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橙捏緊拳頭,跟上了他的步伐,歐冶子打開聖殿背後的暗門,三人走入逼仄陰冷的密道,後麵的門立刻合上。歐冶子低聲喝道:“快一點,趁她和她的走狗迴來之前!”“她?”純鈞好奇地問,“她是誰?你一直躲著的人嗎?”歐冶子的步伐越發快了,身形卻很優雅,仿佛練就了上乘的輕功,在狹窄的樓梯上輕輕一點,便能上行數十步。“她將自己命名為羲和,另一個名字你們更熟悉,她就是‘棄嬰’。”歐冶子的聲音從粘稠的黑暗中幽幽落下,“她是監獄的締造者,執掌宇宙的偽神,以及我此生發誓要殺死的人。”第159章 刀削的師父鐵打的師兄在純鈞眼裏, 他們閣主歐冶子一直是個很奇怪的家夥。比如說, 他自稱學習園林景觀設計,但其實對建築一竅不通, 親自操刀設計的主殿被大風吹倒三次,導致一段時間內劍閣的旅遊業大受影響。再比如說,歐冶子自稱飽讀詩書滿腹經綸, 實際上看三頁書就會一頭栽倒在貴妃榻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一下午聊天打屁、摳腳摸魚, 蹉跎到吃晚飯, 喝二兩小酒, 美滋滋地又準備睡了,比千年王八還養生。再要麽就是去找幹將喝酒打牌,或者出門找陸之穹之流的狐朋狗友,活脫脫一個大混子。要說優點也不是沒有,他是當之無愧的世上最好的鑄劍師, 劍閣十劍都出自他之手。純鈞見過他煉劍時的樣子:他一眨不眨地把無數高級道具丟進熔爐,煉出沸騰的鐵水,他握著錘子,精赤的上身汗水蒸騰, 皮膚閃耀著古銅的色澤,雙目赤紅牙關緊咬, 似是把命一錘一錘砸進劍裏。他煉出的劍一把比一把出色, 其中最好的一把是承影。然而他永遠無法滿意, 成日走火入魔地念叨著同一句話:不夠啊, 不夠,命數未到啊……鑄劍師的命數是什麽呢?以身殉劍。他們都清楚那個答案,所以每個人都情願歐冶子永遠當個沒心沒肺的混子。就在半年多前,歐冶子忽然一聲不吭地失蹤了,幸好有他沒他影響不大,劍閣運轉如常,隻是幾個大弟子們平添了許多焦慮。得知歐冶子的大天使身份,純鈞甚至沒有多少意外,有些人天生就該卓爾不凡,不就是當個大反派,有什麽稀奇?如今聽說歐冶子的目標是殺掉棄嬰,活脫脫混在天使隊伍裏的雙麵間諜,純鈞還很欣慰地想:閣主,不愧是你!表麵當秦檜,骨子裏是嶽飛,真想掀開破爛布衫看看背後有沒有刻“精忠報國”四個大字。然而尹橙就沒有他那麽寬廣的胸懷了,他的聲音飽含怒氣,“什麽意思?”“哈哈,”歐冶子爽朗一笑,“跟我來。”說罷,他推開頂上一道門,日光水一樣傾瀉下來。純鈞才發現他們已經抵達了頂部。四棱台的頂上,兩座神殿相對而立,都由純白的磚石建成,宏偉端莊,完全迎合人類對“神”的崇高定義而造。橫梁和圓柱上都裝飾著金色雕飾,一邊神殿的標誌是正圓的太陽,另一邊則是一輪弦月。“現在你們看到的,就是監獄的核心了。”歐冶子指向太陽的那一邊,“這裏是掌控了監獄所有時間空間的神殿,也就是棄嬰的居所。”“棄嬰現在就在裏麵嗎?”純鈞不由感到了成噸的壓力。“白天一般不在,她要上班的,”歐冶子說,“不過也說不準,畢竟假期也是她定的。”“那這邊呢?”純鈞看向月亮的那一邊。“這是掌管一切物質的神殿,”歐冶子說,“據說曾經居住過另一個神,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監獄裏的所有物質,包括我們的身體都起源於這裏。”跟隨著歐冶子的腳步,他們穿過寂靜的門廊走入殿堂內。透過雕花鏤空的穹頂,天空顯得愈發高遠寥廓。長廊的兩側是花圃,開滿了四季的鮮花,分外熱鬧明豔。隻可惜這裏連隻蝴蝶或蜜蜂都看不到,一聲鳥雀的鳴叫也聽不見,越看隻會越覺得虛假繁榮,像是一個繁華迷離的死人國度。“來到樂園這麽久,你們應該已經感受到了,”歐冶子在迴廊的長凳上坐下來,“這裏的城市建造得那麽恢弘壯闊,每一座都漂漂亮亮、嶄新筆挺,比外麵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好。你們有沒有想過它是為了什麽被建立的?”“城市麽,”純鈞說,“自然是用來被人住的。但是這裏除了幾隻陰溝裏的老鼠和一群天使,就沒有別的活物了。”