幾句。蕭灼炎隨即上馬悄然離去,北胤王重又迴到營中巡視安排。待到日落西山之時,蕭灼炎疾馳趕迴,一見到北胤王便神色急切地向他稟告在城中探得的消息。

    北胤王聽聞之後血往上湧,此時但見那傳旨官員出了營帳想要返迴,便大步上前攔住他的去路,厲聲道:“方才我問你宮中可有大事,你怎不告訴我朔方已與我朝勢如水火,使臣都已特意趕到了上京?”

    官員一驚,急忙道:“此等軍機,我一個小小傳令官怎麽能信口說出?”

    “那我兒鳳羽去了朔方邊境,怎麽也沒人告訴我一聲?!”北胤王怒容滿麵,一把抓住官員衣襟,“他又不是朝廷命官,且身帶殘疾,你們怎麽能讓他去那種地方?”

    “這都是聖上的旨意,與我沒有關係啊……”官員掙紮不已,臉色發白,“北胤王要是想問個明白,便速速迴京好了……”

    北胤王追問道:“他現在是否還被圍困在潛陽?聖上可曾派兵救援?”

    官員稍一猶豫,頓覺咽喉處被卡得更緊,喘著粗氣道:“已,已經離開了潛陽,去了狼軒……聽說,還抓了朔方的靖王作為人質,朔方大軍便囤積在狼軒城外,他們的使臣就是為了這事才來了上京……”

    他話還未說罷,北胤王已大力將他推出。官員跌倒在沙地,連忙爬上馬背,一邊逃跑,一邊大聲道:“北胤王,你若是還不趕緊迴京,隻怕朝廷要以抗旨之罪將你拿下!”

    周圍士兵見狀想要追趕,北胤王製止道:“抓了他也沒什麽用!”

    “王爺是否要趕迴上京討個說法?”近衛道,“他們在這種時候派出世子,又逼著您迴京,恐怕是沒安好心。”

    北胤王唿吸沉重,來迴踱了幾次,握著腰刀返迴了營帳。蕭灼炎跟進之後,見他正在猛喝烈酒,便低聲道:“王爺,末將在城中還聽到一個消息,說是皇上已經多日沒有上朝,國事如今都由太子與南平王執掌。”

    北胤王舉著酒壺的手停了一下,蕭灼炎又道:“如果王爺真的返迴上京,或許就等於猛獸進了牢籠,到時候非但救不了世子,恐怕連自身都難以顧及了。”

    北胤王迴過頭盯著他,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不聽旨意?”

    蕭灼炎道:“如果是聖上下令讓您迴宮,或許您還不能公然抗旨。但如今政令由太子發出,且又有南平王在旁佐事,您覺得一旦迴去,還能有您說話的位置嗎?”

    北胤王緩緩放下酒壺,靜了片刻,沉聲道:“就憑他們,還不能撼動我!”

    “可是世子和郡主呢?”蕭灼炎看著他道。

    北胤王繃緊了手臂,握著腰刀走出營帳,望向漸漸暗下來的天際。過了多時,他決然走向黑色戰馬,下令道:“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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