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以為是自己將郡主吵醒,慌忙行禮道歉,那家丁亦低頭退至一邊。葉姿卻沒在意這些,隻是望著鳳羽:“你怎麽來了?”

    他坐在幽暗處,低聲道:“因為迴府後還未曾來過這裏,想過來瞧瞧。”

    葉姿還是很意外,他卻又道:“姐姐累了嗎?那我先迴去了。”

    “……不是很累。”她頓了頓,低聲道,“外麵風冷,你進來吧。”

    家丁將鳳羽背起,送進了屋子。葉姿穿上衣衫,來不及將長發挽起,就這樣披散於背後出了房間。

    “你們先出去吧,等他走的時候我會叫你們。”葉姿屏退了侍女和家丁,關上了屋門。

    堂屋裏隻點了一盞明燈,籠著緋色紗罩,光暈帶著微紅。鳳羽抬頭看看葉姿,道:“剛才睡著了?”

    “沒有。”她側身站在桌邊,望著搖曳的燈焰。

    “肩膀還疼嗎?”他竟難得地主動關心起她,隻是語氣還稍顯生澀。

    葉姿看了看他,默默搖搖頭。

    鳳羽猶豫了一會兒,道:“你還是生著氣?”

    她微微一怔:“我怎麽生氣了?”

    “好像不願說話。”他隻說了這句,便也閉上了嘴。

    葉姿默默站了片刻,低聲道:“我隻是覺得這些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太累。”

    燈火搖曳,映在鳳羽眼中,有微明潤色。屋中陷入了長久的寂靜。鳳羽獨坐著,顯得有些寂寥。葉姿在心中盤算著是不是要將想離去的意思告訴他,他卻忽而開口:“我不是故意要與他作對的。”

    她晃了晃神:“哦,是嗎?”

    或許是她的迴答太過敷衍,鳳羽並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兩人之間有些尷尬,葉姿隻得道:“你父親脾氣確實很暴躁,但你畢竟是要在這裏生活下去,要是一味對抗,隻會更難相處。”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出乎意料地沒有反駁。

    “以後,你還是要學著長大。”葉姿看著他孤寂的眉眼,不由說了那麽一句。

    鳳羽抬起頭,眼神複雜。

    “你是想走嗎?”他忽然問道。

    葉姿一驚,下意識道:“你怎麽知道?”

    他沒有迴答,緊抿了唇,眼裏又漸漸起了寒霜。她強自解釋:“你也聽到了,白天你父親說我遲早會出嫁,我看他的意思是會盡快給我找人家,我可不想到時候被強

    行嫁出去……”

    “你忘記跟我的契約了?!”鳳羽突然打斷了她的話,盯著她的臉。

    “什麽契約?”葉姿爭道,“你不就是要我帶你去雪山嗎?其實我最初就跟你說過,你完全可以叫唿爾淳他們帶你去,為什麽非要不放過我?再說……”

    “你答應過我的。”他再度打斷,語聲更堅定。

    葉姿焦灼地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麵前。“聽好,我不可能一直冒充郡主,更不想隨隨便便被嫁給不認識的人!”

    “他隻是說說而已,難道你已經怕了?”

    “我怕什麽?我隻是不想再卷進莫名其妙的風波,這些天我受夠了!”她又氣又急,側過身子撐在桌沿,可肩膀一陣刺痛,讓她蹙眉不已。

    鳳羽看著她的側影,從懷中取出一個圓形木盒,放在了桌上。

    她瞥了一眼:“這是什麽?”

    “活血散瘀的藥膏。”他似是負著氣,語聲低沉。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卻沒有伸手。鳳羽顧自打開了盒蓋,黑色的藥膏彌漫出濃鬱的香氣,且帶著幾分青澀。

    “不會有事的,我用過。”他略緩和了語氣,但神情終是疏遠了一些。

    她低頭道:“你就是為了送這個過來?”

    鳳羽怔了怔:“不然怎樣?”

    “……沒什麽。”

    鳳羽看了看她,道:“去睡吧,我迴去了。”

    葉姿收起了桌上的藥盒,起身想去叫家丁。才到門邊,聽得他在身後道:“你真的要走?”

