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被遞到初夏的手裏。


    女兒從小就聽話懂事,從來不曾忤逆過她。


    這一次,苗巧梅同樣有足夠的把握,女兒依然會聽她的。


    還跪在地上的初夏接過手機。


    苗巧梅露出她從方才初夏進來後的第一個笑容。


    「打吧。


    相信阿媽,阿媽是決計不會害你的。」


    孟雲澤的手機號碼,五年來從未變過。


    即使這五年來,初夏刻意不去想跟孟雲澤有關的任何人跟事,有意讓時間淡化那段短短相處的幾個月。


    當撥打界麵出現那一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時,初夏才發現,原來這些年,她根本沒有真正地從對三叔的感情裏走出來過。


    握著手機的骨節泛白。


    「阿媽,對不起。


    您罰我吧。」


    額頭在地毯上重重一磕,初夏俯下身去。


    苗巧梅臉色大變。


    初夏從酒店裏出來,冬日的陽光溫暖而又熱烈。


    額頭上有細密的汗涔出,後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每一步,都像是歷經身體被重組的痛苦。


    「嘟嘟——」


    一道汽車喇叭聲從身後響起。


    初夏咬著唇,困難地往邊上挪了挪。


    喇叭聲還在繼續。


    初夏蒼白地轉過身。


    一輛奔馳越野在她的身邊停了下來。


    車窗降下,露出孟雲澤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


    初夏麵露錯愕,「三叔?」


    初夏沒想到孟雲澤一直等在外麵,她以為他必然是早就走了。


    「怎麽樣?是不是驚喜到了?」


    孟雲澤一隻手扶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支頤著下巴,勾魂的桃花眼眨了眨,端得風流俊美。


    初夏張了張嘴。


    身後催促的喇叭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


    「上車再說。」


    孟雲澤笑著招唿初夏上車。


    初夏看了眼身後排起長隊的車輛,隻好先行上車。


    初夏關上車門。


    孟雲澤忽然傾身過來。


    初夏的身體本能地往後退了退,後背撞在了座椅上,疼得她差點沒咬破了唇。


    「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沒多陪陪你阿媽?」


    孟雲澤一邊拉過繞過初夏,拉過她的安全帶,扣進安全帶扣裏,一邊問道。


    「嗯……」


    初夏臉色慘白,她試著迴答孟雲澤的問題,好不讓對方起疑,結果一出聲,一道痛苦的呻吟聲就從她的唇邊溢出。


    這聲微弱的呻吟聲沒能逃過孟雲澤的耳朵。


    孟雲澤係好安全帶,一抬頭,就看見了初夏右邊額頭那青紅的腫塊。


    黑眸微眯,孟雲澤一隻手臂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低頭看向初夏的眸光深沉,「你額頭的傷是怎麽迴事?」


    初夏不自在地用手遮住額頭上的那處青痕,眼神閃爍,「沒,沒什麽。我不小心碰到的。」


    「詠詠。你不適合說謊。」


    孟雲澤淡淡地道。


    初夏身體一僵。


    身吼喇叭的催促聲此起彼伏。


    孟雲澤深深地看了初夏一眼,收迴了手臂。


    坐直身體,雙手重新握在方向盤上,開車上路。


    車內的氣氛,沉默而又低悶。


    一路上,孟雲澤都沒有開口說話。


    期間,初夏好幾次偷瞄著孟雲澤的側臉。


    拚命地想要說些什麽,緩和些氣氛,越是著急,反而越是找不到話題。


    初夏緊咬著唇瓣,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安地攪動著。


    初夏對自己的笨拙感到絕望。


    方才去往酒店的路上的甜蜜氣氛,跟此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初夏的心裏難受極了。


    周圍的風景在急速地倒退。


    警署熟悉的黑瓦白牆的宿舍大院出現在她的眼前。


    孟雲澤不過隻來了兩次,對宿舍大院的地形依然相當熟悉。


    車子準確地停在初夏鎖住的那一棟樓。


    兩人沉默著,一前一後地走進宿舍大院。


    初夏用鑰匙開了門。


    孟雲澤沒有跟著進去。


    目送初夏進去後,孟雲澤這才轉身離開。


    詠詠額頭上的傷,肯定跟她母親有關。


    天知道,他剛才需要多克製,才沒有在見到詠詠她額頭上的傷口時,立即調轉車頭,迴酒店找詠詠的阿媽問清楚!


