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聲音對她說:“反擊!”朵頤深吸一口氣, 忽地向前一撲,本該被銬住的右手拖出一條長長的鎖鏈, 抱住安琪拉的身軀將她摁倒在地。“你——額啊啊啊啊啊阿!”安琪拉驚恐地睜大雙眼,還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朵頤便居高臨下地將一把削鐵如泥的小刀插入她的臉頰, 接著用鎖鏈纏繞住她的脖子,狠狠地絞緊勒住。做完這一切, 朵頤才在地上滾滅了火,被燒傷的小腿傳來劇烈的疼痛,讓她一陣陣眩暈,耳邊卻又聽到了那個聲音的唿喚:“還不能倒下!”說來也怪, 那個聲音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竟然真的消除了她的驚慌,減輕了她的疼痛。安琪拉已經爬起來,一手扯著喉頭的鎖鏈, 一手摸出了貼身藏著的劇毒噴霧。朵頤猛地撲上, 扭住她的手腕, 再次將她摁倒在地,拳頭全力猛擊她的腦袋。安琪拉“呃呃啊啊”地慘叫著,口中滲出鮮血,噴霧罐子落在了地上。朵頤一鼓作氣,將她推到了熊熊燃燒的火堆中,用鎖鏈將她一圈圈捆綁起來。靜默女神對獻祭者和祭品的轉換沒有任何意見,中斷的幻象再一次浮現在火焰上。灼燒的疼痛使安琪拉活蛆一般在地上扭動掙紮,她嘶聲吼道:“你……不可能……騙我……”這個一直以來都被她拿捏在手心的賤丫頭,這個隻知道化妝打扮討男人歡心的臭□□,所有小心思都寫在臉上,怎麽可能騙過她!怎麽可能算計她!“嗤……”朵頤低低地冷嘲一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珍愛的漂亮裙子早就被燒毀,花費精力保養的皮膚已經被燒爛,她卻緩緩笑出了滿口的鮮血獠牙,“憑什麽我不能?”代價已經支付,她可要盡情享受說謊的權力。“你做得很好。”朵頤迴頭一望,“是你。”那是一隻小小的,浮在空中的半透明小人,相貌和聲音都與蕭見白十分相似,隻是比原版多了些圓潤和軟糯。早在安琪拉給她展示那些航海日誌時,朵頤就看到了這個奇怪的小人,聽到了他的聲音。奇怪的是,安琪拉似乎對小人完全視而不見,朵頤猜到這也許是蕭見白的特殊能力,便沒有聲張。那個小人告訴她,一個字也不要相信安琪拉的話,保持警惕,所以朵頤偷偷將小刀藏在手心,以備不測。果然,小人的提醒十分及時,朵頤在牆中摸索到了機關,便偷偷地用小刀破壞。她完全不動聲色,倒要看看安琪拉究竟想做什麽。現在她知道了,不過是一個慣於說謊的人,終於被謊言反噬了。“是我。”小小白友好地點了點頭,“謝謝你。”“你在跟誰說話?”安琪拉嘶吼著問。朵頤渾然未覺,隻是望著小小白:“我知道她一直在利用我,但沒想到她忍心做到這種程度……”“人壞起來是沒有極限的,”小人很老成地歎了口氣,“你越懦弱,隻會越縱容他們的施虐欲。”“放開我!放開我!”安琪拉尖叫著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你等著朵頤,等我出去了,我馬上就去告訴曹家良是你殺了他!你等著!”這件事放在以前絕對會讓她緊張不已,但朵頤此刻渾然感覺不到恐懼,心中隻剩下深深的疲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將她掏空了。“別擔心,她做不到的,”小小白飛到安琪拉身邊,輕輕貼住她的額頭,“她的記憶歸我啦。”“我不在乎了。”朵頤頹然搖了搖頭,“我要走了……”雖說要走,她卻並不知道要朝哪裏去。小小白重又落在她的肩頭,微笑道:“別呀,一起看完這場演出吧。”火光中的幻象還在繼續,揭示了一段無人知曉的密辛。安琪拉的麵孔猙獰扭曲,然而她身上的火焰中,卻浮現了一張光輝奪目的美麗臉龐。那本應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航行中發生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故事。1832年,一對新婚夫婦上了船,德拉·羅伯茨子爵帶著他新婚的夫人,入住了靜默女神號上的809房間。