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驀地陷入了沉默,三人之間寂靜得可怕。餘杳望著錢崇福,他好似不能接受鍾磬所言,錯愕之下,扶住了桌角,幾乎站立不住。


    鍾磬走到窗邊,打開窗戶,陽光照了進來,粉塵在光下躍動,百般歡愉。


    “錢母王氏閨名鈺棠生西之蓮位”。


    牌位被擦拭的很幹淨,上麵,字跡工整,可以看出書寫人的用心。


    “這牌位,還是我親手所寫。”錢崇福道。


    “錢掌櫃應該是每日皆來祭拜的吧,這間屋子,自從放進了夫人的牌位開始,便是不祥之地了,本就陰虛,加上死瘴,經常出入這裏,身染陰氣也不足為奇。人為上,鬼為下,晝夜有分,陰陽不融,雖不能當即要了你的性命,日頭一長,可讓你精神恍惚,失去意識,那個時候,或許就不能稱你是人了,而是,被吸幹了陽氣唯能走動的屍體。”鍾磬說罷,讓餘杳將剩下的窗戶全打開了,房裏一亮堂,壓抑之感消了不少。


    “這幾日,門窗不要關了,見見光。”鍾磬交待道。


    錢崇福木訥的點頭,突然間又想起了什麽,一拍大腿急切道:“我記起來了,道長,這風水先生是雲流帶迴來的!”


    “雲流?”


    “許雲流,我們平安錢莊的二掌櫃。”


    鍾磬眸子一深,說完話的錢崇福也發覺了問題,無言以對,垂下頭,看不清表情,隻是緊緊握住了拳頭。


    夜裏,酒足飯飽,錢崇福為鍾磬餘杳安頓了房間,吩咐了仆從們好生照顧,自去處理新賬目了。惴惴不安的他,如今性命身價全在鍾磬手中了,必然伺候周到。


    咯吱。門開了,鍾磬嘴裏噙著煙杆抬頭看去,是餘杳。


    餘杳站在門口傻笑兩聲,躡手躡腳的進來了。


    “您還真是仙,吞雲吐霧的。”毫不客氣的嘲諷道。


    收了煙杆,一口煙噴向餘杳,鍾磬樂了,“原來長得矮是有好處的,你瞧,煙從你頭頂上飄走了,嘖,不錯不錯,嗅不到這對身體有害的玩意。”


    餘杳在姑娘裏不算矮的,是鍾磬太高,足足高出餘杳一頭,以至於餘杳和他說話時,不得不微微抬頭。


    “嘁”了一聲,餘杳顧自坐下,道:“你今日可看出門道了?”


    “門道,”鍾磬伸個懶腰,側臉棱角分明,餘杳看得有些癡,“這裏麵有事,和那二掌櫃許雲流脫不了幹係。”


    “這許雲流是怎麽當上平安錢莊二掌櫃的啊?這可是錢家的產業,姓許,也和夫人不沾親,一個外姓人,難道是能耐非常?”


    鍾磬眨眨眼道:“你求我,求我就告訴你。”


    餘杳齜牙咧嘴伸出了罪惡的雙手,指甲宛若利劍,一道銀光閃過。


    鍾磬咽了咽唾沫,“好的,事情其實是這樣的!”餘杳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這許雲流,和錢掌櫃相識是在十年前,那時候平安錢莊還做的不大,因鄰城有一筆生意需要處理,錢掌櫃攜夫人便去往鄰城逗留了幾日,迴城那天,不巧途中暴雨阻了路,再出發,到了城門口,已是夜色濃重,四下無人,然後,錢掌櫃和夫人就被劫道了……”


    “這時候,許雲流出現了。”餘杳插話道。


    “沒錯,這個許雲流習過幾年武,身手不差,救了錢掌櫃和夫人後,被邀到府上,交談中,他道是生意破敗,出城重尋生路,偶遇了遭遇不測的錢掌櫃和錢夫人,才有了路見不平出手相助。恩人落魄,怎有不幫的道理,錢掌櫃便留下了許雲流,而這許雲流確實也是本事之人,很快成為了錢掌櫃的臂膀,兩人合力把平安錢莊做到了現在的樣子。”


    “如此說來,沒什麽不妥啊,”餘杳啃著手指頭道:“不過,那個風水先生是他找來的……”


    鍾磬沉吟道:“對,問題就出在這裏,一定要搞清楚前因後果才能完完全全幫助錢掌櫃解決這個麻煩,若是不顧其他,治標不治本,就是白忙活一場了。”


    “阿杳,你覺得,能讓人和人之間變化萬千的是什麽?”


