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少卿破天荒地抽了根煙。


    於少卿從來不抽菸,他家裏也根本沒有煙跟打火機。


    從樓下24小時便利店賣的。


    年少好奇時學著抽過,太久沒有碰了。


    吸入第一口的時候,還被煙狠狠地給嗆了一下。


    「咳咳咳。」


    於少卿趴在陽台的欄杆上,咳得心髒脾胃腎都快出來了。


    剩下的那根煙也沒有抽完,


    尼古丁麻痹神經得目的沒有達到,他的思維還是那樣地清晰。


    於少卿甚至覺得,自己選錯了方式,他應該,喝酒?


    家裏酒櫃裏倒是私藏了不少酒。


    於少卿打開酒櫃的櫃子,目光在一排排紅、白液體上逡巡了個便,指尖觸碰到酒瓶,終究還是收迴了手,


    幹嘛呢?


    不就是,一個私生子,何至於?


    就算是今天晚上把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又能夠改變得了什麽事實?


    這個時候,於少卿特別痛恨自己的理智。


    理智到,連借酒澆愁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他都不屑於去做。


    於少卿關上酒櫃,一雙柔軟的手臂,從身後緩緩地擁抱住了他。


    於少卿先是一愣,然後,轉過身,把頭埋在寶貝的肩窩處,用力地,狠狠地箍住了她。


    這些年,他跟他父親的關係雖然稱不上有多好,但是他一直都十分敬重那個沉默寡言,卻也教給了他何為溫良恭儉讓,開啟了他最初蒙學的男人。


    比起母親,其實於少卿對父親的感情要更加深刻一些。


    除卻小時候他無意間撞見父親抱著少北笑得開懷的那一幕,其實他的父親對待他跟少北,並沒有什麽太多的不同。


    一樣嚴格地要求,一樣耐性地教誨。


    哪怕,他在家的時間屈指可數。


    比起他是他母親為了報復親生父親而生下的產物這樣猙獰的現實,更加令於少卿傷心的是,他跟那個他孺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


    甚至因為他的存在,才造就了成日與科研成果為伍,如同程序規整的機器人,身上一點人氣都沒有。


    對身世的震撼,對母親的失望,對於養父的愧疚,對親生父親茫然而又陌生的思緒,這些紛雜的,淩亂的情感,排山倒海地唿嘯著快要將於少卿給淹沒。


    「什麽時候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一晚上沒怎麽開口說過完的緣故,一開口,嗓音就沙啞得厲害。


    什麽時候醒的?


    熊寶貝其實醒得挺早。


    她是被尿給憋醒的。


    是的,在車上睡了一路,中途短暫地醒過一段時間,後來又睡過去的熊寶貝,在夢裏感到了膀胱洶湧而來的笑意,於是就醒了。


    睡醒後習慣地摸了摸身邊,沒人!


    熊寶貝一個激靈,就清醒了大半。


    身體需求刻不容緩,熊寶貝燈都沒開,黑燈瞎火,火急火燎地就去了臥室內的洗手間。


    坐在坐便器上,就聽見了外麵隱隱有談話聲。


    就這房子的隔音設備,能隔得住悄悄話,還能隔得住宋方怡撒癔症式地爆料?


    少卿哥跟少北竟然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震驚、震撼都不足以形容熊寶貝那時的心情。


    少卿哥怎麽就不是於家子孫了呢?


    過年時慈愛可親的於老爺子,高情商的小姑於思謠,還有少卿哥家的那幾個堂兄弟,表兄弟,多可愛的一大家子。


    她死死地咬住握拳的右手,才沒有讓自己發出任何的心情。


    在今晚之前,熊寶貝從來沒有恨過宋方怡。


    在給當初侮辱性地給她一張卡要她離開少北,後來又千方百計的反對她跟少卿哥在一起,她都沒有恨過她。


    可是,現在她的心裏卻不受控製地眼衍生一種怨怪的情緒。


    當年報復性地生下少卿哥,生下後又從未盡職盡責地履行過一個母親的義務。


    言懷瑾三個字,更是像一個兜頭劈下來的驚雷,轟然在熊寶貝的心底炸開。


    歡兒上手術台,血不夠,少卿哥的血型剛好跟歡兒的匹配。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安排好了的。


    而他們,都不過是命運翻雲覆雨,麵目全非之下的一枚小小棋子。


    她不是當事人,驟然聽聞這樣的二十多年前的那段辛密都這麽難受,何況是少卿哥這個當事人?


