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元噔噔噔地從樓上下來,本欲去車站趕車,卻又不知到哪兒去好,就信步走著,正愁悶間,不覺卻走到了他的老廠的門前了。他抬起頭來把自己經營多年,曾經轟轟烈烈地搞過的廠,廠門上還留著法院的封條。他湊到了大門的門縫裏一看,隻見院裏是滿地狼藉,鏽蝕的鐵皮桶倒在地上,棚屋已經倒塌了,屋頂貼臥在地麵上了,房屋的壁上水泥和瓷磚有大塊的脫落……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他閉上了眼睛,歎息了一聲,兩腿酸軟,眼前模糊,差點兒暈倒,就靠在牆上,忽聽身後有人在叫道:

    “金老板!金老板!”

    金士元轉過身子一看卻是原來廠前開小店的湯阿姨,有氣無力地說道:“是金花呀。”

    “你住哪兒了哇,都半年不見了。”

    “是嗎。”

    “你怎麽就連手機都不用了,電話也沒有了,人家找你的人也還不少,我是經常看到有人來找你的。我們怕是向你討債的,就不理會了。還有哪個柳師傅,你的那個朋友,他也打過電話問了,看他不是討債的樣子。他還寫了信來了。”說話時就到了店裏,她拿出了兩封信來。

    金士元拆開信看了,就連忙迴家。

    蔡素珍洗了澡,正欲洗衣服,隻聽樓梯上噔噔噔的響,迴頭一看,見丈夫迴來了,手中握著兩封信。

    “你看,柳複生來信了。” 金士元喘著氣說。

    素珍擦了擦手,接過信,看了起來。

    第一封信的內容:

    金兄,嫂子:

    我離開你們已經半年了,我一直在思念著你們,你們是我的好哥嫂。我之所以要離開你們,是因為我發現了我所愛的女友了,我現在就在她的身邊。雖然,我們不能相認,但我愛她,隻要我看著她一眼,聽到她的聲音,心裏就踏實了。我已經沒有自己了,心裏全都是她,隻要她幸福,我就幸福;要是她高興,我就高興;她若痛苦,我也必將痛苦。我心中已經沒有別的女人了,心中無任何雜念,我此生不再有別的關於家庭和妻子之類的考慮了。我是從屬於她的,我因她而存在,就像樹的一片葉子,屬於樹一樣。我是她的一片葉子。

    她的一個憂愁的表情,足以讓我徹夜不眠,她的一個開心的微笑也將使我感到興奮和欣慰。我在內心深處,最深的深處,祝她此生平安幸福。

    離開哥嫂不是我的心願,我是多麽想與哥嫂在一起,並作為一個真正的弟弟參與你們的工作,共創事業,共創輝煌。但我現在已經不可能再與你們共事了,我不可能再離開她,盡管我與碧雲仍然沒有相認,她還不知道我是她的從前的男友。我想一切都從頭開始。我現在站出來告訴她,我就是她從前的男友,那是很無聊,我必須以一個普通的工人,一個她從前完全不認識的,新招聘的一名技術員的身份,參與他們的工作。

    我不想以任何方式來破壞我現在的心境。我扮演著一個旁觀者的角色,這是很痛苦的,甚至於可以說是一種煎熬,但我已經習慣於這樣的煎熬了。但如果我打破這份寧靜,情況可能會完全不一樣,完全出於我們的意料,但我不想這樣做。

    哥哥,你的學識不如嫂子,你的頭腦不如嫂子複雜,平時要多聽嫂子的話,特別是廠裏經營中的決策大事,一定要與嫂子商量,有百利而無一害。有嫂子這樣年輕、聰慧、賢淑的女人做妻子,是哥哥的福份,哥哥應該珍惜。

    關於哥哥要我幫忙的事,我感到十分為難,我承認我錯了,不管怎樣,請哥嫂,不要在意,就好像你們沒有說過,我也沒有聽到過一樣。就像我們曾經糊塗過一樣,以後不可再糊塗了。哥哥嫂子,不要再為沒有孩子而煩惱,夫妻的感情,比孩子重要一百倍,孩子屬於未來,但我認識更應該珍惜現在。如果可能我還是建議哥嫂收養一個孩子,被人遺棄的孩子,到孤獨院裏或者民政部門去聯係一下吧。

    對於廠裏的事,業務方麵如果遇到了難題,哥嫂可隨時與弟聯係;其他方麵的事兒,如有必要也可與弟聯係。我的電話是****—********;手機號碼是***********.

    順祝

    哥哥嫂子萬事如意!事業興旺!身體安康!

    愚弟柳複生敬上

    200*年*月*日

    蔡素珍看罷愣著,過了足足有五分鍾,再把信重新放迴到信封內,接著又慢慢地抽出另一封信。

    第二封信的內容:

    哥哥,嫂子:您好!