    她本是好不容易才堅定了決心,被他這樣三番幾次追問,竟不知如何迴答,迴頭望了望他,沒有做聲。

    他也沒再說話,隻是用幽黑冷寂的眸子望著她,眼神似有幾分寂寥,又有幾分悵惘。

    ******

    那晚葉姿敷上了鳳羽送來的藥膏,雖感冰冷刺骨,但漸漸地卻也消褪了腫痛。次日一早起來後,肩膀還有些酸脹,倒未曾像她先前想的那樣無法動彈。

    整整一天,沒見到北胤王身影。傍晚葉姿在園中散步時,遇到了福嬸,聽她說,清早起王爺便去了郊外軍營。

    葉姿以為他是因為看不得鳳羽才故意不在府中,福嬸卻並不感到意外。“王爺向來都常待在營中,一年到頭沒幾天留在這王府,他說閑居在家讓人周身不適。”

    “難道以

    後也會一直這樣?”葉姿想到鳳羽才迴到北遼就總是獨自在院中,不免有些沮喪。

    福嬸沒敢多說什麽,葉姿望著滿園落葉,因問道:“鳳羽在幹什麽?”

    “公子叫老奴去替他找些古書。”福嬸將手中的包裹遞給了她。葉姿隨意地翻看了一下,有北遼文字,也有新宋文字,書本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有關異國見聞的劄記,有的甚至像是神話傳說了。

    有些訝異,感覺他並不是愛看這種書籍的性格。

    “他喜歡看這種天馬行空的書?”葉姿不解道。

    “老奴不知道,公子離開北遼時,才剛認得簡單的文字。郡主不去看看他嗎?公子這一天來總是坐在床上看書,也不說話。”

    “……不去了,天天都去,有什麽意思?”

    ******

    夕陽已沉墜至院牆後,餘暉褪去,北院更顯清冷。床前簾幔挽起,桌上裝飯的點漆木盒仍未打開,鳳羽借著窗外透來的光還在看著手中的書。

    風吹簾動,窗外似有人影經過,他不經意抬頭望去,卻見葉姿站在枝影疏淡處。

    “天都快黑了,看書也不點燈?”她一臉不悅。

    他隻看了她一眼,並未將書合攏。葉姿轉身走了,過了片刻,又從房門口轉進來,站在那暗金色的屏風前,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為什麽又來了?”鳳羽頭也不抬。

    “福嬸央求我過來的。”她高高在上地走到床邊,劈手就將他手中書冊奪了過去,“這種胡編亂造的書有什麽好看?”

    他微微揚起眉,略帶慍怒地瞥了她一下。“不是不打算待下去了嗎?為何還多管閑事?”

    她哼了一聲:“你不是說過嗎?演戲也要真切些,我在這一天就要盡一天姐姐的本分。”

    鳳羽緊閉了唇,倚坐在床頭,將臉偏向了裏側。

    “肩上的傷口愈合了吧?”她又問道。

    “沒有。”

    葉姿皺眉:“真的?怎麽可能?”

    他不再吭聲,她便俯身想去抓住他。“給我檢查一下。”

    卻不料他一抬手,擋住了她的手臂。“沒什麽可看的。”

    “那就是說謊了。”葉姿瞪了一眼,坐在床邊,摸摸桌上的木盒,“都快冷掉了,你還沒有吃晚飯?”

    “不餓。”

    “那我叫下人端

    走了,放在這礙事。”她說著,真的端起木盒站起便走。

    鳳羽坐直了身子,見她即將轉過屏風,按捺不住道:“迴來!”

    她偏過臉,眼中明光一閃,似笑非笑:“不是說不餓嗎?”

    “你今日是專門來挑釁我的?”他咬牙,將床上的書冊拋到一邊。

    葉姿這才迴到床前,打開了盒蓋聞了聞,道:“還挺香的。”

    鳳羽看了看盒中食物,切成薄片的牛肉,另有卷起的金黃幹餅。他躊躇了片刻,伸手便想去拿,卻被葉姿一下子打掉。

    “手都沒洗,怎麽直接抓了吃?”她蹙著眉,轉身端來水盆,將他的手按到水裏,“你們吃東西都不用筷子?”

    “吃幹餅自然不需要筷子,那是南蠻才用的。”他不以為意。

    葉姿哼道:“長得斯文,做事卻還是野蠻,一點也不講究。”

    他緊抿了唇,任由葉姿將他的手洗了又洗。

    “吃吧。”她替他擦幹淨了手,這才將飯盒遞給他,自己則坐在他對麵。

    鳳羽卻不動,看著盒中的食物發愣。葉姿以為他是生氣,過了片刻,他卻道:“你的國家,也用筷子嗎?”

