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麽就說吧。”見他猶猶豫豫的樣子, 陸之穹覺得好笑。“如果一定要有個人犧牲, ”賀華庭咽了口口水,“我想我們可以犧牲尹橙。”“嗯?”“之前我不敢說, 但是當著您的麵, 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賀華庭搓了搓手, “其實尹橙,是我的寄生對象。”之前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把實情說出口的, 但是麵對陸之穹, 這尊據說殺了前組織領袖, 惡貫滿盈的殺神, 自己那點小惡就有點不夠看了。假如他能主動為大人排憂解難, 說不定還會得到嘉獎。賀華庭便把他如何與尹橙相遇,如何利用他的過程簡略講了一遍。原來在長期的實踐中,玩家們發現,很多遊戲的規則不僅不推崇真善美,反而格外鼓勵背後插刀、手足反目的戲碼,越是背信棄義,越是自相殘殺,得到的積分獎勵便越高。於是,一個特殊的勾當就應運而生——寄生鬼。基本上踏入這個行業,就拋棄了為人的基本良心,他們會專門找一些半瘋半傻的玩家,假意騙取他們的信任,一起進入遊戲後,找個機會再把同伴賣掉。由於在遊戲中死亡後,精神會被加倍摧殘,所以有些被寄生的玩家即使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也無力反抗被利用到死的結局。更多被寄生的玩家則至死不能醒悟,直到被吸幹還傻傻地相信著同伴。賀華庭是在三個遊戲前認識尹橙的,他從亂屍堆裏救了那個懵懂的少年,脫下自己的外套包裹住他傷痕累累的軀體,讓他睡在玫瑰花瓣鋪成的小窩裏。他用甜言蜜語織成了羅網,尹橙果然傻傻地滑了進去,他走哪都緊緊跟著,像一頭追著胡蘿卜的蠢驢。第一個遊戲,僵屍狂潮。賀華庭假裝受傷,拿走了唯一的一套防護服,把尹橙丟在了充滿輻射的地表。當少年變異為僵屍,一瘸一拐地離開時,賀華庭賺到了200積分。第二個遊戲,大饑.荒。賀華庭一邊說著愛他,一邊藏起了二人的口糧。尹橙果然第一個被餓死,賀華庭把他的肉賣給了其他饑腸轆轆的玩家,足足賺了1300積分。第三個遊戲……一邊說,賀華庭一邊觀察陸之穹的反應。他極度擅長察言觀色,一旦發現陸之穹有一點點厭惡,他就會立刻閉嘴。然而陸之穹不但沒有嫌棄,反而覺得很有意思似的,用帶著點笑意的目光看著自己。想想也是自己多心了,賀華庭鬆了口氣,他們這些手裏捏著不知多少條人命的殺坯,怎麽會把自己這種小打小鬧看在眼裏……“我會假裝被怪物襲擊,沒抓住尹橙的手,”賀華庭說,“這樣他就會從樓上跳下去,我們想辦法再找一張紙條,三個人就能一起通關了。”“就這麽辦吧。”陸之穹說。“那等會兒請允許我用一根枝條抓住您的腳,防止我自己掉下去。”賀華庭壓抑住心中的喜悅,請示道。陸之穹點了點頭,“記得離我們遠一點。”他們帶著14張紙條一起迴到了四樓。看見白漸瀟的那一刻,陸之穹幾乎沒忍住心中的殺意,後悔剛才那麽輕易就放過了殤獵。白漸瀟坐在牆角,如在刀山火海上滾了一遭,滿身血肉模糊的傷口,尤其是右腿,像是被連根斬斷,以一個不正常的角度彎折著。昔日柔順的黑發沾滿了汙血,被亂七八糟地捋到腦後,臉上也全都是傷,因為青腫一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如果不用手捂著,鼻血就會水龍頭一樣流得停不下來。即便如此,當看到自己的時候,白漸瀟還是露出了一個鼻青臉腫,齜牙咧嘴的笑。如果說他之前還有些不舍和留戀,那麽現在所有的疑慮都消除了。在更大的錯誤被造就之前,就該快刀斬亂麻,結束這一切。“是時候來談談分手的問題了。”陸之穹說。白漸瀟一時沒聽懂,倉促間甚至連笑意都沒來得及收起,“啊?”陸之穹蹲下來,手緩緩撫摸他的臉頰,幫他擦掉那些髒汙的血痕,“我是說,我們就在此分別,以後也不要再見麵了,不僅是在遊戲裏,也是在遊戲外。”“為什麽?!”白漸瀟拽住他的手,“你之前可不是那麽說的!”“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陸之穹按在他傷口上的手指稍稍用力,“為了留在我身邊,受傷也不在乎?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在乎?