    明知道,詠詠的痛覺神經異於常人,所有的傷口對於詠詠而是較之常人要痛上兩到三倍的痛苦。


    他阿媽怎麽能!


    孟雲澤急於離開,除了不想自己身上的戾氣嚇到詠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打算,親自去找詠詠的阿媽談談。


    孟雲澤的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沒有人能夠傷害詠詠,即便是他阿媽,也不可以!


    身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孟雲澤尚未迴過頭,一股不小的力道撞上了他的腰背。


    初夏從宿舍裏跑出,從後麵抱住了走至樓梯口處的孟雲澤。


    「三叔,別走。


    我知道我惹你生氣了。


    對不起。


    我跟你道歉。


    你不要,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初夏也知道,自己這樣很沒有出息。


    可是,她是真的很害怕。


    在初夏的認知裏,撒謊是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


    小時候,她把阿媽給她買早餐的錢,省下來,買了一副水彩筆——她舊的那副水彩筆好多個顏色都不出水了。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讓阿媽發現她買了新的水彩筆,結果被小姑家的表妹看見了,嚷嚷到了阿媽的跟前。


    阿媽問她水彩筆是哪兒來的,她沒說實話,就說是跟同學借的。


    表妹當場指責她撒謊,說她跟同學親眼看見她在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買的。


    阿媽當時就怒了,問她哪兒來的錢。


    她怕阿媽更生氣,沒敢告訴阿媽,是買早餐的錢省下來的。


    阿媽從她的口中什麽都沒問出,當場抄過掃帚就抽在了她的手臂上,罵她不學好,學人手腳不幹淨。


    真的太疼了。


    初夏不怕孟雲澤會對她動手,那種因為撒謊而造成的嚴重後果,卻深深地根植在了她的記憶深處。


    眼淚成串,成串地落下。


    明知道這樣有可能會讓三叔更加厭煩,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


    明明在酒店,阿媽抽得她好幾次都快要疼得暈過去,她都可以忍住沒哭的。


    孟雲澤他早就過了因為一點小事,就跟戀人置氣的年紀。


    在車上之所以一語不發,隻是在等著詠詠主動跟他解釋而已。


    誰知道,這丫頭看著溫溫軟軟的性格,脾氣這麽倔。


    他表現出故意生氣的樣子,也沒能讓詠詠吐口。


    倒是沒想到,詠詠會追出來,還如此熱情地從身後抱住他。


    別說孟雲澤根本就沒有生氣,就是有再大的火氣,這會兒也隻剩滿腔的柔情了。


    詠詠那麽怕疼,剛才用那麽大的力氣從後麵抱住他,也不知道弄疼了沒有。


    孟雲澤拿開初夏環在他腰間的手,想要檢查她額頭的傷口。


    初夏以為孟雲澤不肯原諒她,抱得更緊了。


    初夏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孟雲澤終於察覺到初夏的不對勁。


    強行將初夏的手給掰開,孟雲澤抬起她的下巴,果不其然,見到一雙彤紅的雙眼,以及被咬出血的下唇。


    孟雲澤的心猛地一疼。


    孟雲澤嚴肅著張臉,沒有說話。


    看在初夏的眼裏,更像是他還不肯原諒自己。


    初夏的眼淚越掉越兇。


    她該怎麽辦?


    三叔要怎麽才肯原諒她?


    有什麽濕熱的東西,吻上自己的眼角。


    一時間,初夏怔得連哭都忘了。


    初夏陡然瞪圓了一雙濕漉漉的杏眼。


    她這般不可置信的表情落在孟雲澤的眼裏,孟雲澤心疼得更加厲害了。


    他都做了些什麽?


