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個小鬼卻站在貨架前不動,仿佛隻是給他引路的熱心觀眾。也和江聲記憶深處裏的某幅畫麵完美重疊。曾幾何時,江聲也是這樣站在傻愣愣地站在貨架前的。身邊領著他的人從爺爺奶奶變成姑姑阿姨,最後甚至變成了表哥表姐。他也在身邊人的更迭中慢慢抽條長大了,成為了可以隨心所欲地逛超市的人。而不再是那個需要在別人麵前裝矜持,一樣東西也不敢挑,內心卻期待著他們能主動詢問自己的可憐孩子。雖然即使他們開口了,自己也隻會最怯懦地迴答:“嗯”、“還行”、“謝謝”。所以他能感同身受地看出那個小鬼的躊躇與糾結。江聲想,雖然當初沒有人來劃破黑暗拯救他,但是卻不妨礙自己給這個小可憐一點溫暖。他兀自問店家又要了一個塑料袋,然後開始往裏麵掃貨。可惜小賣部的塑料袋都小的可憐,甚至隻能裝下幾包充了氣的膨化食品,以至於他手裏拎著的袋子數量在不斷地增加。那個小鬼還是站在原地,他看著江聲毫不猶豫往裏麵裝東西的動作,低聲地說說:“不用了。”江聲聽著他小如蚊蚋的聲音,沒停下,還是堅持把貨架上的零食都買齊了,除此之外還給他買了幾樣玩具。那個小鬼看著自己手上憑空多出來的那幾袋子的吃的,鼻尖終於還是泛了酸。他低著頭,問:“為什麽?”“明明我們是站在對立麵的人,明明我們的存在就是你們在這個世界裏的最大隱患,你為什麽還要給我買這些吃的?”江聲看著眼前這個明明已經五年級了,卻還不到一米四高的孩子沉默了半晌。他思忖了一會兒之後迴答:“如果你非要一個答案的話,大概就是我的三觀不正吧。”他說:“畢竟在我的世界裏,就隻有兩類人。和我有關的,與和我無關的。我不在意你殺過幾個人,還會殺幾個人,反正那也不過是別人強加給你的意誌。”江聲撥了兩下袋子,補充:“而且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這些東西也不算是買給你的。充其量算是我對自己過去心願的一種滿足吧。”他不知道江聲在說些什麽,隻以為對方是想收買他,說:“即使我不對你動手,別人也會。”江聲低頭看他,似笑非笑:“我真的不是在討好你。而且比起你現在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更喜歡和陰陽怪氣的你待在一起。”那個小鬼眨了兩下眼睛,試圖驅趕趁虛而入到眼睛裏的那幾粒細沙。江聲學著秦爭的樣子抹了一下他的眼尾,問:“你要不要帶著你的小弟們和我們合作,一起殺了主神者。”他撥開江聲的手,別過頭去,不答:“你剛才還說不是在收買我。”江聲挑眉:“我確實還沒開始收買你。”然後拋出了真正的條件誘惑他:“等我們一起殺死了他,殺死了校長,解放了那些可憐的孩子的執念,我就帶你南下去看你的爸爸媽媽好嗎?”那個小鬼剛才的那點別扭悉數褪去,被他話裏透出來的寒意所取代。他說:“可是看過了之後,不是還得迴到這個破地方嗎?”江聲沉默著沒說話,無法反駁,隻轉移話題道:“你去過你家長打工的那個城市嗎?”他低著頭迴答:“沒去過,但是在電視上看見過,也在別人的描述裏聽過。所以我能想象到那兒有多好。”“如果去一趟再迴來,我大概會更失控。”他抬起頭來,盯著江聲的眼睛看:“可到時候,你早就走了。與其這樣,倒不如從來沒去過。”大概是應了那句:隻要沒擁有過,就不會害怕失去。就像是自閉症兒童也知道要默默地抓住誌願者們的手,不希望他們離開一樣,江聲眼前這個十歲的孩子,這個夜間的殺人魔,也在用他的方式在試圖挽留江聲。可惜希望是一迴事,理智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即使撇開遊戲機製,也不會有人願意在這座山村耗上一生。艾米莉.狄金森寫過一首小詩,詩中寫道:“假如我沒有見過太陽我也許會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陽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涼。”對於這個男孩而言,詩中的那個太陽或許不僅僅是那座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的城市,還有江聲給予他的短暫的善意。太陽落山後,曾經的那些曇花一現的溫暖,就都會伸出手來,把他往更深的黑暗裏推。所以他最終還是鬆開了江聲的手,直到走迴教室也沒能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複。江聲想說,或許那些所謂的大城市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例如房租很貴,大多數打工的人都隻能能租得起潮濕的地下室;食物也貴,他們指不定吃得還不如學校一葷兩素的配餐。就業競爭也激烈,你以為的某個在大城市裏光鮮亮麗地打拚的人,那些村裏人眼中走出大山了的人,可能現在正在某餐廳的後廚賣力地刷碗,手上是凍出來的瘡疤。甚至是在某家工廠裏吸著毒氣連軸轉,全年無休,隻為了拿法定節假日的雙倍工資。但是他最終也沒能說出貶低那些大城市的話。因為對於那個男孩兒來說,太陽之所以為太陽,可能並不是因它繁榮、美麗。而是因為在那方土地上,有他心裏最想親近的人在。江聲在放學後默默地陪他走了幾裏蜿蜒的山路送他迴家,算是他少數能給的關懷。隻是在村口被一個迎上來的老頭截斷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