    熊寶貝一直坐在馬桶上,水都沒敢沖。


    後來談話聲停止,她聽見關門聲。


    熊寶貝猜到於少卿要送宋方怡出去,因此,聽見這聲關門聲,她倒也不急


    她躡手躡腳地迴去床上躺好,等了許久,卻沒有等到於少卿迴房。


    又過了許久,熊寶貝再一次聽見關門聲。


    熊寶貝幾乎是立即就追了出去。


    還是晚了一步。


    於少卿的手機就在客廳上放著,熊寶貝也沒有辦法聯繫到他。


    隻能等。


    想起洗手間的廁所沒沖,又跑迴去沖廁所。


    等到她沖完廁所,門口傳來關門聲。


    熊寶貝的心終於落地。


    然而,於少卿還是沒有迴房。


    過後沒多久,熊寶貝就聽見了於少卿撕裂般地咳嗽聲。


    熊寶貝的心被那咳嗽聲給揪成了一團。


    一開始,熊寶貝是想著,冷不防聽見關於自己身世,於少卿或許需要時間一個人靜一靜。


    他沒有迴房,就是最好的證明。


    直到聽見於少卿的咳嗽聲,熊寶貝是怎麽也忍不住了。


    熊寶貝跑出去的時候,於少卿剛好掐了煙,從陽台進來。


    於少卿沒有看見熊寶貝。


    他徑直往酒櫃走去。


    自然也就不知道,他開了酒櫃上方的那一盞燈,打開酒櫃櫃門後,他的掙紮跟猶豫也都悉數地落在了熊寶貝的眼裏。


    熊寶貝抱著於少卿,沒吭聲。


    於少卿就知道,今天晚上他跟母親的談話,寶貝估計是都聽見了。


    於少卿的身上還帶著初春夜晚的寒意,身上也有淡淡的煙味。


    熊寶貝環抱著的手不由地緊了緊。


    這人,得多難受才會想到去抽菸?


    於少卿自己也聞見了身上的煙味,他的眉頭皺了皺。


    於少卿去浴室洗了個澡。


    於少卿洗澡的功夫,熊寶貝什麽都沒幹,光顧著盯著浴室的方向發呆了。


    她在想者要說些什麽安慰的話才好。


    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也沒找大幾句合適的話。


    所謂的感同身受,根本就是扯淡。


    這事也就是沒落到自己的身上,要是自己的身上,誰都得難受。


    「少卿哥,我替你把頭髮吹幹。」


    一見到於少卿從浴室裏出來,熊寶貝就殷勤迎上去。


    平時於少卿哪裏有這樣的待遇。


    於太太就不是情感細膩的人,何況,男人的頭髮那麽短,毛巾隨便擦擦,也就完事了。


    於少卿哪裏會不清楚寶貝的妥帖是為了什麽,不過是想要讓他心裏舒服些罷了。


    心裏暖暖的,好像有暖流緩緩流淌而過。


    在這個世界上,不管他是何種身份,何種出身,總會有那麽一個人,她始終都會在你的身邊。


    於少卿握了握熊寶貝的手,沉默地在床沿坐了下來。


    「少卿哥,你想要,見一見一他麽?」


    抵足而眠的時候,熊寶貝抱著於少卿的腰身,輕輕地問道。


    熊寶貝口中的「他」是誰,彼此都心照不宣。


    熊寶貝心裏怪宋方怡為什麽瞞了近三十年,不繼續瞞下去。


    但是,她卻又清楚明白地知道,如果不是言懷瑾這起官司結果不樂觀,宋方怡很有可能當真會瞞一輩子。


    宋方怡是怕了。


    她擔心有一天秘密瞞不住的時候,於少卿會怪她,怪她連親生父親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著。


    她已經剝奪了他們父子二十多年親近的機會,她有什麽權利連這最後一麵都給剝奪?


