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死亡的瞬間會想到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宋方怡覺得自己什麽都想到了,卻又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想。


    宋方怡一生要強。


    她少女時期,宋家其實沒有真正發跡,但是在那樣的年代,宋紀年奮鬥的家底,已經足以令她在同學當中意氣風發,萬眾矚目。


    她自己爭氣。


    在大學生還沒有滿大街的年代,就考上了重點學府。


    或許是老天都對她的順風順水看不過眼,所以在大一那年,遇上了她自己一生的劫。


    飛蛾撲火,蝕骨之痛。


    之後便是聽從父親的安排,嫁作他人婦。


    跟命運抗爭過,妥協過,也試著跟生活握手言和。


    最後,日子還是被她過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支離破碎。


    看似擁有很多,卻又一無所有。


    宋方怡腦海裏有無數的片段在閃迴。


    宋方怡以為自己這一次必死無疑,然而,預想當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噔」地一聲,是刀刃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宋方怡睜開眼,入眼的先是於少卿削薄的後背,然後,就瞥見他手臂上往下淌的血滴。


    他的手臂被刀刃花開,汨汨地血不斷從他手臂湧出,肉眼可見森森的白骨。


    宋方怡的腦子嗡了一聲。


    郝文君早已被製服。


    剛才,於少卿是用血肉之軀,當下的郝文君。


    手臂隻是被劃傷,已是他卸了力的結果。


    「您,還好麽?」


    於少卿一個刀手切,劈暈了郝文君。


    轉過身,見宋方怡怔怔地望著自己,還以為對方是被嚇壞了,猶豫了片刻,聲音不帶起伏地問道。


    其實剛才那種危急的情況下,即便宋方怡不是自己的母親,僅僅隻是陌生婦孺,於少卿也不會袖手旁觀。


    於少卿的語氣其實談不上有多關切,就連眼神,也偏於冷靜。


    他的眼神裏,沒有對於她這個母親死裏逃生後的狂喜跟熱切,就好像是一千年無波的潭水。


    宋方怡忽然被這深潭裏的水澆了一個透心涼。


    宋方怡好像此時此刻才真正地意識到,她跟這個大兒子麵前橫著的巨大天塹。


    這麽多年不聞不問,這麽多自私為己,終究是,磨滅了一個兒子對於母親天生的孺慕麽?


    可她又有什麽資格獲得他的孺慕?


    羞愧難當。


    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愧疚跟難堪幾乎要令宋方怡站不穩雙腿。


    「我……」


    宋方怡張了張嘴,想要問一句,他的傷還好麽。


    結果發現,她的喉嚨幹澀得厲害。


    於少卿的眼底含著詢問,唯獨沒有關心。


    宋方怡的驀然抽了抽。


    多奇怪,近三十年的光陰裏,她對這個大兒子從未產生過類似心疼、後悔、愧疚的情緒,如今受到反噬似,一股腦地全部都砸了過來。


    宋方怡沒有再開口關心的機會,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少卿哥!」


    熊寶貝聽見樓梯口處有聲音,抱著試試看的運氣一路跑了過來,沒想到,還真的被她給找到了!


    一見到樓道上的於少卿,見到他平安無事,剛想撲過去,卻在跑近時,瞥見他森然見骨的手臂,駭然停下了腳步。


    身體的力氣好像被一下抽空。


    熊寶貝臉色蒼白,渾身血液發冷。


    「過來。」


    最後,還是於少卿嘆了口氣,沖她招了招手。


    熊寶貝就跟提線木偶似地,不過幾步路,卻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被嚇到了?」


    於少卿想要抬手摸一摸她的過於蒼白的臉蛋,抬起自己的手臂,發現從手臂到手心全沾滿了鮮血,隻好作罷,同時,把他受傷嚴重的手臂不著痕跡地往身後藏了藏。


    熊寶貝眼圈發紅,吸了吸鼻子,誠實地點了點頭,承認這一次自己是真的被嚇到了。


    於少卿瞥了眼自己手上的傷,笑了笑,安慰道,「隻是看上去嚴重一些。我自己的傷,我自己心裏有數。」


    「都~都見骨頭了呢……」


    怎麽可能會不疼呢。


    熊寶貝心知於少卿是為了讓她寬心。


    自己傷得這麽重,卻還是不忘照顧她的情緒。


    熊寶貝顫抖著手想要碰,又不敢碰。


    到底是沒有忍住,眼淚啪嗒啪嗒地地往下掉。


    「別哭。真的不疼。你怎麽跑出來了?我不是跟你說過,讓你躲在辦公室裏不要出來麽?打定話報警了麽?120呢?舅舅他……」


    「叫了。衛特助已經用辦公室的緊急藥箱給舅舅止過血了。


    120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熊寶貝帶著哭腔,打斷還是哭。


    她想要抱一抱他,卻又怕會碰到他的傷口。


    就那樣咬著唇,在他的麵前掉眼淚。


    「我褲子口袋裏有手帕。


    我兩隻手臂都受傷了,先幫忙之下血?


