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記得的並不多,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記不清了,他隻記得,自己的父母喊他小木。

    除此之外,對於父母以外的親人,他沒有印象了,仿佛,那些人離他的生活很遠,從未有過什麽交集。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把家搬到了這裏,父親是一個樵夫,靠打柴為生,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分辛勤。母親就在家裏打點一切,有時候也會零工貼補家用。

    而日子過得艱苦,是因為他的病。

    他從很小就病了,從有記憶以來,就是這樣,母親每天為他熬煮湯藥,院子裏是散不去的湯藥的苦味,似乎提起這些,他會皺起眉頭,感受到舌尖的苦澀。常年吃藥,所以他的嘴裏都是苦澀的,但是為了活下去,又不得不吃。

    他的病很厲害,也沒有因為長年累月的吃藥而有絲毫好轉,連父親特地從城裏請來的大夫,在看過他的病以後,都隻是搖頭歎氣。據說,他的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治不好,隻能拖一日,一天一天的拖,拖到哪一天真的拖不下去了,也就結束了。

    應該是不會好轉的意思了吧。

    他自己也是明白的,可是為了讓父母放心,每次吃完藥,不管多難受,他都會強忍著裝出一副恢複了精神的樣子,笑著鬧著,他以為,這樣就會讓父母以為,吃下去的藥是有用的。

    那些藥,隻能維持他的現狀,讓他的病情不會再惡化。可是隨著年紀一點點長大,他的病情也在一天天的加重,那些藥漸漸的就不像從前一樣那麽有用了,而且為了讓他吃藥,父母欠下了很多很多的錢,那些錢……多到可能一輩子還不清。

    沒有人再借錢給他們了。

    就算是城裏那些放貸的,也都是開始躲著他父親了。

    沒有錢,吃不起藥,注定要看著他的情況越來越糟糕……

    連他記憶中,最後一個來看望他的大夫,也在勸他的父母放棄。他的病,拖不了多久了,拖得越久,他就會越多的痛苦,還不如放棄,讓他過兩天開心的日子,也算是值了。

    可他的父母,怎麽肯呢。

    這麽多年都堅持下來了,他是唯一的希望了,現在卻還是要死去,換了誰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沒有錢了,連最後的錢也沒有了……他父親用僅有的錢,換了他最後的兩頓藥,然後在那個深夜,以為他睡著以後,和他母親商量,要放棄……隻是不希望他再承受那麽多的痛苦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何必天天泡在藥罐子裏,還不如最後的兩天裏,留下些開心的迴憶,也算是沒有白活。

    但他母親怎麽都無法接受。

    甚至偏執的認為,是他父親的自私,想要放棄這個孩子。

    他父親就再也沒有說話,夫妻二人沉默了一整晚,好像,默契的選擇了用沉默來決定結果。這些話,他都聽到了,聽得十分清楚,他躲在被子裏哭了一整晚,他不是怕死,而是害怕在他死後,留下的父母該如何?

    他的父母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如果他撐不下去了,他死了……那麽,他的父母隻怕也會垮了。怎麽辦……

    小木猶豫了整整一晚上,也想不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能夠讓他的父母一點都不擔心的。天快亮的時候,哭得太累了,他才迷迷糊糊睡著。讓他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醒來之後,他的父母都不見了……

    小木嚇了一跳,他也奇怪為什麽會這樣。

    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屋子裏的東西都還在,但是他的父母卻不見了。

    小木找了兩天。

    兩天來不吃不喝的一直找,把附近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最後,就死死等在門口,等著他們迴來。他僅有的希望,就是他們一定會迴來……他讓自己相信,他們也許隻是去想辦法了,想辦法籌錢,想辦法救他的命……但是兩天……

    從日出到日落,從日落到日出,再從日出到日落……

    第三天的早上,太陽緩緩升起,小木知道,他們不會迴來了。

    他的父母,是真的放下他走了,他死心了。也是讓自己不得不死心……

    他的情況在惡化,自從父母離開以後,他的病情就加劇了,他以為自己說不定哪一天一定會死,然後就等著等著,慢慢的將那些期望消耗殆盡,然後……

    正如他說的,他不恨他們,也能夠理解他們。如果丟下他之後,他們在這世上的某一處依舊能夠過得很好,他也放心了。

    這原本就是小木的期望,期望在自己死後,自己的父母可以好好活下去……

    陳子遊聽著這個小男孩的話,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既不能說他的父母不負責任,也不能抱怨什麽……命運往往就是這麽殘酷,要不,拋下他,要不然就是一起死。小木的父母當然希望他活下去了,隻是小木沒有那個機會……

    可為什麽呢?

    按照小木所說的,他的病很嚴重了,他的父母才會丟下他的。

    可是陳子遊檢查之後確定,小木沒有病。

    他隻是氣血有些虛弱而已,這都是因為他的營養不足,沒有好好吃東西造成的。並不像什麽病入膏肓,活不下去的樣子。

    “小木,你還記得你父親是什麽樣子的嗎?”禹策輕輕拍了拍陳子遊的肩膀,換他去後麵休息片刻,調整調整那些浮躁的情緒。

    “記得。”小木說,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那你如果再見到他,你還能認得出來嗎?”禹策又問。

    “這是當然了,他是我父親,我當然記得他了。別管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小木的聲音,漸漸的枯萎在了嗓子裏。

    他會記得,不管過多久,他都會記得他父母的樣子。

    但是,他沒有那麽多時間了,沒有十年二十年……甚至沒有一年兩年……

    小木的反應,讓尹玉棠心裏苦澀極了。這個孩子懂事的讓人心疼,他小小的年紀,卻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理解,或許是生死,讓他把人世間的一切都看得很淡。

    “你們,餓了吧?我去找些吃的給你們。”小木自己拚命忍著想哭的衝動,起身去找東西吃,不過一轉身的功夫,他弱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雨之中,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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