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公路上行駛著,喧囂的馬路同車內的寧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楊振開著車,見陳興沉默著,楊振也一時無言,心裏在想著事,頗有些後怕的感覺,當時邢天德陷害陳興,他兒子不僅知情,還參與了,而他本人,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幸好陳興是把賬算在邢天德頭上,要不然他現在恐怕沒法跟陳興保持這麽和諧的關係,這官場裏一步錯就是步步錯,他也算極為幸運的一個人了,雖然後麵他們父子倆努力的跟陳興修好關係,但要不是陳興不計前嫌,其實他們做得再多也是白搭。


    “陳司長,邢天德的事,就交給我了,我待會就先到監獄裏去探視他一下,看看這位前市委的大秘書在監獄裏過得怎麽樣。”楊振眯著眼睛,很是稀鬆平常的語氣,但眼裏卻是閃過一絲狠戾,看陳興的樣子,邢天德成了其一塊心病,因為當時去搜邢天德家裏的時候沒找著照片,陳興看樣子是還惦記著這事,既然如此,楊振就有必要幫陳興解決一下麻煩了,做好了,也能彌補一下以前的過錯,要不然今天陳興再次提起了這事,盡管陳興怪不到他們父子倆頭上,但楊振哪裏會不在乎,怎麽著也得為陳興做點什麽。


    “嗯?”察覺到楊振的語氣有些異樣,陳興微微搖了搖頭,“去了跟他好好談一談,有些話,你可以先幫我問一問,要是談的不愉快,不要采取什麽過激的手段,後麵再。”


    楊振愣了一下,驚訝於陳興的敏銳,點了點頭,道,“好。”


    陳興沒再什麽,對於楊振而言,刑訊逼供都是司空見慣的事,如今邢天德沒有了昔日顯赫的身份,隻是一個犯人,楊振想要從邢天德嘴裏問話,要是對方不配合,楊振完全有能力在監獄裏做點什麽,監獄雖是屬於司法係統,但楊振在市公安局當了這麽多年領導,要辦些事仍然是輕而易舉。


    這裏不得不提一下的是,看守所是屬於公安局管理,但監獄卻是司法係統,由司法局主管,並不是屬公安係統,但不論公安局還是司法局,都是屬政法係統罷了。


    和楊振分開,陳興迴了一趟家裏,盡管隻是離上次過年迴來隻是間隔了三個多月,陳興依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家還是那個家,卻總是能帶給陳興不同的溫馨感覺,人到中年,情感也會逐漸的豐富起來,更為的細膩。


    在家裏呆了一會,陳興就接到電話了,海大的車子都開到他家所在的區來接他了,晚上海大校方要在酒店迎接陳興一行,陳興下午下飛機的時候沒跟部裏的人一塊前往海大,到學校的時候,校方的主要領導聽正主沒一塊過來,可把學校領導著急了一下,海大校黨委書記曾宣明親自打電話給陳興,陳興表明了要辦點個人私事,晚上直接去酒店後曾宣明這才作罷,但卻表示傍晚的時候海大的車子過來接他。


    接了電話,陳興和父母打了聲招唿就下樓,從樓棟裏走出來的時候,陳興看到前邊的車子,一下就怔住,趕緊加快腳步走了上去,隔了好幾步就伸出手,“老校長怎麽是您親自來了,這不是讓我無地自容嘛。”


    陳興是真的有些受寵若驚,他剛進海大的時候,海大的校長就是楊青水了,如今畢業工作九年,校長依然還是楊青水,很多人都不清楚楊青水到底在海大工作了幾年了,又當了幾年校長,如今陳興在教育部門工作,因為工作之便,卻是對這位老校長更多了份認識。


    楊青水從研究生畢業就到海大工作,從一名助教當起,一直到班主任,係教研室主任,係副主任,係主任……教務處處長,副校長,常務副校長,校長,楊青水將整個青春都奉獻給了海城大學,這些年,海大的名聲越來越響,成為跟江城大學並肩的江海省兩所最好的大學,這跟楊青水的努力脫不開關係,他的嚴謹學識和崇尚開放、自由的學風都對海大產生了深深的影響,亦成為海大有史以來在任最長的一個校長。


    讓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是,楊青水曾經在全國高校論壇上痛斥過如今的教育體製和高校領導的糜爛作風,並直言很多高校都是外行人領導內行人,這樣能辦好一個學校才怪,中國在未來50年內都出不了真正的世界級名校,這一席話在有教育部領導出席的全國高校論壇上出自楊青水之口,震驚了全場,據當時很多在場的高校校長都臉色尷尬,出席的部領導更是臉色難看,第二天也成為媒體報紙的頭條,很多人都認為楊青水的這個校長保不住了。