    明知道,在詠詠溫軟的性子背後,藏著一顆比尋常人要自卑一些的心。


    為什麽方才在車上,要用沉默故意逼她開口解釋?


    孟雲澤懊悔不已。


    指腹輕輕抹去初夏臉頰的淚痕,孟雲澤極為認真地道,「應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我很抱歉,令你產生這樣嚴重的誤會。


    我沒有在生你的氣。


    我隻是一直在等著,你主動告訴我,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誰知道,搬起石頭,險些砸了自己的腳。


    不管怎麽樣,讓你有所誤會,如此地不安,就是我的錯。


    詠詠想怎麽罰三叔都可以。


    嗯?


    初夏還震撼在方才孟雲澤的那個親吻裏。


    她的腦袋還是有點暈乎乎的。


    她剛才聽見的都是真的嗎?


    三叔沒有在生她的氣?


    「三叔您真的沒有在生我的氣嗎?


    我撒謊了。


    我不應該對您撒謊的……」


    初夏說著,眼裏又蓄上了眼淚,險些又要掉下淚來。


    「沒關係。


    是我看見你受了傷就失了分寸。


    關心則亂。


    詠詠願意原諒三叔嗎?」


    初夏含著眼淚,拚命地點頭。


    三叔沒有生她的氣,她已經很開心了,她怎麽可能還會生三哥的氣呢。


    「走吧。


    三叔跟你一起進去。


    你額頭上的傷需要處理一下。


    家裏有沒有醫藥箱?」


    看著初夏額頭上的紅腫的淤青,孟雲澤越發覺得自己剛才是真的昏了頭了。


    哪怕他想要單獨找詠詠的母親談談,也應該把詠詠額頭上的傷處理了再離開。


    也難怪詠詠剛才會誤會。


    兩個人迴到初夏的宿舍門前。


    孟雲澤等著初夏開門。


    初夏像是想起些換什麽,轉過頭,一臉尷尬又不安地仰頭望著孟雲澤。


    孟雲澤低頭看她,「怎麽了?」


    初夏紅著臉,小聲地解釋,「我把鑰匙落裏麵了。」


    「有備份鑰匙嗎?」


    孟雲澤問。


    初夏先是點了點頭,後來又搖了搖頭。


    「怎麽?」


    初夏為難地道,「人事部的同事那裏有備份的鑰匙,可是今天是周末……」


    總不可能大周末的,因為她粗心把鑰匙落宿舍裏了就讓人白跑這一趟。


    至於她的室友,齊思羽,初夏是根本沒考慮過給對方打電話。


    也就是說,他們是妥妥地被她反鎖在了門外。


    孟雲澤忽然笑了。


    初夏不解地看著孟雲澤。


    「看來這下子,詠詠隻能跟著三叔走了。」


    孟雲澤笑得格外地意味深長。


    一開始,初夏並沒能理解孟雲澤話裏的意思,等到明白過來,初夏忽然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


    「家政要後天我上班後才會過來打掃。


    家裏可能有點亂。」


    孟雲澤用指紋解了鎖,開門進去。


    事實證明,孟雲澤所謂的有點亂,絕對是謙虛的說辭。


    在能力範圍之內,盡可能地讓自己活得舒坦的孟三少,對生活品質要求極高。


    除了幾個橫在沙發上的抱枕,以及茶幾上空了的酒瓶,房子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窗明幾淨,離「亂」尚且有很大一段的距離。


    沙發後牆的那幅巨大的畫著女性橫陳的果體,當年讓她一見到就總是忍不住低頭快速走過去的油畫還在。


    客廳的擺設跟五年前相差無幾。


    初夏的眼圈一下就紅了。


    在五年前拎著行李離開這裏的時候,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還會重新迴到這裏。


    像是心有靈犀。


    孟雲澤從她的身後圈住她,輕咬著她的耳朵,痞氣地道,「這一次,我再也不會讓你有機會,從我的身邊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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