    所以宋方怡把選擇權交給了於少卿。


    但是,這又何嚐不是一種自私?


    因為怕有一天秘密會遮掩不住,怕自己餘生都會活在愧疚裏,毫無徵兆地就將陳年心血淋漓地瘡疤解開,少卿哥是握著創傷藥的人。


    可是,說到底,這件事情當中,最無辜的,不就是少卿哥麽?


    「我不知道……」


    於少卿緊緊地抱住寶貝,在她的耳畔嘆息地道。


    如今天是另外一種情景。


    如果言懷瑾還沒有落馬,他的家庭美滿幸福,他的仕途亨通順遂,這個問題甚至不需要花費一秒鍾,於少卿就能夠自己給出答案。


    可是,他麵對一個很有可能會被判死刑的將死之人……


    如何抉擇,真的是個兩難。


    熊寶貝聽出了於少卿嘆息裏的矛盾。


    兩個人在一起也有段時間了。


    熊寶貝怎麽會領悟不了於少卿異常沉默背後得的煎熬呢。


    她依偎進他的懷裏,堅定地道,「少卿哥,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熊寶貝沒有直接勸於少卿,認還是不認言懷瑾這個父親。


    她給了於少卿充分的尊重跟選擇權。


    「嗯。先睡吧。」


    喉結上下滑動,於少卿收緊了環在腰間的那隻手。


    兩人互道了晚安。


    可是,這樣的夜,又有誰,真的能夠睡得著?


    言懷瑾的案子即將進行公開審理。


    由於涉案人數眾多,貪汙數額巨大,警方那邊整整調查了大半年。


    本來言懷瑾涉嫌巨額貪汙跟挪用公款的案子就因為梁佑生案件而備受矚目,即將公開審理的消息傳出去,言懷瑾再一次被推至了風口浪尖。


    因為言懷瑾也隻是一個棋子,他的背後,還有一個更大的波ss。


    每個人都在等著他主動開口,言懷瑾的嘴就跟鐵葫蘆造的似的,就是不願意吐露隻言片語。


    言懷瑾不蠢。


    他現在一直保持沉默,對方便會忌憚他手裏的證據,還有可能將他從局子裏撈出去。


    一旦他真的選擇跟警方合作,將一切和盤托出,對方再沒有什麽顧忌的,也就意味著他離死期不遠了。


    言懷瑾的案子出乎所有人預料地進入了拉鋸戰。


    那天以後,宋方怡沒有再在於少卿麵前提過嚴懷,於少卿也不可能主動去問關於言懷瑾的隻言片語。


    去年年初收購的兩家文學網站在去年下半年開始逐漸盈利,文悅也簽了好幾個大ip,於少卿忙得不可開交,跟熊寶貝見麵的時間都少了。


    熊寶貝已經由大二順利進入大三。


    平時,熊寶貝在學校學習,都得伍媚監督著,軟硬兼施地磨著,熊渣渣才願意翻幾頁書本,咬幾下筆頭。


    伍媚出國了以後,熊寶貝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上課不再走神,期末認真地劃重點,已經連續兩個學期沒有掉出過班級前三了。