    一個敢真話的人,在黨領導下的體製化的高校裏,是幹不長久的,楊青水在那樣的重要場合大聲放炮,事後免不了被調整的命運,然而,讓人驚奇的是,楊青水卻是在校長的位置上幹得好好的,這一晃,可就是好些年過去了,八年前,校長是楊青水,八年後,校長依然是楊青水,這不得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此時此刻,陳興這一聲老校長,是發自肺腑,帶著由衷的敬意,隻要是海大人,哪怕是離開學校再久,提起這位老校長,都會從內心深處豎起一個大拇指,陳興猜到學校派車來接他,下午給他打電話的校黨委書記曾宣明不定還會親自過來,要麽也是學校的一個副校長過來,但卻不曾想過來的竟會是老校長楊青水。


    感受著來自手上那蒼勁有力的力道,陳興笑道,“老校長還是那樣年輕。”


    “我老咯,跟你們年輕人哪能比,再過兩年也該退休了。”楊青水笑眯眯的打量著陳興,“好,好呀,我們學校要是多出些像你一樣有出息的學生,那我以後踏進棺材裏也會笑。”


    陳興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去,看著麵前的老校長,陳興苦笑著搖頭,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位老校長了,苦笑道,“老校長話還是這麽生猛。”


    “我這是實話實。”楊青水笑著擺了擺手,這才指了指身旁的一位中年人,“陳司長,這位應該還認得吧。”


    “認得,當然認得。”陳興笑得很高興,這笑容並非工作上虛偽敷衍的笑容,而是久違的真笑,“王老師,咱們可也是快九年沒見過了吧。”


    “是,再過一個多月就九年了,從照完畢業照的時候,都沒見過麵了。”中年老師笑著點了點頭,看向陳興的笑容帶著驕傲和自豪,他叫王建之,是陳興大學四年的班主任,班裏麵出了這麽一個有出息的學生,王建之沒理由不驕傲。


    “一晃九年,人生如白駒過隙呐。”陳興深有感觸,昔日在政研室裏不如意的日子還恍若在眼前,時光匆匆,過去的時光,猶如在昨日。


    “是啊,九年了,看到你們都成長起來了,老師為你們自豪。”王建之臉上始終帶著昂揚的笑意,自己昔日的學生,能讓楊青水這位老校長親自過來接,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這可還是他第一次有幸跟楊青水坐在同一輛車裏。


    兩人隻寒暄了一兩句,王建之就趕緊道,“海……陳司長,先趕緊上車吧,可別讓老校長站久了。”


    “不礙事,你們要是還沒聊高興,盡管聊,我看你們講話,心裏頭也樂嗬。”楊青水笑了笑,站在一旁就如同老僧入定一樣,絲毫沒有半點不耐煩,臉上的笑容讓人感覺很舒服,這就是楊青水,海大上下,不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發自內心的尊敬他,楊青水還沒退休,但學生和老師們的一聲充滿敬意的老校長, 已經足以明一切。


    “嗯,先上車吧。”陳興也不敢讓楊青水在一旁多站,楊青水怎麽也是上60歲的老人了,不能跟年輕人比。


    上了車,陳興和楊青水坐在後麵的位置上,陳興笑道,“老校長,其實您真不用親自來接我,您這一過來,我這心裏都不踏實了。”


    “我聽宣明你下午沒過來,我就跟宣明考慮不周到了呀,怎麽也是自己校裏出去的學生,這是我們海大的驕傲,應該要校長和書記一塊去接人才對,下午隻去了一個副校長,這是怠慢了呀,晚上我這把老骨頭隻好親自過來了。”楊青水笑道。


    “老校長,別,我求饒,您就別打趣我了。”陳興連連擺手,知道身旁的老校長是在開玩笑,陳興卻是半點不敢托大。


    車子往酒店而去,陳興和老校長楊青水坐在車上,兩人免不了談到學校計算機實驗室申請國家級實驗中心的事,楊青水對這事頗為憤慨,言語很是犀利,“部裏的一些領導就是官僚作風,整天一副大老爺架子,決策什麽事情不是用腦袋,而是用屁股,那些人就是屍位素餐,在其位不謀其政,多些這樣的人,我國的教育事業沒救了。”


    陳興聽著老校長一點不給情麵的批評部裏的領導,無奈的搖頭笑笑,老校長的是實話,但當著他這個現今在部裏任職的學生出這樣的話,估計也就老校長敢這樣講,陳興這會也隻能聽著,沒跟著什麽,總不能附和著老校長一塊批評部裏的領導。


    坐在前麵副駕駛座的王建之更是不敢多什麽,迴頭看了老校長一眼,心老校長還真是敢,也不怕陳興心存芥蒂,剛才那話畢竟也能當成是把陳興一塊罵進去來著,當然,楊青水應該是沒那樣的意思,王建之如是想著,楊青水卻是開口了,笑著看向陳興:


    “陳司長,我這老頑固話還是直來直去,要是了什麽讓你不愛聽的話,那你可直接出來,不用顧忌我的麵子,我這人不怕被人指著鼻子罵,就怕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人,不過我剛才那話可沒把陳司長你一塊罵進去,咱們學校有你這樣的學生,我感到很驕傲,你搞的那個助學工程基金很好,這年頭,敢於打破舊規矩的人很少了,你做到了,老校長我也要對你豎起一根大拇指。”


    “老校長,我當不起您這樣的誇獎,我隻是覺得做了點該做的事而已。”被老校長稱讚,陳興嘴上謙虛著,心裏竟是難得的興起了幾分得意,又道,“老校長,您叫我一聲陳就可以了,您還叫我陳司長,不是讓我難堪嘛。”


    “王老師,您也叫我陳就可以,就不要叫我陳司長了,不然我聽了還真是不自在。”陳興又是笑著同前麵的王建之道。


    楊青水麵帶笑容的打量著陳興,他也是個灑脫之人,“好,那我就叫你一聲陳了。”


    王建之沒楊青水那樣的資曆和分量,也不敢真的叫陳興陳,笑著還是叫陳興比較順口,幾人路上著話,一會也就到了酒店,海大黨委書記曾宣明迎出了酒店。


    宴席設在海城大酒店的牡丹貴賓廳,出席的人有海大校方的領導,陳興大學時候的任課老師也來了,這顯然也是校方有意安排的,看到昔日曾經教過自己的老師們,陳興倍感親切,學校的這一安排,無疑很合陳興的心意。


    安排座位的時候,楊青水要讓陳興坐主位,陳興趕緊推辭,“老校長,還是您和曾書記坐。”


    酒店裏的宴席進行著,海城市城北監獄,和城市裏的燈紅酒綠、喧囂的繁華形成鮮明的對比,高高的圍牆,如同蛛網一般密布著的電線,聚光燈在高牆上緩緩的轉動著,將監獄的死角一一照了過去,一輛掛著公安牌照的車子在監獄大門口停了下來,車上的人打了個電話,監獄那堵厚實的大門緩慢打開著,車子開了進去。


    從車上下來的赫然就是現任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楊振,下午跟陳興分開後原本就打算過來的楊振臨時改變了主意,一直等到天色快黑了下來時才過來,監獄長趙賈瑜快步走到了楊振跟前,“什麽風把楊局長您給吹來了。”


    “風倒是沒有,老趙,我是專門來拜拜你這個土地爺的。”楊振笑著看了趙賈瑜一眼。


    “別,楊局您這樣那不是要折殺我嘛。”趙賈瑜笑了笑,迎著楊振往裏麵走去,“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平常都沒什麽人來,沒事的不會來,來的就有事,楊局長您是有事過來吧。”


    “哎呀,看來還是瞞不過老趙你這雙火眼金睛啊,我這趟過來的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還望老趙你行個方便。”楊振這會也不再掖著藏著,很痛快的講了出來,“老趙,邢天德是關在哪一個牢房?”


    “邢天德?”趙賈瑜一愣,疑惑的看了楊振一眼,“那都是過氣的人了,楊局現在怎麽還惦記著這號人?”


    “來探望一下這位前市委的大秘書。”楊振不動聲色的著,“老趙,你現在就帶我過去。”


    “不先到我辦公室裏坐坐?”趙賈瑜目光從楊振身上掃過,笑著沒再問下去,楊振不講實話,趙賈瑜也識趣的不再多問。


    “就像你的,你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麽好坐的。”楊振笑了一句,兩人的關係看起來不錯。


    楊振這麽一,趙賈瑜也不廢話,徑直帶著楊振前往關押邢天德的房間,到了門口,趙賈瑜指了指那密封的鐵門,“諾,就這間了。”


    “嗯。”楊振點了點頭,瞥了身旁的趙賈瑜一眼,“老趙,我單獨進去一下,你讓人把裏麵的監控暫時關掉。”


    “楊局,您這還真是為難我了,不太合規矩。”趙賈瑜苦笑,讓楊振單獨進去都已經是違規了,還把監控關掉,要是出點啥事,那擔責任的還是他這個監獄長。


    “嘖,老趙,規矩是可以變通的,你還跟我講這一套。”楊振咂了下嘴,很是不滿的道,“你還怕我在裏麵幹點啥違法的事不成。”


    “我倒不是那個意思。”趙賈瑜無奈的搖頭,見楊振態度堅決,趙賈瑜隻好點頭,“好吧,那我就為楊局您破例了。”


    楊振滿意的笑了笑,趙賈瑜轉身走去辦事,一名獄警將門打開後,楊振單獨進去,鐵門隨後就從外麵關上,狹窄的房間裏,四麵牆壁,隻有那接近房間頂端的牆壁上有個通風的窗口,門外還隻是天剛剛黑,裏麵已是伸手不見五指,楊振一進去,房間的燈也才打開,邢天德躺在用一塊木板當床的地板上,看著進來的楊振,邢天德一時呆呆的發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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