    不許再哭了。眼淚是鹹的,迴頭要是落我傷口上。可就真是往我的傷口上撒鹽了。」


    熊寶貝還真的被嚇得止住了眼淚。


    她是關心則亂,都忘了要給於少卿止血了。


    熊寶貝一陣懊惱,她趕緊從於少卿的口袋裏取出手帕,按在他的手臂上。


    很快,那條素淨的手帕就被血液染紅,看起來觸目驚心。


    熊寶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見到被血液迅速染紅的手帕,眼淚再一次在眼眶裏凝聚,眼睛紅得跟兔子似得仰頭看著於少卿,「那少卿哥你怎麽就沒想過。你帶著傷,就那樣追出去,也是往我的傷口上撒鹽呢?」


    熊寶貝給於少卿包紮的都是抖的,控訴也隱隱帶著哭腔。


    於少卿原本隻是想要活躍下氣氛,想要讓寶貝不用那樣,沒想到,反而起了反作用。


    熊寶貝哭得更厲害了。


    眼淚啪啪啪地往下掉,卻又擔心真的會在他的傷口裏撒鹽,眼淚奪眶而出時,就隻能背著他去抹眼淚。


    隻是那眼淚越來越多,就跟掉不忘似的。


    顧不得手臂上的血不血的了,於少卿把人摟在懷裏,輕聲細語地哄著,「別哭了。不會有下一次了,嗯?」


    「你還有想有下一次?」


    聞言,熊寶貝立即就跟炸毛了的貓似的,睜著一雙兔子眼瞪他。


    於少卿自知失言,連忙把人摟緊了些,保證道,「沒有,絕對不會有下一次了!真的!別哭了。」


    反反覆覆地安慰,熊寶貝的眼淚卻還是像開閘的洪水,決堤似地往外冒。


    最後,於少卿索性,低下頭,吻了下去。


    於少卿手臂上都是傷,熊寶貝哪裏敢去推他。


    差一點,兩人就生死倒懸。


    她也不想去推他。


    她主動環上他的脖子,迴應他的親吻。


    兩人在一起以來,熊寶貝雖然不會像之前那樣,總是一接吻就咬破他的嘴唇,吻技卻也實在談不上多好。


    以往的親吻,都跟她這個人一樣,帶著毛躁跟貌似,這一個吻卻截然不同。


    那樣小心翼翼,那樣鄭重虔誠。


    她的少卿哥平安無事。


    他的吻是熱的,他的身體是熱的。


    剛剛,她跑進來時,有多害怕,見到的會是……


    熊寶貝的吻陡然轉為濃烈,她纏住他的舌頭,把自己所有的不安都傾注在這個吻裏。


    需要用這個吻,來確定該吻著她的那個人真的安然無恙。


    熊寶貝的唇都是抖的,眼淚順著臉頰,滑進兩人的嘴裏,苦的。


    卻再也沒有什麽比劫後餘生的擁吻要更加令人動情。


    「咳咳咳。」


    兩人吻得投入,一道輕咳聲自兩人身後響起。


    宋方怡忍了許久,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打斷親吻的兩人。


    熊寶貝如夢初醒。


    她的雙手急忙在於少卿的肩膀上推了推。


    於少卿順勢放開了她。


    熊寶貝在轉頭見到宋方怡的那一刻,臉頰多多少少有點燒。


    她剛才跑得急,眼裏隻有少卿哥,哪裏注意到少卿身後還站了她的準婆婆呢!


    宋方怡原本是打算等兩人發現自己,自發停止親吻的。


    哪裏想到,吻了許久,這兩人竟然也沒有停止的意思,這才沉著臉咳嗽提醒。


    如今,宋方怡對於少卿不再像過去那樣漠不關心。


    她現在是真心著急於少卿的傷勢,可是熊寶貝竟然不懂事到這個地步,少卿都受了傷了,還要他去安慰她!


    宋方怡對熊寶貝的不滿又多了幾分。


    隻是她心裏清楚,以她過去跟於少卿劍拔弩張的關係,這個時候要是貿然插手他和寶貝之間的事,隻怕會將她這個大兒子推得更遠。


    宋方怡能夠忍到現在出聲,絕對已經算是沉得住氣的了。


    警方的工作人員很快根據於少卿在地上的血漬找到了這裏。


    之後,郝文君被理所當然地帶迴了警局審問,於少卿因為手臂有傷,被準許看過醫生後再去警局錄筆錄,熊寶貝自然是要跟著一起去的。


    宋方怡也擔心於少卿的傷勢,剛想要跟過去,於少卿和熊寶貝已經先一步走了,兩人都沒有想過要叫上她。


    宋方怡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於夫人您好,能煩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去警局錄筆錄麽?我們有些細節想要問問您。」