    不見你們的迴信,也沒有接到你們的電話感到好奇怪,我無時不在盼著哥哥嫂子的音訊。更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麽您廠裏和家裏的電話也都打不通了,手機也停機不用了。這到底是為什麽?我想可能是哥嫂事業發展,業務量增大,另建了新廠,搬遷到別處去的原因吧。我想一定是這樣的,如果再不迴信,我一定要來看哥嫂了,我這些天一直想著這個問題,弟深感不安。弟雖然無能,哥嫂如有什麽困難,弟必將盡力而為。我已無別的親人,唯兄嫂為親,我與兄嫂情同手足,請不要在意。

    弟詩鳴敬上

    200*年**月**日

    素珍看了將信紙小心地原樣折好放進信封,說:“給他打電話,快,我們一起下去。”

    “不用了,”金士元說,“我剛才過於激動了,竟忘記給他打手機了,你身子重也不用下樓去了,這五樓上上下下的,很不方便,還是我向他說好了。你有什麽話要說就告訴我吧,我轉告他就是了。”

    “不用,”素君說道,“我要親自對他說。挽住我,我們下去!”

    於是,金士元攙住妻子的手。素君一手讓丈夫攙著,另一手扶著樓梯的欄杆慢慢地走向樓去。

    “我們不要把處境情況告訴他,要先問清他目前的情況到底怎麽樣了。”素君吩咐。

    “那麽法院擔保和廠房查封之類的事要不要向他講呢?”

    “暫時也別講吧,我會向他講的。看情況,盡量別讓他也為我們擔憂。”

    說話間兩人就到了湯金花的小店,金士元就又取出了那封信,對著電話,就要撥,蔡素君先接過來撥了。對方的手機果然開著,一撥就通了。

    “喂,我是……”蔡素珍說了一半連忙將聽筒交給了丈夫。

    “喂—” 金士元接過聽筒拉長聲音道,“複生呀,我是你哥,金士元呀!”

    “大哥,您好!嫂子也好嗎?”柳詩鳴在那一邊說。

    “噢,複生,你的情況怎麽樣啊?”

    “不怎麽樣,不過是在人家的廠裏幹活。你們的近況如何?”

    “不好呀!阿生呀!情況糟糕透了。”

    “怎麽迴事?”柳詩鳴急問。

    蔡素珍怕丈夫說錯了話,就搶過了話筒,說:“複生呀,上次你走了,我與你哥都想你,我們是離不開你的,你走了,廠裏許多工作都難做了。”

    “嫂子,我來看過你們了,就是找不到你們,我打聽了小店的湯阿姨,她也說不知道。我給你們寫過信,也沒有迴信,估計沒有收到。”

    “正是,我們才剛收到,就給你打電話了。”

    “如果生活艱難的話,也可以來看我的,我可以與老板商量一下為哥找個工作做做。混日子是沒有問題的。如果要做別的工作,我會想辦法的。”

    “那好吧,我與你哥好好商量一下,不管來不來,我們會與你聯係的。”

    金士元欲想再與柳詩鳴說話,蔡素珍把電話也掛了。

    金士元與妻子商量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去獅山石灘那邊去看一下,情況可以的話就在那邊幹活了。

    電話聯係過後,柳詩鳴說,可以在適當的時候過來的。金士元以為天氣太熱了一點,還是等涼爽一點兒再去,於是一等就是一個多月。

    終於,有一天夫妻倆起程了,他們根據柳詩鳴提供的地址找到了獅山石灘鎮半嶺路的神州塗料廠。廠門半開著,金士元先進去了,蔡素珍隨後跟進,隻見院子裏一派狼藉,廠部靠南邊圍牆搭建的臨時工棚屋都塌了一大半。空鐵桶到處亂滾,破碎的塑料袋、包裝紙、廢舊的工具隨處可見。金士元想,怎麽會是這樣的地方呢?莫非是走錯地方了。他走到了院子的大門口一看,隻見神州塗料廠的銅牌子已經變了形了,牌子上“神州塗料廠”五個大字明明白白寫著。

    金士元對妻子說:“你先這裏等著,我上去看看。”說著就上了樓梯,把樓上樓下都看了一遍全都是新近抄了家的樣子,不禁歎了口氣走到了素珍身旁。

    金士元蔡素君夫婦從獅山迴到了寧波租住的五樓的屋裏,金士元低著頭說道:“這一下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蔡素珍說:“聽你說這樣喪氣的話,還虧你是個男子漢呢。大路通天,各人半邊,人家走得,我倆就走不得了嗎?人家殘疾的、沒有文化的、年邁體弱的也都能一樣的活得下來,難道我們就活不下來了嗎?為什麽要投靠別人了呢?看來,我們兩個‘走’倒是可以,‘投’卻不行。”

    金士元說:“你說得倒是對的,我也這麽想的,不管怎樣,我們得走出去。俗話說‘討飯裏討出,發財外發進。’我們還得離開此地到外麵去闖一闖。”

    蔡素珍說:“你也不用解釋了,我們還是出去吧,反正是出去打工。找到了又能怎樣,找不到又能怎樣,我們兩個人,身體也健康,人也不算太笨,也有文化,難道就活不下去嗎?我是認定了出去打工,先替人家做苦活去!”素珍拉著丈夫的手說:“去!別坐著納悶,我們散步去!”

    金士元說道:“你還有心思去散步呀?都什麽時候了?!”

    蔡素珍把手一揚,說:“你去,還是不去?真是的,不打不走的懶牛呀!”

    於是,兩人從五樓下來,信步向著自己被查封了廠房走去,在經過湯金花小副食品店的時候,她向兩人打了個招唿。廠房查封前,夫妻倆有時也走出後門到山腳下去散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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