    “錢,權。”


    鍾磬眯著眼:“還有色,當然比起錢和權微不足道,但,是這三種東西,成就了人的貪性。”


    “等等,你剛剛叫我什麽。”餘杳覺得哪裏好像不對勁。


    “阿杳啊,小不點的,我當年要是沒上山而是成親了,孩子應該也不小了吧。”


    “鍾磬你多大?”


    “二十有五。”


    “滾蛋吧,你七歲生孩子啊!”餘杳站起來踹倒凳子,“嗷”的一聲就撲了上去,鍾磬的俊臉光榮負傷。


    第二日。


    天蒙蒙亮,鍾磬便醒了,茅山上養成的作息,是一點懶覺都睡不得的,洗漱後,出門,想找個地方打打太極。路過餘杳房間的時候,聽見裏麵熟睡的唿吸聲,鍾磬左邊臉頰不由自主的抽了兩下,上麵一道長長的指甲劃痕看起來有點痛。


    伸手摸摸,更痛了。


    餘杳醒時,是被餓醒的,床鋪太舒服,一躺下凡事就都拋諸腦後了,緊張慌亂的收拾好,剛邁出房間,撞上一個軟軟的東西,嚇了一跳,看清楚後,是個濃眉大眼的小男孩,五六歲的樣子。


    “咦,你是哪家的小孩子!”


    “我叫錢小寶!”錢小寶笑眯眯的迴答,並不懼生。


    錢小寶,記得錢崇福之前說過有個兒子,就是他了吧。


    餘杳蹲下來,“那小寶你在這幹什麽?”


    “我來找姐姐你啊。”


    “找我?”


    “鍾哥哥說,要我來叫醒姐姐,還說‘睡睡睡!丟不丟人!’”錢小寶認真學起鍾磬說話的樣子,語氣頗有幾分像。


    餘杳被這麽一說,臉紅了,不知是害羞還是給氣的,拉著錢小寶就往大堂跑。


    鍾磬看到氣喘籲籲的餘杳,和藹的招招手,“阿杳,快來吃午飯。”


    “午飯”兩個字是重音,餘杳絕對沒有聽錯!


    錢崇福尷尬的笑笑,招唿自家兒子過去。餘杳僵硬的進門坐下,心裏早把鍾磬千刀萬剮一百次了,如果可以,真想把他臉上那道劃痕再延長一點。


    錢府飯菜可口,餘杳一連吃了兩碗,本該第三碗飯,卻不小心瞄到一旁鍾磬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痛心疾首的放下了碗,舔舔嘴唇。


    錢小寶眼睛彎彎的,跟著餘杳也舔舔嘴唇。


    餘杳桌下的腳碰碰鍾磬,壓低聲道:“這樣混吃混喝什麽都不做,你該不會和我是同行吧。”


    鍾磬抖抖眉毛:“時機未到。”


    “呸,裝神弄鬼!”


    鍾磬聳肩,表示無辜,餘杳又湊了過來,“你發現沒有,錢掌櫃的兒子,錢小寶,這孩子一直在笑,好奇怪。”


    “小孩子,開開心心,沒有煩惱,多好,說明爹娘養得好。”


    “大人善於用笑偽裝自己,小孩子是敏感的啊,情緒多變,不會掩藏,怎麽會一直笑啊……”餘杳嘟囔著。


    午後,錢掌櫃將鍾磬請去了書房,而餘杳,心不在焉的陪著錢小寶在後花園裏玩耍。


    後花園有一口池塘,塘側是座精致的小亭子,餘杳挑處能曬得到陽光的地兒,懶洋洋的依偎在亭柱上,錢小寶呢,不知在哪兒撿了截柳枝,趴在岸邊逗著池塘裏的紅白鯉。


    困意上來了,哈欠接二連三,餘杳睡眼惺忪,思緒飄到了九霄雲外。


    “噗通”。


    什麽東西,好像掉水裏了。餘杳揉揉眼,抬頭望望,沒什麽事,再合眼之際,忽然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小寶!”


    剛剛還在岸邊玩耍的錢小寶就這麽不見了。


    餘杳衝向池塘,哀嚎道:“小寶!你怎麽掉池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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