    警方的工作人員叫住了宋方怡。


    宋方怡差一點就被郝文君給捅了,自然是希望郝文君能夠把牢底坐穿的,於是沉默了片刻,也就同意了。


    宋恆信因為失血過多,被送進醫院後就進了搶救室。


    為了不讓宋紀年擔心,於少卿他們誰也沒給老爺子打電話。


    宋學不知道什麽時候折迴的,聽聞宋恆信受了傷,倒是在走廊上等著。


    於少卿手臂上的傷口不能再耽誤,確定宋恆信沒有生命危險後,就在熊寶貝的強烈要求下,去了急診室。


    也是於少卿幸運,他因為替宋方怡擋的那一刀,傷口很深,再差個幾公分,他的右手都得廢了。


    清創時,除了消毒,必須還得切除傷口邊緣的肌膚,等於是剜肉了。


    熊寶貝全程陪同著。


    平時絕不輕易掉眼淚的人,在醫生用醫療器械剜去他肌膚邊緣的壞肉時,還是忍不住偷偷地掉了眼淚。


    「怎麽好端端的,又哭上了?」


    清創打了麻醉,比起挨得那刀,這一點痛實在不值一提。


    醫生交代接下來的日子傷口要避免碰水,飲食要注意之類的遺囑,於少卿一一應下。


    發現平日裏吵鬧的人這會兒過分的安靜,一轉頭,發現熊寶貝不知道什麽又哭上了。


    少女的眼睛彤紅,貝齒緊緊地咬住下唇,顯然是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你別管我!」


    於少卿最嚴重的那道傷口是因為救宋方怡而來的,即使理智上知道,為人子,救自己的母親受傷實在是天經地義。


    可是熊寶貝沒有辦法釋懷,生死一線時,宋方怡舍於少卿而去。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悖論。


    「我出去一下。」


    熊寶貝咬著唇,紅著眼睛,跑出去了。


    於少卿下意識地就要追出去,被醫生給按了迴去。


    「嗬嗬。這女朋友年紀太小,就是這樣。


    小姑娘麽,氣性都大。


    也是心疼您受的重,從進門起眼圈就是紅的。


    說起來也是出於對您的關心。


    迴頭啊。您費心哄哄也就好了。」


    於少卿就診的是距離文悅就近的市中心醫院,給於少卿清創、縫針的著名的一位老資歷的外科大夫。


    見小兩口鬧別扭了,老大夫好心地出聲勸道。


    於少卿「嗯」了一聲,說了一句,「我會的。」


    心裏卻多少有些忐忑。


    十八周歲都不到的一個姑娘,卻比許多二十八歲的女性都活得通透跟成熟。


    很少會有拿話嗆他的時候。


    於少卿不免有些後悔,剛剛醫生問他這手臂上最嚴重的那一處是怎麽來的時候,他沒防備,說了實話。


    仔細想想,當時寶貝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他們是單獨搬出去住的,無論是婚前還是婚後,跟母親的接觸其實都十分地少。


    他們也沒有就這個話題討論過。


    他的立場一致都很明確,不管他的母親如何反對,都不會改變他要跟寶貝共度一生的決定。


    方才那樣兇險的情況,要他袖手旁觀,他是決計做不到的。


    隻是,到底還是讓小東西擔心了……


    於少卿不知道熊寶貝跑哪裏去了,縫針的時候,都顯得心不在焉。


    於少卿坐立難安,總是時不時地看了一眼牆壁上的鍾。


    「我說,年輕人。那就算你現在追出去,你那小女朋友也早就跑得沒影拉!


    與其這麽動來動去的,不如靜下心,配合我這個老人家,還差幾針就完事了。


    不然迴頭要是沒縫好,傷口裂開,小心你那女朋友又抱著你哭。」


    老醫生還挺幽默。


    於少卿被醫生這麽一說,隻好耐著性子,等傷口徹底縫好。


    於少卿沒想到的是,他的傷口尚未縫合完畢,熊寶貝竟然自己迴來了。


    老醫生顯然也挺驚訝。


    「喲。是南瓜粥呢?聞著就很香啊。」


    老醫生鼻尖,一聞就聞出南瓜粥的味道來了。


    熊寶貝的眼睛還是紅的,她點了點頭,聲音還帶著濃濃的鼻音,「我多買了一份,醫生您吃麽?我給您留一份?」


    「嗬嗬,不用,不用。老頭我吃過午飯了。」


    就是還沒吃,他也不敢在上班時間開小差吶!


    熊寶貝跟老醫生兩人一問一答,唯獨沒有跟於少卿說過一句話。


    熊寶貝把塑膠袋裏的粥取出,在一旁的桌上擺好。


    「寶貝……」


    「少卿哥,對不起。」


    於少卿才開了口,隻聽熊寶貝搶先一步道。


    於少卿微微一愣。


    「剛剛,我不應該沖你發脾氣的。」


    熊寶貝咬了咬唇,有些難為情地看著於少卿道。


    熊寶貝跑出去以後,也反思了很久。


    她自問,如果當時追出去的人是她,見到宋方怡有危險,她就會冷眼旁觀麽?


    她不是聖母,對宋方怡過去所做的一切當然不可不記懷在心。


    但是記懷在心,就意味著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麽?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少卿哥隻不過是做了一個最問心無愧的選擇而已。


    他沒有錯,是她鑽牛角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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