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喬想,自己是不是變得貪心了?他不知道。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想要標記陸哲——這個曾經被各種各樣原因壓下去的渴望,在長久的壓抑之後,終於來勢洶洶地卷土而來,在他的每一個細胞裏嘶喊著,叫囂著,讓他屬於你,你也屬於他。時光沒有讓他們遺忘曾經的一切,沈喬直到今天才敢迴頭去看。然後他發現陸哲一直站在原地,等了他很久、很久。第34章 經曆了一夜不可言說的夢中情節,沈喬第二日比尋常起得又早了一些。意識迴籠之後,他閉著眼睛等了好一會兒,依然沒聽見鬧鍾的鈴聲,沈喬失去了耐心,眉頭皺得緊緊的,伸手在被子裏摸了半天,總算碰到了手機的棱角。摸出來掀開眼皮瞄了眼,發現拿倒了,沈喬轉過來看了看時間:七點十三分。他從喉間唿出一口濁氣,將手機往床頭櫃上扔,“咚”一聲不知道撞倒了什麽,而後看也不看,抬手拉開了被子,坐了一會兒,才往浴室那邊去洗漱。神清氣爽地收拾了自己一頓,沈喬再出門的時候,習慣地去衣櫃那裏翻泳褲,半拉開櫃門,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又重新關上了。——今天他沒有帶著往日的背包出門。……“師傅,去北園墓地。”晨光在整個城市間揮灑,沈喬站在馬路邊,懷裏抱了束百合花,抬手攔了輛的士坐進去。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打著方向盤把車開了出去。四十多分鍾之後。司機按了下計表器的按鍵,覷了眼價格:“一百二十三。”沈喬拿出手機刷了微信,拉開車門往出走,懷裏未開的白色花朵含苞待放,隨著他的動作小幅度地晃動著,一點一點的。他抱著花去門口登記,給門衛看過自己身上就帶了一束花,沒有什麽易燃物品影響墓園的環境之後,就被放行進入。黑色的運動鞋踩過一級級石階,沈喬按照記憶,往熟悉的那個石碑方向走。右轉、直走、再右轉,第三層。數過四個過去,他就見到了那張黑白照,照片上的女人眉眼精致而冷漠,或許是拍照的時候表情太過正式的緣故,眼角、唇角、就連頜線都是冷的,貼在這冰涼的墓碑上,讓人乍一看去,骨頭縫裏都透出寒意。這就是他的母親,沈矜意。準確點說,是他的養母。沈喬把手裏的花放下,抬手在麵前放水果貢品的石板上擦了擦,指腹上就是一層帶著細碎砂礫的灰。他麵上露出幾分嘲意,與照片裏的女人對視,聲音裏帶著很淡的啞然:“找個人來定期收拾這麽簡單的事情,陸成圳都沒有為你做。”“要是你還活著,應該不能忍受自己這樣被他踐踏吧,畢竟媽媽你一直很好強,不肯向任何人認輸。”對陸成圳是這樣,對蘇瓊佩也是這樣……後來對沈喬,也是這樣。他出門忘了帶紙巾,隻用手掌在那粗糲的石板麵上擦了擦,幹淨的掌心很快就被染成了模糊的灰色,沈喬半點不介意,又低頭吹了吹,然後把手裏的那束百合放在了墓前。花店裏精心包裹過的新鮮花束上猶然帶著細細的水珠,獨屬於百合的淡淡香味傳開,有種我見猶憐的氣質在搖曳。沈喬隨意地拍了下變得有些髒兮兮的掌心,重又抬頭與墓碑上的女人對視:“說來也巧了,今天我去附近花店買花,他們那裏極力向我推薦最新鮮的百合,我結賬走出來才想起來,你好像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花。”“你說你小時候漫山遍野的墳地裏都是它們,明明是純潔的白色、卻從死人堆裏長出來,讓你連聞到味道都覺得不喜歡。”“不過,除了我應該沒有人會來了,媽媽今天先湊合一下吧。”沈喬鮮少說這樣多的話,明明是在輕聲低語,眼裏卻都是倦怠,所以他很不適應地停了停,然後又扯了下唇角,“反正以後我也不會來了。”他的語氣輕飄飄地,與之前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普通的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內容讓其他探親的人聽了,卻會覺得後背發涼。沈矜意的墓碑所在的位置算不上好,來時的路上都有鬆柏靜靜佇立在兩旁,隨著太陽高度的變化,陰影會庇護附近的許多墓碑,從早到晚,總有長眠之人能在這炎熱夏日得到清涼慰藉,唯有她這塊碑……不偏不倚,始終暴露在日光下,不論寒暑。沈喬甚至都懷疑,是陸成圳和蘇瓊佩太討厭她,才特意選了這麽個絕佳的位置,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多奇怪啊——沈矜意活著的時候,存在感是那樣的強烈,陸成圳厭惡她、蘇瓊佩嫉妒她、家裏的傭人畏懼她。結果等她一死,所有人好像都一夕之間忘記了與她有關的記憶,留下她一人在這裏無人問津,或許這是對她最殘忍的報複。隻有沈喬還記得時不時地來看她。但今日之後,沈喬也不能來了。他依然記得沈矜意病得最重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陸成圳在外麵走廊裏打著電話,臉上都是肅殺似的冷漠,明明就跟病房離著一道門的距離,不僅戴了口罩、還不知讓秘書哪裏弄來了防護服,站在走廊上引起諸多人的關注,仿佛他的妻子得的是什麽傳染性極強的烈病。直到沈矜意停了唿吸,他也沒往那道門裏邁入過一步,包括後續的收屍、火化,陸成圳都是請了人來專門負責的。病房裏的人隻有沈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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