“你說的對,城市建來就是住的,”歐冶子的神色變得凝重,“很快,它的‘居民’就要到來了。”“你說的居民到底是什麽?”純鈞問。“跟我來。”歐冶子繼續往前走,他們已經到了弦月神殿的門口,沒有遇到任何守衛或者機關,直接就走了進去。漸漸的,純鈞耳邊聽到了很多細碎的聲音,咕嚕咕嚕的蠕動聲、嘩啦嘩啦的湧流聲,桀桀的骨節碰撞聲……歐冶子推開沉重的大門,這些聲音立刻成百上千倍地放大,純鈞愣在原地,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無垠的工廠,而工廠的一大產品就是人類。放眼望去廳堂大到看不到盡頭,眼前鋪開一條沸騰的黑水河,將神殿內部均勻地分為左右兩半。黑水河的上空,飄浮著一鉤淡色的弦月,它由無數躍動的光弦組成,光輝照亮了整所宮殿——不,那甚至不能稱作是光,而是無數彎曲的弦充斥著這個無窮無盡的空間裏,才讓人產生了被光照亮的錯覺。黑水河右邊是一個肉的國度,牆麵由鮮紅的肉壁組成,還在一唿一吸地律動著,從這些肉上延伸出了無數臍帶,聯結著一個個形同瘤子的東西,純鈞立刻認出那就是白漸瀟曾從遊戲裏帶出來的“白船”,也就是生殖腔。從生殖腔的縫隙中,一隻隻天使井然有序地爬出來,然後跳入了中間翻滾的黑水河中。那些血肉和筋骨就這樣血淋淋地展現在他麵前,純鈞卻意外地沒有感到惡心,仿佛鑽入了天神的肚腹,目睹生命的誕生,參與了神奇的造化之中。直到尹橙忽然提醒他:“牆上。”純鈞下意識朝牆上一看,心跳頓時飆到了200。隔著一層半透明的紅色肉膜,裏麵密密麻麻都是人臉,從他眼前一直排列到無窮的遠方。這些人甚至都還活著,正在無意識地撲騰掙紮——肉壁因此才會不停地律動。而且純鈞還注意到,牆壁裏的人並不是天使,頭上沒有光環背後也沒有翅膀,是和他一模一樣的人類。他忍住心中的fuck,轉頭望向另一邊,黑水河的另一側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有著莊嚴的純白穹頂和潔淨的牆壁,地上排列著一隻隻通透的玻璃罐子,每一隻都連通著管道。“師兄啊,你覺不覺得這些玻璃罐子,和你的那個好像。”純鈞對尹橙說。尹橙隻是怔怔地盯著那裏,一聲不吭,從進來後他就一直表現得很古怪。等他們看夠了,歐冶子才開口道:“在樂園,這座神殿也被稱為‘涅槃之地’。在這裏你可以像遊戲裏捏外觀一樣隨意捏造自己的外貌,比如像這樣。”為了做演示,歐冶子的右手伸到了左肩,“哢吧”一聲擰下了自己的左胳膊,當高爾夫球棍一樣甩來甩去。純鈞看懵了,定睛一看,歐冶子的左肩處斷口整整齊齊,一滴血都沒飆出來。“就比如這條胳膊,剛才被劃了一刀,我不想要了,”說著歐冶子隨手把自己的左胳膊丟到了黑水池裏,然後單手高舉仿佛向月亮祈禱,肉眼可見的那些細小閃光的弦向他凝聚,組成了一隻嶄新的完整的胳膊。歐冶子打量了一番,新胳膊肌肉飽滿結實,皮膚光滑水靈,品質上等,於是按在自己的左肩,又重新裝了上去。他靈活地活動雙手,除了兩邊色號和粗糙程度稍稍有區別,完全看不出是一隻新的手。純鈞目瞪口呆,這是樂高玩具,還是可拆卸手辦?不,等等,這得是造物神的規格吧!“再比如說,如果你對自己的外貌不滿意——純鈞,別那樣看我,難道你就不會有嫌自己不夠帥的時候?”歐冶子自戀地摸了摸臉上的胡茬。“還真沒有過。”純鈞誠懇地迴答道。“我鄙視你!”歐冶子朝他豎了個中指,手掌慢慢撫過自己的臉,那些弦再次匯聚過來了,跟麵膜似的敷住了他的臉。等他把手拿開後,純鈞注意到他的臉頰線條變得更加剛硬,鼻子變得更加高挺,真如小說裏寫的“刀削般的臉龐”。“怎麽樣,是不是更帥了一點?”歐冶子自戀地拿劍照起了鏡子。“怎麽做到的?”純鈞問。“隻要經過練習,誰都能學會,不是什麽難事。”歐冶子又微調了一下自己被整歪的鼻子,“在樂園,這座神殿又被成為涅槃之地,無論受了什麽嚴重的傷,隻要還有口氣在,就可以在這裏瞬間痊愈。要是你沒事幹對自己身上哪裏不滿意,也可以隨時來換……”“恐怕沒那麽簡單吧。”尹橙冷漠地打斷他無窮無盡的廢話。“對,如果被棄嬰發現,那就死定了哈哈,”歐冶子聞言大笑,“所以一般沒人敢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