你到底有沒有仔細想過這件事的嚴重性?”“嘶……”白漸瀟吃痛地躲了躲,艱澀地開口,“但你說過我可以留在深海33號。”“太危險了,”陸之穹的話音沒有絲毫動搖,“你會被我害死的。”長期浸淫在權力頂峰,當他像用上這種冰冷而篤定的態度,便不自覺地帶上了暴君般的殺伐決斷,部下會知道這是一個不容置疑的命令,敵人會知道已經沒有絲毫協商的餘地。可白漸瀟卻倔強地盯著他,寸步不讓,以絕不輸於他的堅決開口道:“你不知道,我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才堅持到現在,我寧可違背著良心,殺死也許什麽錯也沒有的斯旺,就是為了親口問你要一個真相。”“可你卻跟我說,讓我滾,”白漸瀟越說越咬牙切齒,“陸之穹,世上有這麽劃算的買賣嗎?”陸之穹的心為之一顫——當他得知殤獵把他過去的不堪告訴白漸瀟時,的確忐忑不安地想過,白漸瀟將會以什麽樣的態度對麵對自己?可他為自己殺了斯旺,他一如往昔地向自己微笑,給與自己百分之一千的信任。那種信任太過珍貴,是他所不能承受的。短短的交鋒中,動搖的反倒變成了自己。陸之穹把金色飛魚丟到了白漸瀟懷裏,“很抱歉,我無法迴報你的信任。白白,我有時候會想,你為什麽會對我這樣好?我想……我也並不是一個特別值得愛的人。”接過金色飛魚的一瞬,白漸瀟就意識到了什麽,頭一次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色。他無意識地咬著下唇,覺得自己像一個外表光鮮的水果,腐爛的內裏被一點一點扒出來,暴露在審視的目光下。“是因為尋求一個強大的庇護?可你已經看到,我無法每次都保護你。是孤單地想找一個陪伴?但你還有許多其他更友好的朋友。”陸之穹繼續說下去,“直到我看到金色飛魚裏的內容,我才想明白為什麽。“因為這陌生的壞境,我又是讓你完全無法理解的新奇的存在,讓你的好奇心開始作祟。”陸之穹說,“我明白這種感受,當我凝望深淵時,我也時常會有一種病態的迷戀,情不自禁地想跳下去,看看裏麵究竟藏著什麽。“但是我的理性會阻止自己,因為我知道跳下去就是死路一條。“我不想成為你分析報告上的一個案例,也不想在你麵前敞開自己。”陸之穹抓著白漸瀟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努力拿到表麵上的已經是最好的部分了,這裏麵沒有什麽神秘的寶藏,隻有捂爛的膿創,劇毒的汁水,盡是些瘋狂又愚蠢的想法,邪惡又暴力的念頭。”白漸瀟的唿吸變得滾燙急促,清亮的眼中蒙著一層水光,“別說了……”陸之穹也有些說不下去,光是把靈魂敞開那麽一點點,習慣於黑暗的心便吃不消地皺縮起來,“我不值得你的好奇心,不值得你的信任,也不值得你冒著危險追隨。所以我們就到這裏為止吧。”白漸瀟低頭不語,久到陸之穹覺得他已經放棄的時候,白漸瀟才啞聲問道:“那你當初為什麽接近我?”“要算賬就一並算清楚,是誰在遊戲裏故意招惹我的?是誰故意把綢帶留給我?是誰在紀念日酒吧親了我,又把住址告訴我的?是誰說會教我變強?陸之穹,你現在說這些就想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好像喜歡你光是我一個人癡心妄想地犯傻對吧?”“……你說什麽?”某幾個字像閃電一樣劈在了陸之穹的腦袋上,讓他懷疑是自己一時間的耳鳴。“對!我知道你很危險,我是對你很好奇,瘋狂地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白漸瀟激動地一口氣說下去,“我是不知道怎樣去喜歡一個人,你總要讓我試試!“哪怕隻是我了解的這一點點,我也覺得你是很好的人!值不值得這種事,你自己說的根本不算!”白漸瀟說得胸腔都震動起來,渾身上下每一個傷口都與猛烈跳動的心髒共鳴,鈍鈍地痛起來。臉上的傷口更加疼痛難忍,他的表情一定難看得很,眼神也一定足夠瘋狂,平日裏的理智早就不知道被丟到了哪個角落,他就是不甘心不願意不想鬆手!陸之穹怔愣著聽完這些話,無法自抑地張開雙臂擁抱他,將他緊緊地擁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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