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聲看著他爸皺了眉,一臉不悅的樣子,似乎是忍耐到極限了,說自己還有事就先走了。還順路帶走了江聲。秦爭的媽媽更刺,她說:“要不你向教務處建議給他也轉移個學習環境?”江聲過頭去看著她,在思考那個“也”字背後的血淚。而這個铩羽而歸的局麵大概是那個女人沒有想到的。最終這場談話就這樣不歡而散。當然,這個不歡裏不包括江聲。他還挺開心的。他盯著他爸開車的後腦勺想。他其實一直都在想,父母和子女之間究竟應該保持一種什麽關係,至少不是龍應台說的那種單純的目送。但是也絕對不是頤指氣使地以“我都是為了你好”來綁架孩子權力奔跑的方向的方式。更不是以自己局限的視角來判斷孩子嘴裏的對錯。江聲看了一眼車內後視鏡中他爸隻露出一角的臉,大致能判斷出來他正在嚴肅地開車。他忽然覺得這父子不和之下暗藏著的這種不聲不響的尊重就挺好的。不用多親密。隻要能夠做到對彼此有著基本的信任就行了。不過這場爭吵的後果就是兩個人沒有參加當晚的夜自修。隻是也沒什麽人在意就是了,畢竟玩家內部也挺冷漠的。原本說要找江聲合作的魏蒙和王可後來也沒再提了。畢竟在這個遊戲裏待了兩天了,對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麽矛盾已經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當下橫在所有人麵前的問題就是該怎麽解決這種矛盾罷了。江聲在自己的床上躺著,用手機和秦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突然他的房間門被“咚咚”地敲響了。他放下手機,喊了一聲“進”,然後就看見有一個把自己包的跟餃子似的白麵團一路小跑過來,撲到他床上,又滾進他懷裏。江聲有些欣慰:這個孩子好歹今天知道自己把自己裹起來了。他拍拍被子裏鼓出來的地方,說:“好歹把頭伸出來,捂裏麵不悶嗎?”那個孩子“咯咯”的笑著,抓著江聲的手往他的鼻子下探。江聲突然發現他沒唿吸。江聲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作出什麽反應,要問他你媽媽知道嗎?沒必要。光是這個孩子冰涼的體溫都夠惹人懷疑了。可是他的媽媽仍然什麽都沒發現。這個遊戲處處都充斥著不合理的因素。也處處都是可憐人。江聲耐著涼摸摸那個孩子的小臉蛋,問他:“你真名叫什麽?”他笑吟吟地迴答:“我就叫江聲呀。”江聲歎了口氣,但是還沒等他說什麽,就聽見這個孩子接著說道:“誰來當我哥哥,我就用誰的名字。”他平躺著,看著頭頂有些晃眼的吊燈:“有時候碰到誠實的哥哥,我和他同名媽媽都沒反應呢。”他說完,又咯咯地笑了。江聲看著他依舊亮晶晶的眼睛,問他:“那在你有哥哥之前,你叫什麽?”他歪了歪頭,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我忘了。太久了。”那麽小的身體,卻說著那麽令人悲傷的話。江聲歎氣,問他:“你媽媽是怎麽迴事?”那個孩子想了一下:“不知道。”他低頭撫摸著江聲的小指甲蓋:“大概就是拚了命也要嫁給哥哥的爸爸吧。”……當晚兩個人聊了很久。聊到後來江聲都有些困了,那個孩子還跟打了激素一樣清醒。最後還是江聲先撐不住了,把自己被子罩他裹著的小被子上,還沒忘了給他一個晚安吻:“睡吧。哥哥累了,我們明天再繼續聊。”那個孩子癟癟嘴,露出點委屈的神情。眼睛卻分裂地滿含著惡意,最後被江聲伸手蓋住了眼皮,他才怨念地點點頭,側過身去麵對江聲睡覺。江聲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熟了之後,那個孩子盯著他的臉說了一句:“我害怕你明天會被外麵的俗事絆住腳,迴不來了。”第三天,江聲起床,重複著前兩天的流程,上午倒是過的平靜,下午則目睹了唐易和陸時雨的那件糟心事,大概是那個女人把昨天的火氣也攢到今天一起發了。當天晚上,江聲迴到家的時候被趴在窗口上張望的某個虎頭虎腦的小朋友閃了下眼。然後兩個人又是一通徹夜長談。隻是所謂的徹夜長談,就是那個小孩告訴江聲說他白天做了什麽,從前那些哥哥又和他一起做過什麽。江聲可恥地希望從中窺見點通關的秘密,可惜無果。最後江聲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聽見他說:“我的心好像變成兩半了。”一半希望你平安地走,另一半則讓我留下你。第四天,江聲耳聞了家長們聯合寫信到校長辦公室要求給他們班換語文老師的事。他聽到的時候著實愣了一下,原來還是有學生會反抗的,隻是連反抗都要挑軟柿子捏。可惜就這軟柿子他們也捏不爛。最後那封信徑直來到了那個班主任的手裏,她叉著腰,站在講台上冷嘲熱諷了一整節課。她當時的總結語是:“有些學生挑老師的時候也不看看自己,怎麽不想想老師難道就想教你們這些差生嗎?”江聲看著她那張橫上天了的臉,毫不懷疑她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她對他們確實是不滿意的:嫌棄這個班級沒有辦法給她帶來榮譽和利益。課間,李夢羽來找了江聲,把她所謂的“下次”兌現了。她紅著眼睛吹著風,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我終於要解脫了。”如果說江聲本來還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的話,那麽隨著午間走廊上的一聲驚唿、蜂擁而出的人潮,還有在樓梯間以極其扭曲的姿勢躺在血泊中的那個女人的屍體。江聲瞬間什麽都懂了。那個女人口中的會永遠在她背後給她當靠山的“t中”成了她在世界上看的最後一眼,隻是不知道最後的那一秒驚恐對她來說算不算輝煌。教導處主任匆匆地來了,大力地撥開人群,擠到她跟前,大聲喊著“查監控”。江聲迴頭,看見了已經快淹沒在人群裏的李夢羽。他突然有些緊張,手心裏已經有了一層薄汗。隻是最後查監控的結果卻挺奇葩的:學校沒開監控。人群裏爆發出一聲噓聲。江聲捕捉到一個人吐槽的聲音。他說:“上次我們這層都丟了幾千塊錢了還不開監控。”那一刻,江聲心裏的正義天平其實失衡的。他不得不承認他在聽到結果的時候鬆了口氣。他看著眉頭緊鎖的秦爭,走上前去伸手彈了一下他眉間的皺褶。他歎了口氣,感慨道:“這個結果其實挺好的。”“如果她不動手的話,估計我今天就得把你那張寶貝道具卡給用掉了。”江聲說。秦爭轉過頭去看他,試圖從他眼裏看出一點開玩笑的痕跡,結果卻失敗了。他應該能猜到的,這像是江聲能幹出來的事情、學校官方似乎企圖掩蓋這件事,結果居然是一個別班的學生唏噓著報了警,用他那個如果被那個女人看到了,鐵定就是一套行雲流水的沒收嘲諷外加叫家長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