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是為了救自己才喪命於大火裏的兄長......

    自己活了下來,卻要偽裝成兄長的樣子,以兄長的名義活在世上......

    那牌位上,寫著的是她的名字......

    她還活著,卻在所有人眼睛裏已經死去。

    她還活著,卻要親眼看著自己的牌位,卻要看著至親的骨灰無名無分的陳放在那裏,她還活著,卻比死了的人更痛苦。

    原來那時,她真的是在祭奠。

    祭奠死去的親人,祭奠,不能活著的自己......

    “是什麽?”淺川留意著周圍氣息的變化,向狄望春詢問。

    “沒什麽。”尹玉棠說,“我家親人的牌位,因年少故去,無法陳列於列祖列宗的牌位旁,便暫且留在了青龍寺,每年祭拜。”

    “原來......”淺川並不傻,她能夠感覺到,尹玉棠說出這些話,像是狄望春無法說出一般。而且其他人似乎也知道些什麽,卻不能說。隻是尹家的人年少故去被安置在青龍寺的話,怎麽會是這樣的反應,他們和尹家尹玉麟親密,那麽對尹家故去之人的反應不應該是這樣的吧。除非這件事,本身便有顧慮。

    一位老者,緩緩從那寺院供奉著佛祖的靈雲殿走了出來。

    “鴻印大師?”

    狄望春立刻認出。

    怎麽可能是鴻印大師?!

    他不可思議地望向其他人,即便平日裏所接觸的怪異之事甚多,但是鴻印大師出現在這裏,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怎麽會是你。”禹策記得此人,鴻印大師原本是青龍寺方丈主持鴻恩大師的師弟,鴻恩大師出了那件事以後,便隱於藏書閣之中,不再掌管寺院大小事,名義上留著方丈主持的名號,卻真的心如死灰了。而鴻印大師自從鴻恩大師的過往俗事被揭穿後,便代其打理青龍寺事物,成為了代理方丈主持。可現在,他居然在這裏,在江太尉為困青塢城而準備的地宮之中......

    顯然,鴻印大師和他們不同,他來去自如不受這地宮星宿格局的影響。並非是被江太尉困在了這地宮之中,而是......

    “之前,是你在提醒我離開?”尹玉棠也算明白,為何那時所聽到的空外之音,會讓她覺得很是熟悉,卻怎麽都想不起來是在何處與這聲音的主人有過接觸。

    原來......是因為這樣。

    這聲音的主人本就不會讓她輕易懷疑,與妖穢鬼祟為伍。

    他居然,是青龍寺的鴻印大師。

    鴻印大師本就是世外修行的清明之人,不問凡塵,不問俗世,隱於青龍寺,守一方淨土,通達透徹。他本應無欲無求渡此餘生,魂歸天地。但是,在鴻恩大師的過往被揭穿的那時候,一切就都改變了......他素來最是敬佩的人,卻難得清淨,血脈至親含恨而終,成了鴻恩大師不再踏出藏書閣的緣由,所謂修行,到底修的是什麽。

    世間眾人,依舊在苦海之間垂死掙紮。

    佛不看人間,生死輪迴盡是折磨。

    苦海本就無邊,迴頭亦不見岸。

    放下了手中的屠刀,亦無法保護世間眾生,卻見他們受盡苦難,最終死得慘烈。

    鴻印臣服了江太尉,他不再像從前一般,深信九天神明會帶給這個世間希望,那些高高在上的佛祖天神啊,誰能看得見人世的苦悲,隻說是人倫的一場修行,左不過是一場拋棄骨肉親情斷情絕愛的自負聖明!

    他曾在青龍寺見過尹家的人,他受鴻恩的囑托,照顧那佛堂裏的“尹家幼子”,他知道尹家所經曆的一切,也知道尹玉麟就是尹玉棠。尹玉棠的處境,讓他想起了師兄慘死的小女,便不忍心才會出聲勸說,希望她能夠離開這裏。

    對尹玉棠而言,地宮就是開啟她宿命悲劇的另一個轉折。

    這裏所困著的“怪物”,絕對是尹玉棠所不希望見到的。

    麵上清明無雙,淡若清風,心裏波濤洶湧,愛憎分明。萬般情緒隱藏在那淡薄的神色下......

    “你是,玄武?”

    尹玉棠問。

    “正是。”

    鴻印承認。

    他是自願來到這裏的,他相信盲目的崇拜神明佛祖已經不能夠阻止這個人世間可悲的命運了,更願意相信,江太尉所承諾給他的那個大道同天善惡有報的世界了。也許,就該像江太尉所說的那樣,主宰這一切的權力不該交到那些虛無的宿命和佛祖手中。鴻印是自願是幫助江太尉的,他相信,江太尉能夠做到,像他所說的那樣,讓這塵世不再受製於命。

    “鴻印大師,江太尉到底許了你什麽好處,你居然......”

    狄望春氣不過,怎麽說鴻印大師都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僧人,居然淪落到和江太尉這樣的無恥小人為伍,實在讓他看不過去。他不相信,江太尉居然能夠勸服鴻印大師這樣的人幫他,這真是太諷刺了。

    “小春,鴻印大師絕不是江太尉小恩小惠就能收買的人。”尹玉棠不顧勸阻,獨自走了過去,直視著鴻印大師的一雙眼睛,卻絲毫看不出來鴻印大師的弱點。“我所認識的鴻印大師,德隆望尊,是不會因為一己私利為虎作倀的。鴻印大師,你才是最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我不知道江太尉究竟對你說過些什麽,但他一定騙了你,你並不了解他,不了解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鴻印大師,現在迴頭還來得及。”

    “尹公子可曾後悔過?”鴻印大師單手立掌,坦然而問。“須臾數年,卻並未改變什麽,你為了青塢城出生入死,卻要對那些忌憚你真身之人隱瞞一切。難道,你不是知道一旦你的秘密被公開,不管你曾經付出了多少,都會被鄙夷,被驅趕嗎?”

    “不是。”尹玉棠能夠從鴻印大師這些話裏聽出潛藏的恨意,不是恨她,是恨這一切,恨這個人間。“鴻印大師,你是個好人,雖然你現在站在這裏,但是方才你還在勸我離開。你知道我的事情,你是因為鴻恩大師和他女兒的事情,才會同情我。你心裏不是毫無善念的,你在意,你慈悲,你就更不該幫助江太尉為禍一方。”

    “尹公子,老衲並非為虎作倀,隻是世道混亂,不容人情,天地無眼,不願見眾生煎熬。若是能有人改變這一切,恩怨分明、善惡有歸,老衲願意以自身之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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