    “……是啊……”她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後來去了另外的國家,那裏的人吃東西隻用刀叉。”

    “刀叉?”鳳羽蹙眉望著她,似是不信。

    “不是打仗用的那種啊!”她不知如何描述,見桌邊還擺放著筆墨,便取過一張紙,簡單畫出一副刀叉樣子,“喏,就是這樣,可以切肉吃。”

    “怎麽我沒在書上見過?”他並未像葉子想的那樣恍然大悟,反而更蹙緊了雙眉。

    她啞然失笑:“你看的都是古書,怎麽可能記載到這些?”

    “為什麽?”

    葉姿愣了愣,見窗外無人,才小心翼翼道:“因為我是從未來的國家到了你這裏,懂嗎?”

    鳳羽望著她,沒有說話,神色複雜。

    “北遼的開國皇帝是誰?”葉姿忽而道。

    “寶成帝,怎麽了?”

    她端坐在床邊,道:“就比如你現在活在隆慶帝年間,卻因為離奇的遭遇而重返到寶成帝年間,甚至比寶成帝更早的時代,這就是我經曆的事情。”

    鳳羽始終盯著她,沉默許久,才道:“你已經有一兩百歲了?”

    葉姿無

    語,強按捺了性子道:“我隻是穿過了時空,本身並沒有變老!再說,何止是一兩百年,隻怕有上千年了!”

    鳳羽注視她的雙目,忽而道:“我不信。”

    “不信就算了!”她怫然,抓過他的右手,“想不明白就別想,吃東西!”

    鳳羽默然,拿著幹餅慢慢地吃。葉姿取過筷子夾起肉片:“怎麽不吃這個?”

    “有味道,吃不下。”

    “你可是北遼人啊,我看太子他們都愛吃牛肉羊肉的。”葉姿想了想,“你在朔方是不是吃得很差?”

    他的動作微微頓了頓,卻沒有迴答。

    葉姿的視線又落在他雙腿,這些天來,他始終都坐在床上,偶爾出來也隻能由人背著或者坐著乘輿。忽而又想到那日夜間他獨自爬出房間去馬廄的事情,不由問道:“那天為什麽想到去看玉驄?”

    他沉默了片刻,道:“想及它了。”

    “是你小時候養的嗎?”

    “不是……姐姐的,她曾說長大後會送給我。”

    “那怎麽瘦弱成那樣?郡主難道不管它?”

    他垂落眼睫,略帶黯淡:“我後來問了福嬸,玉驄在幾年前就得了病,姐姐也到處求醫問藥,但終究是一天比一天衰弱。養在馬廄會被其他身強體壯的馬欺壓,便隻能關在別處了。”

    葉姿想到那夜他抱著玉驄,當時的他,背影孤寂,好似這世上隻剩那一匹瘦弱老馬是他的依靠。

    “過去那麽多年,它居然還認得出你……”她不無感慨地道。

    鳳羽轉過臉,望著漸漸暗下來的窗外,漠然道:“它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不會的,這裏是王府,隻要想治,還能治不好?”

    “有些傷病,是治不好的。”他緩緩地說著,將手邊木盒推開了去。

    葉姿看著他的眼睛,黝黑透涼。“怎麽這樣低沉了?”她有意地微笑起來,取過帕子擦了擦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長,但掌心卻略顯粗糙,想來是終年隻能以手代步,就變成了這樣。

    “我請人幫你做個可以推出去活動的椅子吧。”她望著他道,“這樣你就不用每天坐在床上了。”

    他靜了靜,道:“你是在做最後的打算?”

    “什麽話,說得真難聽。”她故作生氣,將床上的紙張與書本隨手收起,擱在桌上。鳳羽卻道:“你的國家,叫什麽名字?

    ”

    她猶豫著沒有迴答,他追問:“不方便說?”

    “說了你也不知道的。”

    “是書上找不到的地方嗎?”

    葉姿怔了怔,看著桌上那些古舊的書冊,明白了他為何整日不言不語看著這些書。心中不免恍然,但又有些惆悵。“找不到的,書上隻會記載已有的事情,又怎麽會提到將來?”

    鳳羽本想說些什麽,但又默然。

    作者有話要說:鳳羽那抓狂糾結的心啊!!!有木有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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