這一行,一方麵是為了前往新大陸巡視自己的產業,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討得那個並不愛自己的夫人的歡心。這是一場交易,羅伯茨子爵清楚,他免除了那個老頭的債務,於是精於謀算的商人將自己的小女兒許配給了自己——那個女人,擁有在整個都城都聞名的美貌,黃金的秀發,天神的容貌。羅伯茨子爵不會忘記嫁給自己的那個夜晚,她那雙流淌著淚水的美麗眼睛。他不知道的是,夫人早已心有所屬,她的情郎是一個健壯又熱情的青年,滿腔熱血,身無分文。情郎偷偷混上了靜默女神號,發誓要奪迴所愛。他們在一切能找到的地方擁抱親吻互述衷腸,然後如一切悲劇故事一般,他們的私情被發現了。震怒的羅伯茨子爵要求懲罰奸夫,船長——當時船長還是奧古斯都——下令按照海上古老的規矩,奸夫被扒光了丟下遊輪,他們還給了他一塊木板,將他放逐向死亡。夫人在尖叫和哭泣中昏厥過去,又在無邊的噩夢中醒來,她發誓永遠不會再讓丈夫碰觸自己。這該死的美貌給她帶來的隻有痛苦和不幸,她恨不得自己是一團暴虐的火,所有人都對她避之不及!故事到這裏本該結束了,畢竟她隻是一個任人擺布的漂亮玩偶,而整艘船上的人都與自己有權有勢的丈夫站在一起。——然而這片海上有神明。那些絕望的呐喊,那些飽含淚水的雙眸,那些捏緊的拳頭咬緊的牙關,神明就誕生在那裏,一手指天,一手指向前方。付出任何代價都要實現的願望,她已經想好了。/“出發!”隨著船長a一聲令下,所有自由聯合成員下到戰艦上,乘客們發出熱烈的歡唿,祝福他們戰無不勝。而遊輪無人注意的另一側,陸之穹與戀人擁抱作別,輕輕躍入了洶湧的浪潮中,擺動腳蹼,朝著戰艦的方向行進。他實屬三棲動物,飛在空中如鳥兒一般自在,遊在水中便如魚一般靈活,陸地上就更不用說了,他與這個世界的相性向來不錯。天昏地濁,潛入海中不久就已經看不見上麵,船尾處有一團朦朧的火光,看得不甚清楚。陸之穹抬頭望了望昏暗的潮水,解開了潛水麵罩,丟掉了氧氣瓶——之所以把這些東西帶下來,隻是為了讓白漸瀟安心而已。他在自己的腦袋附近凝聚了一團空氣,就像宇航員的頭罩一樣包裹住自己。接著便是要測驗氧氣供給能力。陸之穹從腰間摸出電擊.槍,拉下保險栓扣動扳機,水中頓時閃過一陣劈裏啪啦的電光。海水富含大量正負離子,導電性能良好,奈何陸之穹皮糙肉厚,又穿著橡膠潛水服,隻是感到一陣無傷大雅的酥麻。電解水製造出了氫氣和氧氣,在海水中浮現一個個氣泡,陸之穹將氧氣收集過來,融入空氣麵罩中。他吸了一口,感覺唿吸還算順暢,便重新把電擊.槍別了迴去。這是萬一遭遇危險時的保險手段,現在他離海麵並不遠,可以直接從海麵上吸收空氣。如果有人在海底觀望,就會發現一串泡泡從海麵沒入水底,然後飄向一個沒戴麵具的男人的奇異景象。小小白被這一連串騷操作驚得目瞪口呆,連忙要向白漸瀟打小報告。陸之穹用兩根手指捏住他的小臉,“不許告訴你主人!別讓他擔心,知道嗎?”脫離本體的精神力小人有些許自主思考能力,小小白擰著眉頭想了想,勉為其難地同意了。他蹙眉的樣子真是和白漸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陸之穹不由一笑。小小白抱著陸之穹的耳朵,嚴肅地說:“注意!危險!”“嗯,知道啦。”陸之穹揉揉他的腦袋,貼著遊輪底部,向著戰艦遊去。接近船尾,他終於看清了那團火,不,準確來說,那是一個燃燒的女人。船尾的底部垂下數根粗長的鎖鏈,糾纏成了一個鐵鏈牢籠,一個女人被緊緊捆縛著,飄蕩如絞刑架下懸掛的屍首。她有著黃金一般燦爛的長發,身穿墨綠的絲綢長裙,渾身的肌膚如冰雪一般潔白。她的周身燃燒著火焰,不斷噴發又不斷被海水澆熄,讓人想到被釘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羅米修斯,肝髒被禿鷹啄食又不斷新生。趨光性讓大量魚群聚集在這裏,繞著豐盛的火光遊動,仿佛擴散開的光暈一般,一個巨大的看不到底的魚的旋渦。它們懷著盲目的愛意靠近,被灼傷,然後倉促逃離,身體上留下了焦灼的痕跡。唯獨這個金黃長發的女人,如同太陽本身,在光與火中絲毫無損。陸之穹緩慢地靠近她,感覺自己像個不速之客,混在朝聖的魚群之中,誤闖入了一座失落的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