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媽迴到家裏時天也晚了,阿慶婆過來,兩人默默地對坐著。過了好久,阿慶婆問:“見著人了嗎?”柳媽搖著頭,流著淚。阿慶婆知道她的意思了——見不著了,坐牢了。接著兩人就對著默默地流淚。聽到了屋外院子裏的鵝的叫聲,阿慶婆便出來照應了。柳媽想著兒子的事便心裏煩得什麽事也不能做了,腦子也不管用,手腳也不聽使喚了。

    她在腦子裏想著去問一下法律上內行的人。她想起了一個法院工作的人,那是後楊村的。她便隻顧往後楊村走去。到了村裏,打聽到了他的家裏。他家裏人說到縣城上班去了,說是到了星期六的時候才迴家。柳媽等不及了,隻得打電話去問,打了許多電話,好不容易才打通了。柳媽把事情說了,問:“……打死人了,要怎樣判的?”

    對方迴說:“情節嚴重的甚至可能要判死刑的!”

    聽得“死刑”兩個字,柳媽心裏格噔一下,便嚇住了,以下的話也聽不下去了,手中的話筒便離開了耳朵了。

    她想:“打殺人,就得償命,人命關天,‘一命抵一命’自古同理。世上見得多了,戲裏也看得多了。”她這樣想著就迴到家裏,進了屋,在踏床上一坐下便昏了過去。沒有人知道她昏過去,半夜裏月亮升起來了,那一片白慘慘的,涼冰冰的光,像水一樣的澆淋在她的身上,她便從昏迷狀態中醒了過來,扶著板壁走出門外,院子裏也是像下了一層霜一樣。她半夢半睡半醒半醉著,迷迷糊糊朦朦朧朧向著村口的路上走著。村前橫著一條溪,過溪是一座山,山上樹林茂密處,那陰暗的地方有她丈夫的墳。這裏是村裏的墳場,從古到今,不知有多少墳築在這裏,大墳小墳,古墳新墳,富家的墳,窮人的墳,重重疊疊的。拆掉一些無主的墳,又做了一些新的墳。也有一些墳埋在荒草蓬蓬中看不見找不到了。柳詩鳴父親的墳雖然年代不遠,隻因為很簡陋的一個土堆,看上去是很不起眼的,柳媽一有傷心不如意,就到丈夫的墳上去哭;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她是必然會帶兒子詩鳴到墳上去祭奠一番,哭訴一番,所以被母子倆收拾得整整齊齊,墳前的柴草也被斫去,還走出了一條通到墳地的路。

    那天半夜裏,柳媽又到了丈夫的墳上哭去了。她到了墳前,雙膝一跪下,兩手在膝上一搭便幹號了起來。眼淚是早就哭幹了,聲音也哭啞了,所以這個哭也是一種無聲無淚的哭,但心中的哀痛卻是深切的。她已經什麽都不管,也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了,就像抱著丈夫的遺骸一般,把心中的苦痛全都與她冥冥中的丈夫訴說。

    時值深秋,那紛飛的落葉在寒風中抖索過後,便落到了地麵;也有一些也悄悄地落在這個可憐的女人的身上,企圖撫慰她那傷透了的心。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支起了身子,一陣寒風想扶持她,卻吹飛她的衣裳。她不再有感覺了,肉體上消失了冷,精神上被苦痛所占據,好不容易才站起來,但搖晃了幾下便向著一個方向慢慢地傾倒過去。這個方向正是一個陡坡,一個危險的陡坡,掉下去應該是會受傷或者會有更嚴重的後果的,但她繼續傾過去……但她沒有掉下去,因為從坡下伸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楓樹,張開了兩條枝條,就像兩隻手托住了她。她的腦中突然有了記憶了,她想起有一次頭暈的時候也這麽傾過去,傾過去,是她男人的雙臂將她抱住的……這很幸福,這是她年輕時的幸福生活記憶的一部份。此刻她的那份記憶又複活了,那棵楓樹變成了她的溫情體貼的丈夫了。於是她笑了,很自然很甜蜜地笑了……她脫下了外衣,將兩隻長長的袖子打成了一個結子,掛住“她丈夫的肩膀”,然後套住自己的脖頸……

    第二天一早,那阿慶婆去看柳媽,卻不見了人。老人心細,知道有可能是出事情了,就與村裏人說了。村裏人平時常看到她到丈夫的墳上去哭泣的,猜想又到墳上去了,就趕到了墳地,隻見她直挺挺地掛在了墳前的那棵楓樹上了。幾個老鄉將他解了下來,身子已經是硬直了。於是從村裏取來了一塊門板將她抬迴村裏,停放了一日,就草草地在她丈夫墳地的一側做了一個墳墓給埋葬了。因為家裏已經沒有別的人了,全由村裏辦事,所以十分的草率,也沒有一個花圈,更沒有墓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情人的第三隻眼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鬆並收藏情人的第三隻眼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