    熊寶貝的改變於少卿都看在眼裏,心疼在心裏。


    每逢期末考,熊寶貝挑燈夜讀,於少卿就變著給她做好吃的。


    隻是這半年以來,於少卿也忙了許多。


    文悅成立了影視部。


    也是,現在小說網站雖然賺錢,但是賣賣版權,還有靠讀者訂閱能賺幾個錢,還是投資拍劇錢來得快。


    何況,自家就是寫小手的網站,有合適的ip直接就拿過來改編了,可比其它的影視公司有優勢。


    於少卿之前也就是跟幾個影視公司合作過,在影視方麵經驗不足,就算是請了專業人員,大家剛一起合作,很多地方也需要磨合。


    熊寶貝也沒閑著。


    她的小說在上個學期就開始連載,放假就沒日沒夜地碼字。


    於少卿工作忙,已經許久都沒有在家裏開過火。


    隻要放假,熊寶貝就去舅舅熊家樹那裏蹭吃的。


    這天,吃過午飯,熊家樹特意趁著圈圈午睡的功夫,把熊寶貝叫到書房,說是有事情要問她,表情還特嚴肅。


    「什麽事兒啊,舅?」


    熊寶貝隨意抓起他舅書房上水果盤上的一串葡萄,挪了垃圾桶,搬了張椅子,就坐在垃圾桶邊上剝葡萄皮。


    熊家樹就不待見熊寶貝這種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一腳把垃圾桶給踢開了一些,又動作利索地沒收了熊寶貝手上的葡萄,踹了踹某人的蹄子,斜眼問她,「我問你,你跟姓於的那傢夥出什麽問題了?」


    熊寶貝心想,還好她剛剛下嘴快,先叼了一顆葡萄。


    嘴裏咬著甜美多汁兒的葡萄,熊寶貝眨巴眨巴眼,有些莫名,「我跟少卿哥?我們什麽問題都沒有啊。」


    「你們沒問題?


    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麽?」


    熊家樹拿過書桌上的ipad,把頁麵劃拉到娛樂新聞的版塊,遞到熊寶貝的眼前。


    熊寶貝湊近一看標題,「人氣花旦樂薇兒神秘男友疑似文悅集團總裁!」「樂薇兒神秘男友浮出水麵!」,配圖是深夜,樂薇兒從於少卿的車上下來,一起參加某個的畫麵。


    平心而論,見到自己的老公跟別的女人,還是漂亮女人出現在同一個畫麵裏,總是令人不舒服的。


    熊寶貝也沒什麽吃葡萄的心情了。


    她拿過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舅。我之前不是都跟你解釋過了麽。這些都是炒作,都是媒體捕風捉影的事兒呢。


    少卿哥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麽?他就不是那種拈花惹草,朝秦暮楚的主。」


    這條新聞剛出,於少卿就打電話跟熊寶貝解釋了。


    純粹是於少卿在去參加某個活動的途中,偶遇了車子爆胎,倒黴等在路邊的樂薇兒跟她的經紀人。


    樂薇兒的經紀人認出了於少卿的車子,大著膽子攔車求助,於少卿從來就不是不通人情地那種人,不過是搭個便車,也就同意了。


    說起來,也就是一件偶然事情。


    何況,照片上,兩人的確任何曖昧的舉動都沒有。


    文悅的影視部剛成立,跟藝人打交道在所難免。


    媒體不就擅長指鹿為馬,捕風捉影呢麽,熊寶貝完全沒放心上。


    熊家樹一看他外甥女那副傻白甜的樣子,就來氣。


    「那這個呢!大半夜的兩人一起衣衫不整地從酒店房間裏出來,也是誤會?也是媒體捕風捉影?」


    原本熊家樹還擔心自己冷不伶仃給熊寶貝一記猛料,他這傻白甜外甥女會接受不了。


    現在他覺著,必須得給一記猛藥,否則這蠢貨就不能長記性。


    熊家樹終於放出大招。


    照片裏,樂薇兒隻穿了件浴袍,於少卿身上倒是穿著襯衫,隻是兩人酒店門口,糾纏不清的樣子,怎麽都讓人想入非非。


    熊寶貝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看了看新聞的日期,8月17,昨天的!


    可是,到今天,少卿哥都沒有打電話跟她解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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